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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卓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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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就不寬敞的帳子因為闖進來的人變得更加狹窄了。

來人身穿灰黑的皮襖, 腰上系著玄纏銀線腰帶,腳蹬一雙鐵黑色的長靴,雪亮的彎刀握在他右手, 挨著他的靴子,蜿蜒下赤紅的血。

比暗室見光更刺眼的是帶著血光的刀。

池虞才瞄上一眼就覺得眼睛仿佛被那刀光灼傷。

外頭那個昏聵可憐的老頭恐怕已經化作刀下冤魂。

早知就應該跟著格桑塔娜, 出了什麽事再跑也不遲。

如今別提跑了,她連站起來都費勁。

男人信步走進帳子,隨著他鏗鏘地步伐聲,開口說了一句話。

饒是池虞豎起耳朵來聽, 那句話落進她耳中還是猶如加速的謎語, 費勁半天只抓住了一個‘乜’字。

那還是格桑塔娜教她的。

她今天一身紅色襖裙,就連發飾為貼合全都是西丹的款樣, 紅色的串珠落在她臉旁, 遮住她小半的臉。

不仔細看, 把她當作西丹人也是情有可原。

不過在這裏被當作西丹人也好過被認出是大周人。

池虞怯怯擡起眼, 卻一聲不吭, 企圖裝聾作啞、蒙混過關。

對方沈默了片刻, 池虞還能察覺那目光一直繞在自己身上打轉,仿佛在審視、在探究, 但都不是放過。

就在池虞要繃不住臉上強壓下來的鎮定時, 他又說了一句話,池虞自然還是沒有聽懂,但是依照她對語速和那音調的判斷,她估摸還是在問她的身份。

於是她指了指喉嚨, 又飛快搖晃了一下腦袋。

肢體語言的好處在於哪怕聽不懂對方的話還是可以自然地交流。

池虞冒險做出了動作後, 又迫切想知道對方的反應,但她虛晃著視線不敢與之對視, 就游離在他的下顎到脖頸處。

他的喉結滑動輕顫,仿佛在笑,卻沒有半點笑音傳了出來。

冷笑。

池虞頓時縮起身子往後一縮,恨不得擠進那堆花花綠綠的氈毯之中,可是身前的身影還是無比殘酷地慢慢籠罩在了她的上方。

她甚至能感受到那彎刀逼森寒的殺氣,激地她不由開始戰栗。

“周人?”他聲音低沈,充斥著玩味和考究。

他的口音裏幾乎找不到西丹人那種蹩腳模仿的感覺,流利自然甚至可以說還帶著些燕都的腔調。

在這裏聽見熟悉的口音,池虞不吃驚就怪了。

她猛然擡起頭,本以為能看見一張同胞的臉卻不經意撞進一雙碧色的眼眸中。

竟然,是他!

那個在金蘭草原的北狄頭領。

池虞頓時倒抽一口涼氣,為自己的莽撞懊悔不已。

她就像被守株待兔的那只蠢兔子,自己撞死在樹桿上。

“是誰帶你來的。”

他根本不相信她又聾又啞,池虞遲疑片刻開口回答:“格桑塔娜,她是西丹的公主。”

“我知道她。”他語氣很淡,一點也不驚訝,仿佛他們口裏提及的那人就是草原上一個牧羊的姑娘。

根本不足掛齒。

池虞又說道:“她過一會就會回這裏來。”

“所以?”那人居然挑眉認真問道。

所以,正常人就知難而退、及早離開!

池虞瞟了一眼他身側的刀,暗暗心驚。

這人到底是什麽身份,在西丹的地盤放肆,還不把西丹公主放在眼裏。

“你,看見我怎麽不跑?”他把刀上的血往旁邊一甩,血點濺了一地。

池虞瞳孔又是一陣收縮,咬著下唇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腿軟。”

“沒用。”他輕蔑冷笑,把頭轉向一側,似乎也被這帳子裏花哨的料子給吸引了目光。

池虞趁機擡頭朝他後腦勺瞪了一眼,可倒黴的是這人仿佛後腦勺長了眼睛,他猛然回頭,池虞甚至來不及挪開眼,就被那雙綠眸捉住了。

“你心裏在罵我?”他利落伸手,瞬間鉗住她下顎往上一擡,瞇起那雙碧綠若妖的眼眸。

“沒有。”池虞怕被彎刀抹脖子,說話聲音都小了幾分。

“沒用的小姑娘,你是燕都來的吧?”

池虞被鉗制固定住了下顎,目光無處可落,就落在他的臉上。

這個人和當初在駝老頭那裏見到的很不一樣,沒有了邋遢的大胡子和濃濃的眉毛,這張俊黑的臉上五官立體,深邃的眼睛下直挺的鼻梁和薄唇搭配的宛若是畫匠精心描繪而出,他很年輕,但是也很狂妄。

從他的眼中滿滿都是征服。

發辮從他的肩頭滑下,垂在兩人之間輕輕搖晃。

池虞餘光下瞄,瞥見那碧綠翡玉上鐫刻著一個細小的圖紋,有些眼熟。

“你,也去過燕都?”

會說不難,可是沒有口音才是讓人吃驚的。

他單從她開口說話就能確定她的口音來自於哪,說明他曾經去過燕都,甚至他可能在燕都居住過。

可是他這模樣——

池虞忽然反應過來,不敢再往下細想。

這樣的人曾經會老老實實當權貴手底下玩弄的泥奴嗎?

他的主人沒有被他捏斷脖子或者剁成幾段嗎?

“你現在的想法,挺危險的。”他忽然開口,面色陰沈,“我不喜歡你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池虞正想反駁。

“你們燕都人都喜歡假意憐憫他人,卻不知道別人的苦難正是由他們帶來。”

他果然和燕都有過不好的過往,池虞頭皮一陣發麻,她是不是死定了?

“想說話怎麽不說,真得想當啞巴?”

他手一用力,池虞下顎骨就傳來劇痛,他的力氣捏碎她仿佛就像捏碎一個雞蛋一樣輕松,她意識到自己再不開口,終將無法再開口!

這個念頭剛起,她駭然不已。

“我只憐憫被苦難打倒的人,不憐憫從苦難裏爬出來的人。”池虞語速極快,生怕自己的話跟不上他用力的速度。

下巴傳來的疼痛減緩,男人目光落在她的臉上,一張臉小巧精致,眉宇因為吃痛也微顰,眼神幹凈像雨洗過的天空,裏面倒映著他的眼睛,他看著自己的眼神變了。

有些玩味,還有些欣賞。

“沒錯,我從地獄裏爬出來,勢必屠光看守地獄的惡鬼。”他微微低下頭,盯著她,“小姑娘,天地將要輪轉,該換你們下地獄了。”

池虞眼神倏然凝住。

她感覺遍體生寒,手腳末端的血液一寸寸涼透。

“不過,我欣賞你。”男人松開手,走到她身旁像她一樣靠著背後的氈毯坐下,“我叫卓爾,你的名字?”

池虞感受到了力量的懸殊,此刻也不得不認命,對他有問有答:“……金鱗”

卓爾轉頭,碧綠的眼眸像是上好的翡翠石,又像是一種妖冶的獸眼,野心勃勃,“等我休息好了,我帶你走。”

我帶你走,不是跟我走。

他不給選擇,也毋需別人選擇。

強取豪奪,就像他們對大周的土地那樣。

池虞心緒不停的翻騰,旁邊的人卻真是毫無顧忌地睡著了,睡前怕她跑還一把拽住她的腰帶上垂下的一截。

略沈的呼吸聲傳來,池虞緊繃的情緒才慢慢緩和了下來。

她摸到了腰後面的刀,當初帶上它的時候,只考慮是給自己這身衣服增色的裝飾,可是沒想到卻真得要派上用場。

刀一寸寸慢慢被她抽出,她很小心不讓刀刃滑過刀鞘發出一丁點聲音。

殺人?

她連雞都沒殺過,她如何敢。

可是這個人,是乾北軍的敵人……

是對大周虎視眈眈,企圖把戰火燒在每一個大周人屋前,讓大周人從此活在水深火熱當中的敵人。

池虞的心臟劇烈跳動,緊張之下她幾乎頻繁地吞咽口水。

她心裏無比清楚,如果她失手了,這個男人空手就能掐死自己。

可是難道什麽也不做等著被他擄走嗎?

池虞又在心裏猛搖頭。

視線逐漸模糊,眼淚氤氳而起。

但是眼下沒人能救她,她只能用力握緊刀柄,希望從這件冰冷的武器上汲取殺人的勇氣。

唰——

卓爾雖然睡著,可是刀落下的時候他眼睛卻倏然睜開。

布匹刺啦一聲裂開,池虞身子往旁邊一滾,眨眼間就與他拉開幾步的距離。

卓爾下意識握緊手中那枚被主人割舍的金鈴,碧眸陰沈掃了過來。

“有人來了!你快走吧!”池虞握著刀,緊張看著他。

卓爾側耳,門外確實傳來了馬蹄響動。

他不慌不忙起身提刀,回頭再看,池虞已經趁機跑到帳子另一側去了。

“池小姐!”

外面有人在喊,聲音隔著還遠。

卓爾瞥了一眼她手裏的刀牽薄唇嗤笑。

那一刀若是砍向他的話,或許他還會高看她一眼。

果然燕都的女人都只是一個好看的擺設罷了。

美色帶來的那一點心動在這時候已經索然無味。

他一向是喜歡像她這般柔美長相的大周女人,可是他的喜歡是源自那種瘋狂想把高高在上的燕都貴女拉下雲端的偏執。

就像他說的,他要天地翻轉,他要成為新的主人。

池虞從他眼裏看出讓她內心雀躍的嫌棄。

然後他果然放棄帶走她,掀開簾子大步而出。

池虞在他身後頓了好一會,聽見外面馬蹄聲起才跑到帳門口,鉆出去就看見遠處騎著馬朝著她跑來的撻雷。

她又轉頭眺望已經朝著北方而去的卓爾。

沒多想,池虞忽然朝著撻雷大聲喊道:“撻雷!別讓他跑!他是那齊合罕!——”

那齊卓爾猛然回頭。

這女人!

聲音裏的急切,只差大喊,快殺他了!

三支箭聯系破空而來,那齊卓爾輕而易舉偏頭躲過,唯有一支勉強擦過他的臉頰,在他的眼下留下一道妖冶的紅痕。

這……都沒中?

池虞站在原地傻眼,那齊卓爾回頭看她。

忽然露出一笑,神色飛揚。

他伸手在自己左右眉宇上輕輕一點,目光深邃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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