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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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囍鼓第一聲響, 正在卯時。

天空還是混沌一片,太陽尚在地坪之下蟄伏,只在東邊開了一道淺淺的豁口, 白芒柔柔探出一點,暈開深淺不一的夜幕。

朦朧月影掛在東邊, 早起的雀鳥在婉轉啼鳴。

池府上下張燈結彩,銀葉金花妝點在光禿的樹梢,紅燈籠和彩綢在檐下挽起紅海彤雲,連婢子侍從都換上鮮艷喜氣的衣裳, 井然有序穿梭在池府游廊。

幾日前池家還在擔心收下王妃聘禮此舉有鉆聖上空子之嫌, 惹來聖怒。但也不知定北王妃是如何說服,聖上非但沒有降罪, 反而給池府賜下許多添妝之物, 其中深意昭然若揭。

燕都裏看熱鬧的世家權貴這才紛紛回過神來, 知道池三小姐這次是嫁定了。

閨房之中, 暖香襲人, 名貴的暖帳香從掐絲琺瑯香爐裏裊裊升起。

池虞已經在大月幾人的服侍下換上了大紅喜服, 這身喜服連同鳳冠都是定北王妃與聘禮一道送來的,仿佛早已備下多時。

隨禮而來的老嬤嬤還擔心池虞會心有芥蒂, 特意解釋過喜服是王妃親自監改的, 鳳冠是世子及冠後就開始著人準備的。

這身喜服是由極為稀少、一年僅有幾匹的雲州特供錦緞,再以技法獨特的金銀鉑絲織造,上有龍鳳、鴛鴦、石榴、百花等吉祥圖樣,更獨特的是在肘部位置有兩個定北王府的暗紋圖徽, 合體程度仿佛就是為她量體而裁, 可見用心。

再說那鳳冠更是華貴不凡,若不是極為克制不能越過皇家而去, 怕是還能更加華麗。

鳳冠主體是用髹漆細竹絲編制,綴滿珠翠,兩端是一對銜垂扇流蘇的金絲翠鳳鳥,冠頂纏繞二十八朵寶石花,沿著冠圍更是鑲著百顆圓潤如一的寶石珍珠。①

光這一頂鳳冠怕都能抵過許多人家半數的嫁妝,如何不讓人驚艷。

“這幾日市井都在瘋傳小姐是被蒙了心,上趕著要嫁人,如今這行頭一出,還有誰能說定北王府看輕小姐的!”半月捧起同樣綴滿寶石的腰帶,咋舌:“看這織法,燕都裏的繡樓織娘加起來都比不過,定然是從雲州掌技的織娘手中出來的,王妃也是費心了。”

大月一邊讓她仔細顧看,別弄壞了,一邊轉頭跟著寬慰池虞,“小姐你別聽半月亂嚼,燕都裏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小姐呢!”

大月此言,有失偏頗。

池虞這些日子雖沒有去留心,但是這池府本就是跟個四面漏風的簍子一樣,只言片語那是源源不斷飛進她耳中。

可憐她的、看好戲的、冷嘲熱諷的皆有。

竟無人看好她的這樁婚事。

也是,在世人看來,成婚的大日子裏作為重要的男主人卻不會出現,多半是對樁婚事不滿。

由此可見,硬嫁進定北王府,高興的怕只有牽紅線的定北王妃。

說不定,那不願意回都的世子早在邊陲有了心頭寵,憐之愛之。世子妃千裏赴夫,最後多半是一場笑話。

所以今日她大婚,天沒亮,燕都城內半數以上的府邸已經掌燈亮堂起來。

蒙蒙的白光在晨霧之中散開,都讓人誤以為天轉眼就要亮了。

即便是忍著天冷和困乏,他們都要起來看這一場滑天下之大稽的好戲。

戲臺上唯一的主角,池虞卻還在悠哉為自己帶上翠珠耳墜,彎起笑眼說道:“無妨,坊間傳聞說來倒去也就那幾樣,他們看好與不看好與我有何幹系,左右我又不是嫁給他們。”

大月點頭,笑道:“是,那是他們都不知道昨日試儀的時候世子全程都跟著,就好像特意走一遍今日小姐要行的路、要做的事,大小事物更是一一過問,世子對這婚事比人想象都要上心的多呢!”

大周實行晨婚。

日月交替之時,乃是陰陽融合之際。

所以一對新婚夫婦便應順應這天時,於月落日升的時候拜堂成婚。

世家大族於婚事上的重視謹慎,也體現對整套婚儀的精確把控,什麽時辰做什麽事,一件都不能行錯,往往都由手持囍鼓的喜婆掐著點來提醒。

所以試儀是大婚必不可缺的一環,婚前必然會有小姐的貼身婢女走婚儀。

可是,誰能想到世子之尊也甘願去做這樣的事,唯一的解釋就只能是因為他不能親自迎親,所以就想用另一種方法參與這場婚事。

池虞聽見大月打趣,頓時溫瀾潮生,註視著銅鏡裏的自己都有些羞怯。

鏡面倒映出一張昳麗濃顏,黛眉如畫、雙瞳剪水,平日裏不施粉黛的臉在今日都細細上了粉,精心妝點,然這厚粉也蓋不住她飛紅的羞意。

“他又不在,這麽上心做什麽?”

池虞移開視線,低頭在八寶籠匣裏用染著丹蔻的指尖撥動著飾品,宛若是認真專註地給自己挑選接下來要用以固定鳳冠的釵子。

大月捧來一個紅綢墊著的托盤,忍笑提醒道:“小姐,釵子都在這裏呢!”

她還猶覺剛剛那話沒說盡興又補充道:“世子那是在給小姐探路,怕路長事多。”

“這也沒幾步路,這麽難嫁我還不是嫁了。”

“小姐現在一點也不知羞,一口一個嫁字。”新月扒在門外朝著裏面笑道,沒等大月轉身對她說教,她就一吐舌頭快語道:“老夫人來看小姐啦!”

“祖母來了?”池虞連忙起身。

“我的乖乖兒要嫁人了,祖母當然要來。”池老夫人滿臉笑意在老嬤嬤的攙扶之下緩步進來。

池虞立於銅鶴高燭臺下,蠶絲百仙罩透出的柔光映在她臉上,妝容恰好描繪出她精致的眉眼,光艷照人。

池老夫人打量她片刻,見處處妥當,無一錯漏,又想著白駒過隙,一晃眼那只會抱腿哭鼻子的小女童都要出嫁了。心下更是感慨萬千,眼睛都微微潤濕,輕輕招手道:“阿虞來,我們坐下說,這一天你還有得累了,省省力氣。”

池虞乖順地讓婢女搬著凳子坐在老夫人身邊,聽著長輩教誨,時間過得飛快。

喜婆適時在門外催了一聲,“小姐要準備出門上轎啦!”

池老夫人才慌忙指揮道:“快!鳳冠帶上,帶上!”

池虞卻不慌不忙安慰,“祖母莫慌,都準備好了的。”

大月捧來鳳冠,半月和新月帶著簪飾,三人齊力在囍婆第二聲催促下完成了最後的準備。

扶著大月的手,池虞在上轎前於薄霧之中回頭望去,池府的檐角都被紅色染上了一層喜色。

“出發吧。”池尚書對著她神色覆雜,揮了揮手,“出嫁後,切莫任性,去通州……千萬小心。”

喜婆掐著時辰拿出精致的黃金囍鼓,伸出手在紅皮鼓面上一敲。

咚——

悠長重鼓聲在茫茫的晨霧中傳開,一支百來人的騎隊立於濤海一樣的野草中分作兩列,兩面巨大的牛皮戰鼓上頭一回綁上了格格不入的紅色綢帶。

一位年輕的將軍身著黑甲 ,堅冷威儀,黑底紅紋的旌旗在他的頭頂獵獵作響。

站於左右戰鼓之下是兩位同樣身著黑甲的精瘦男子,他們聲音洪亮震響原野:

“易正乾坤,夫婦為人倫之始;

詩歌周召,婚姻乃王化之源。”

咚——

“鳴鳳鏘鏘,蔔其昌於五世;

夭桃灼灼,歌好合於百年。”②

池虞在禮官的清亮舒緩的唱禮聲中,手持團扇遮面被簇擁著往定北王府的禮臺而去。

一路香風搖曳,彩花如雨。

在夾道的賓客一聲聲恭喜之中,還能聽見幾句不和諧的奚落傳來,不輕不重,但也沒遮沒攔。

“嘻嘻,一個人成婚,這也是大周獨一份的殊榮。”

“要我說,別去了通州轉身就被送了回來,到時候可難看。”

“王府大婚鋪陳得如此豪奢,面子給得倒是大,那又有什麽用呢,夫君不疼人,連婚都不願意回來成……”

池虞腳步沒停,團扇遮擋之下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與柳眉一同勾勒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步伐緩緩將這些話語都拋之腦後,只留下一個矜貴窈窕的背影和能晃暈人眼的奢華貴氣。

玉珠鈴叮,鼓樂靡靡。

定北王妃衣香鬢影坐於五步玉階高臺的正座之上,與池虞遠遠對上,便露出歡喜之色,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兒媳,燕都貴女之中能像她這般豁達堅毅的寥若晨星,更何況這還是頭一個讓她兒子能主動送回一對大雁的。

喜娘引著池虞上前,步上高臺,讓她落落大方的姿態一覽無遺。

任誰都能看出,她心中並無委屈。

這便讓周圍冷言暗諷的聲音弱下去了不少。

“一拜天地!——”

拖長的腔調,顯得格外肅然,池虞朝著東方緩緩蹲禮彎腰,滿頭的珠玉叮鈴脆響,天邊的紅日也悄然探出晨光,東方漸染。

咚——

戰鼓悶雷沈沈,悠遠蕩響。

“二拜高堂!——”

霍驚弦緩緩跪下,他的面前是一無字的衣冠冢,歷經風霜屹立不倒,一如他傲骨如刃,長立不屈。

此刻他卻彎下了腰,臉色沈靜又專註,一絲不茍行了這一拜。

咚——

池虞從錦布墊上起身,左轉的同時目光掠過定北王妃臉上流露而出的那一抹遺憾和惆悵。

這一場大婚,缺少了兩個男人。

一為定北王,二為定北王世子。

婆媳二人便一同在這高臺之上,共飲這秋風玉露,嘗這心酸離合。

池虞轉了身,卻沒有依照約定的方式,對著原定的方位站定,而是繼續轉,直至自己面朝向北方。

玉階之下,圍觀賓客齊刷刷楞住,又不知道是誰開始挪開,漸漸她朝著的方向竟就空出了一片。

司儀愕然看著她,飛快瞟了一眼也一無所知的王妃,不知道怎麽一路都循規蹈矩的世子妃忽然臨時跳出了他們的安排。

池虞卻在團扇之後的微微勾起唇角,她眺目遠方,仿佛能跨過這萬水千山。

即便她並不知曉,在千裏之外的霍驚弦在鼓聲之中起身長立,利落轉身面朝向南方。

兩人隔著山川、隔著大河,隔著繁華與蒼涼,遙遙相對。

唯有旭陽和晨月在天上看著,兩人同時在這悠遠莊重的唱和聲中,緩緩彎下了腰,對拜了一禮。

“夫妻對拜!——”

初升的太陽將萬丈光芒灑滿在大地,同時照亮他們的半身,一陰一陽鐲子在他們的手腕上,於晨輝之中光流轉動。

咚——咚——咚——

鼓聲傳響,悠長綿遠。

“禮畢!——”

“全軍出發!——”

被分於兩地的婚禮,最終也以不同的姿態收尾。

建昭十七年,秋。

定北王世子率兩萬人以‘擾我大周邊境、掠我族為人畜,罪大惡極、孰不可忍。‘為由,直搗白狄駐區,殲敵一萬、俘虜千人,蕩平浮野原。

翌日,定北王世子妃自燕都出發,隨軍前往通州。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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