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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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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畫不同親眼所見,想必是難以描繪全部風采的。然而,僅從這畫上也能瞧出,這簪子通體瑩白,像是玉又像是白瓷,簪頭數朵櫻花怒放,瑩白花瓣,微微顫動一點極艷麗的花蕊。又拖下流蘇兩條,細細的綴著花瓣。當真如同春風拂面裏,最美的那一支櫻。

有些文章,見其文風便知何人所著。有些物件,見了形容便覺熟悉。而這支櫻花簪子的形容,叫薛煊立時想起了平田拋屍一案中,放置在張肆維等人身上的白瓷燒。

兜兜轉轉,隱姓埋名許久,竟在此處又有了線索。

薛煊道:“同去如何?”他想要親眼瞧瞧這只簪子,難道這物件竟是憑空出現的嗎?

周澄點頭應允。這簪子的質地形狀,與白瓷燒莫名的相像。何況當日白瓷燒的圖畫上,那赤身裸體的婦人髻上,所簪著的正也是這樣一只櫻花簪。

薛煊心道,這官員想來不知白瓷燒此物,否則不會給幼妹這樣一只與春|物相關的簪子。但他也應當與慧椿背後之人有莫大的牽扯。依這位小娘子不張揚的性子,這物件兒定然早在賞雪好多日前就到了府上,也有可能早於白瓷燒的出現。

此時將此物亮出,說明這位小娘子並不在幕後主使著重關註的那一類人裏。以他同周澄的身手,即便親去探訪,也萬無可能再被跟蹤到。

夜間他與周澄到了這位官員府邸周邊。

府邸狹小,坊柱間鬥栱透著一股子不大的黴味,這黴味是極力修繕也遮蓋不掉的。從外頭便可看得出,這府邸是二三十年前最常見的構造。進了內,何處為廚下,何處可儲物,一目了然。

夜深如此,一個老仆仍在擦著爐竈。她佝僂著背,怎麽直也直不起來。一頭稀薄白發,堪堪攏了起來,用一塊幹凈的方巾遮著。面上皺紋已經堆得不能再堆。一雙有些潰爛的發紅眼睛,透著渾濁。

因著年老體衰,一件活計要顫顫巍巍做許久。提起大件的鍋蓋盆子,便佝僂著背不由自主的嘆氣哼哼。

除了這老仆,再未見其他仆人。

也難為這位小娘子,想必許多事情上親自動手,出門時竟也整治的像模像樣——這幕後主使,到底是使了怎樣的手段,如何打動這一位的?想必沒有在銀錢上下功夫,真叫人參不透。

薛煊定定的瞧了一會那老仆,濃黑夜色裏,不知他作何思慮。

進了房內,他與周澄不費力便尋到了一個精巧的首飾奩,裏頭好好地安放著數件首飾。這小匣子從內到外,精心打理的幹幹凈凈。匣子表面還用了一塊柔軟皮子鑲著,與其他屋內之物相比,稱得上最寶貴。顯見的是主人極心愛之物。

薛煊打開看了,原來櫻花簪子並不是單獨一件的,匣子內有一整套櫻花首飾。只是唯獨有櫻花簪子是低調的瑩白,只在簪頭有艷麗的顏色。其餘的首飾都是極鮮艷的紅櫻。無論瑩白亦或鮮艷,雕琢的手藝都相同,一樣的巧奪天工。這紅色濃烈的如同凝聚的火,在暗夜裏也難以掩蓋其鮮紅,像是出嫁般喜慶的女子首飾。

其質地似玉非玉,似瓷非瓷,應當是燒制法子與宏武時下不同。

周澄將那小匣子依舊放回小娘子榻上,仍舊毫離不差的貼著小娘子水蔥似的指。

薛煊同周澄再度離開京城時,行蹤消息開始從城郊時刻不斷的往經綸真人所暫住的五顯神廟傳遞著。受命往石城布局謀劃的王鯉也沒了暫歇的功夫,早晚加緊了督辦經綸真人交與他的要務。

自京城至客棧,又自玄武湖外墻過湖,登至玄武湖中心黃冊庫。

黃冊庫靜靜佇立湖中央。

這次黃冊庫官員全部都到的齊全,薛煊立在開闊、滿布磚墩的晾曬臺,望了望這些如竹般堅守的官員。

若是以往,依著他的做派,定然直截了當向這位官員發問,百般智謀手段,令他將原委一一道出,並且雷厲風行上秉聖上,按著《宏武律》行事,絕不肯有一絲變通。

可是此時,鬥栱傳來的黴味、吃力擦爐竈老仆臉上遍布的燭頭大的黴斑、小娘子夜晚入睡必然籠著撫摸的匣子……樁樁件件,這讓薛煊無法再如同往常般行事。他漏夜前來,試圖尋一個究竟。

薛煊將那套櫻花頭面的畫交於此人,直視其眼眸,隨後道:“此事需給聖上一個交代。”

接到了畫,這人不顧同僚打探,仍舊笑著送薛煊等回客棧,隨後回了自己值房。

四下無人處,他展開畫來看。這畫上不止有櫻花頭面,他還聞得出畫紙裝軸,都一並用濃濃的花椒熏過了。嗅到這香氣,楊繼聖反而笑了。

在黃冊庫作假這數年,初時尚帶著憤恨,可是很快,這憤恨便消失了。自幼接受的教養根植於他內心,將憤恨取而代之的是自責。他也想作假露出破綻來,這樣抽查的國子監監生便能發現,從而揭破這一事實。

可是背後的勢力太過龐大,大到叫他明白,倘若是普通的官員來查辦此案,所有線索只會盡斷於他這裏。倘若是線索盡斷於他這裏,那麽這件事必然不會改變。

還是會有新的“楊繼聖”來到黃冊庫,背後的勢力仍舊會收買、籠絡新的來人。畢竟背後這方有滔天財勢,又無孔不入的虎視眈眈,日夜尋你的錯漏。這樣的勢力,沒有人抵擋得住。

楊繼聖心知,沒有足夠的膽識,不足夠聰敏洞察,不足夠的位高權重,不足以將他背後之人查出,從而徹底解決此事。

那麽還不如由他來做罷。痛苦也罷,違背誓言與教導也罷,已然錯了,堅守在這裏是他唯一能稍加改過的法子。

楊繼聖將這張櫻花頭面的畫展開來看了。他笑的解脫,知道事情已然敗露。現下看來,薛煊或許是那個能抽絲剝繭,一直尋到幕後主使的人。這條探明真相的道路註定艱難,或許永遠不會成功。不過這麽久了,他還沒見過另一個勝過薛煊的人,能發現他故意留下的香氣這一漏洞。

華光寺的事情,他從那邊也有所耳聞。或許,可以對薛煊和周澄有些期待。

妹妹還那樣小,真是放心不下。好想回去再瞧她一眼,再摸摸她軟軟的頭發,可惜都不能了。

這一世愧對母親,也愧對她。堂堂男兒,於世間竟也無法讓他們活的有半日舒心展顏,實在慚愧。這一世愧對所學、愧對聖人信任,昔日意氣風發,竟都是少年人不識柴米滋味的涉世不深,是堪不破世態炎涼的懵懂無知。

可是能怪誰呢?能怪聖上嗎?自古人無完人,瞧著如今天下安定,瞧著玄武湖外百姓安居樂業、四海升平,瞧著《宏武律》同一件件政令頒布施行落地,瞧著帝國蒸蒸日上、逐漸強大,他實在也說不出責怪。

也罷,都是造化弄人。只希望來世家人有所供養,所學有所施展,世間再無“都給銀中”的戲謔之號罷!

長夜漫漫,卻又短暫如斯。玄武湖水自顧自的清澈著,蕩漾著,又迎來了它新一日的火龍入湖。朝陽鮮紅的刺痛直視之人的雙眼。

薛煊猶記得第一次過湖而來,翰林院編修曹全毫不掩飾討好做小之態,哪怕劃船去廚下,也要為他奉上一杯熱茶。

誰料這日再來,曹全立在晾曬臺上,仿佛數夜未眠般的血紅雙眼緊緊地盯著薛煊。那眼睛中仿佛有鋒利的刀,欲將薛煊殺之後快。幹燥起皮的唇裂了開來,露出嫩紅的血肉。他極力抑制住全身的憤怒,在磚墩中因極度憤怒而微微抖動。

不止他一個,黃冊庫六名官員全數如此神態。雖然官服整齊,可是人人欲將薛煊撕裂了活吞了。置身這樣的目光中,仿佛犯下了滔天大罪,已在地獄惡鬼環伺而受審判。

薛煊將櫻花頭面的畫交於楊繼聖時,便隱隱預料到或許會以此場面結束,雖不是對此事最佳的解決方式,因許多要事還未問,許多關鍵還並不明了。但這結局對於楊繼聖來說許是最體面地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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