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龜年沒有猜錯，彈琵琶的正是沈妍。經年不見，沈妍已經出落成傾城佳人，一雙含怨帶嗔的秋水眼，顛倒眾生。只是此時她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她盯著李龜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流著淚。

女眷們最初都被驚呆了，反過味來，都尖叫著相扶著躲了出去。外面的人不敢進來，李龜年和沈妍只是呆立無語。還是岐王不慌不忙踱了進來，笑道：“李郎好眼力，這把琵琶是上品啊。”說著從沈妍懷裏接過琵琶，硬塞到李龜年的手中。

李龜年這才反過神來，撫著琵琶說：“果然是好琴。”說罷低頭抱著琵琶退了出來。岐王向眾人笑道：“李郎就是個樂癡，別見怪，哈哈！”滿座警醒過來，起哄的，勸酒的，又熱鬧起來。那邊的薄紗已經放下，女眷陸續回到座位上，李龜年偷眼看沈妍剛站的地方，已經空了。

因為坊間晚上會關門落鎖，所以貴人家的酒宴都是通宵的，挺不住的客人胡亂找地方睡下，只要不去後宅就可以。李龜年整個人就跟呆傻了一般，別人讓他喝酒他就喝，讓他唱曲他就唱，對他笑，他就笑，與他見禮，他就還禮。

重九早就把心懸到嗓子眼，找個機會把他撮著拉到僻靜處。

沒等重九開口，李龜年已經一拳打來。那是撫琴的手，哪裏吃得住這般硬碰硬，登時就紅腫了，痛得他咧著嘴直抽冷氣。

重九把口鼻的血擦了一把，冷笑道：“你連打人都不會，還想說什麽？”

李龜年憤道：“你把妍妹怎麽了？啊！？我給你賺的錢夠多了，你還要賣掉妍妹！”

重九冷冷地說：“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你怎麽成為李龜年的？你跟那個小娼婦一起，只能自毀前程，現在你死心吧，安心唱好你的曲，日後榮華寶貴都是你的，要幾個沈妍你得不到？”

重九轉身就走，李龜年想抓住他，可是他的手痛在鉆心地痛，痛得他都集中不了精神，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重九走掉，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我真是無能，我真是無能！

隔日清晨，李龜年回到自己的家。他已經在長安買了房子，宅子不大，卻也是窮鄉僻壤出來的他想都不敢想過的。原指望有一天把沈妍接來，所以特意留出她的房間。現在一切都已成空，李龜年突然覺得，這麽多年拼來拼去，原來他什麽也沒得到。

這次是李龜年生病了，他拒絕吃藥。每天他都在高燒，冷汗淋漓，有時陷入昏迷，就滿口亂叫妍妹，有時清醒了，就瞪大眼睛看著棚頂，任誰問什麽也不說話。

無奈之下重九把李大娘並李龜年的兩個弟弟都接了過來。李龜年還是老樣子，對他們不理不睬，有時他們都懷疑，李龜年是不是認出了他們。

轉眼月餘，李龜年已經瘦得一把骨頭了，偶爾咳嗽的聲音空洞嘶啞，任誰都知道，這嗓子是毀了。重九喝個爛醉回來就罵人砸東西，拿著眾人出氣。

李鶴年是李龜年最寵的弟弟，從進長安就守在李龜年身邊，一步不肯離開。這日白天下了一會兒雨，傍晚有些涼，李鶴年起身去關後窗，忽見墻邊的蜘蛛網上掛著一個水蜻蜓，已經掙紮得沒力氣了。他急忙繞出去，取了蜻蜓下來，估計是翅膀濕了，飛不起來，他只好給放到一朵花上。

這時墻外傳來說話聲，兩個人都壓低了聲音，李鶴年還是聽出來，一個是阿娘，一個是重九。阿娘蠍蠍蟄蟄地說：“這可怎麽辦，要是龜年知道了，怕是更沒活路了！”

“我還不知道找誰要活路呢。”這說話的是重九。

“話說，妍兒那傻丫頭，真的就跳了樓？”李大娘終究是女人心軟，語調也哽咽起來。

“她放著王府的好日子不過，與我們何幹？是我們晦氣認倒黴吧。”重九走遠了，李大娘也沒有進來。李鶴年已經傻在墻邊了。聽他們的話沈妍應該已經輕生了，這要是讓哥哥知道了……李鶴年打了一個寒戰。

因為陰天，屋裏已經昏暗了，他點起燈，突然發現李龜年的眼睛瞪得很大，亮閃閃的。

李鶴年嚇了一跳，忙問道：“大哥，你醒了？喝點水？”

李龜年一字一頓地說：“妍妹剛來了，說她去了好地方，我也要跟著去了。”

李鶴年畢竟年紀還小，剛被重九和李大娘說得心裏就亂，聽李龜年這麽一說，不由得大哭起來，抱住李龜年說：“大哥，別嚇我，你哪也不能去，你就在這裏！”

李龜年也不掙，任由他抱著，眼睛已經沒有光了。這時外面突然一陣亂，重九連滾帶爬跑進來，結結巴巴指著外面說：“聖，聖旨到了！”

皇帝久聞李龜年盛名，下旨招進宮演奏，聽說他病了，特賜了一些藥材，讓他好好將養，來日進宮奉駕。這可是大恩典，連人都沒見過，曲也沒聽過，就賜東西，整個兒樂坊找也沒有先例的，重九如何不吃驚呢。

說也奇，李龜年聽了聖旨，並沒有說什麽，當夜進了一小碗粥，沒出十幾日，還真就好起來。只是他的嗓音變了，原來清越動聽的，現在是一種滄桑，聽得人揪心。

皇帝對李龜年是一見傾心，他成了當朝最得寵的樂工。真應了重九的話，榮華富貴都是他的，只是他的身邊沒有了沈妍。重九再也不能擺布李龜年了，就請辭回鄉。

李龜年給了他一大筆錢，重九接過去也沒說什麽，臨出門時才回頭說：“知道你是恨我的，可是沒有我，也沒有今天的你。”

李龜年淡然一笑道：“今天的我，又有什麽不同？”

重九凝然道：“你名留青史了。”

李龜年默然，想來也應該是如此的，只是這代價大了。李龜年沒有娶妻，樂工娶妻很正常，像他這樣深得聖寵的樂工不娶妻反倒讓人說三道四，有人說他喜歡的是男人。話傳到皇上耳中，特招他來問話，李龜年也沒否認，只是微笑。#####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