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隔著逐漸平靜，卻又晃動不安的海水，景以柔還是看清了岸上一個又一個人，那麽清晰又那麽遙遠。

爺爺奶奶對她指手畫腳，罵罵咧咧；爸爸逗著懷裏的弟弟，轉過身去；媽媽哭著，朝她搖搖頭。

她忍著痛，她要往上竄，可是她卻掙不脫這黑暗，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爸爸和弟弟走遠，她想朝他們喊：“讓我再看看你們，就一眼，一眼就好……”可是她張開的嘴又一次地被海水灌滿，聲音消失在了她的喉嚨裏。

他們一個又一個地走掉了，丟下她，沒有人想要救她，而她自己又什麽都做不了。

她想去摸自己的衣兜，裏面有她最寶貴的物件，可是她發現就連動一根手指都變成了奢望。

“哭吧……哭吧……”美人魚的聲音像是層層藍色輕紗，漂浮在景以柔的耳邊，景以柔想起了在童話書裏看見的那個畫面，一個推著嬰兒車的母親，她蹲下身，輕輕的撫摸娃娃的小臉，夕陽下，微風裏……

一滴淚從她的眼睛裏滾出來，像是一個小氣泡，在海水裏忽忽悠悠、顫顫巍巍地往下落，最後，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吸引著，晃晃悠悠地跌落在樹根間的一顆紅色橢圓形石頭上。

“啪嗒”一聲，聲音並不大。

卻像是砸在景以柔的心臟上，她一下子清醒過來，驚魂未定地呆立著。

“你知道嗎？”美人魚眨了眨她那驚艷了整個海底的灰藍色眼睛，“在我們人魚族最神聖的東西就是眼淚。我們相信，那是靈魂的一部分。”

“那……人死後，靈魂會去哪裏？”

“去那裏……”美人魚指了指一旁的那棵大樹，“歸靈直木。”

“那……如果找到靈魂，人能不能再重新活過來？”景以柔黑黝黝的瞳孔裏清晰地映出美人魚的模樣。

“這……倒是有過先例……”美人魚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麽很可怕的事情，急忙轉移了話題，“讓我們來看看，你還能不能啟動靈石吧？”

美人魚輕輕翻了一下手掌，手心朝上，樹根間的那顆被景以柔的眼淚砸中了的石頭，便自動漂浮到她手裏，她將石頭遞給景以柔說：“你居然還能啟動靈石，有點奇怪，不過，誰知道呢？這是你的靈石，它和你的妖身有關，所以要好好保護它呀！”

景以柔看了一眼手裏的石頭，剛想問問，石頭和自己的妖身到底有什麽關系？突然眼前一暗，所有眼前的景象一下子沒有了蹤影，景以柔朝四下一望，海水消失了，巨樹和美人魚也不見了。

難道，這又是美人魚的妖法？

一低頭，那雞蛋大小圓滾滾的石頭正靜靜地躺在她的手心裏，發著微微的紅光，不是夢。

她嘴裏像一下子被塞進了軟軟甜甜的棉花糖，腦子裏欣喜地回蕩著這樣一個念頭：曾經有人覆活過。

“景以柔，到這裏來。”一個慈祥的男聲沈沈地響起，她擡頭去看，只見遠處，明亮的洞口，一個男人背光站在那裏，朝她招手。

景以柔攥著美人魚所說的靈石，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光亮處走去，雖然她身在一個空曠的大洞裏，可是除了一點從洞口透過來的微弱光線，沒有其他照明，並且腳下全是大大小小的石頭。在差點被洞壁滾落的石頭砸到之後，景以柔走的更加小心了，半天功夫，才磨蹭到洞口，她瞇著眼睛，避開強光對眼睛的刺激，好一會兒，才看清那奇怪的白胡子老頭，還有他手裏抓著的水晶球樣的東西，水晶球裏面居然有一個和剛才從她眼前消失了的一模一樣的海底世界，那個縮小版的美人魚在水晶球裏依然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

“很美吧？”那白胡子老頭見景以柔癡癡地看著自己手裏的水晶球，自豪而得意地說，“這可是，我專門為今年的新生入學準備的，你的師兄師姐們嫌棄去年那個鳳凰的冠羽幻化的像一條條的眼鏡蛇，太嚇人，說什麽，我一個老頭只懂幻化，不懂美。”

“幻化？”

“當然，很真實吧？”老頭一臉的求表揚。

景以柔如他所願地點了點頭。

然後老頭朝黑漆漆的洞裏望，就像考試分數很滿意，著急要回家邀功領賞一樣，急不可耐地說：“你們不是有三個人嗎？下一個怎麽還不來呀？那個該死的王二麻子，他是不是又嚇唬新生了？非得把新生嚇得求著他護送才行嗎？急死我了。”

景以柔握著塊石頭，不知下一步要幹什麽，又不敢去問，只得低著頭去摳訓妖戒的戒圈。

“你最好做一下心理準備。”那老頭看著景以柔摳戒圈的手，略有所思地說，“他們還沒有見過新生一來就這樣的。不……不……不，你別緊張，不是說你不好，而是太好了，他們沒見過你這麽厲害的學生。說實話，你大概可以算作守護使者歷史上屈指可數的幾位吧？說到這裏，你的翅膀倒讓我想起了戎宣王屍——平諦天，難道，你的妖靈是屬於他的？你知道，我們每個妖精都是妖靈的，從古至今，妖精們死後，妖靈卻不會消失，它們會尋找自己的新主人，所以，我們都需要經過一段時間的訓練，才能真正和妖靈融為一體，實現彼此的重生，而你……真難得，嘖嘖……居然直接越過了這一步，顯出了妖身，嗯……我還真說不準，是因為你的妖靈太過強大，還是你們相處的太融洽，嗯……不過啊，會知……哎呀，最後一個新生進入幻境了，我不和你說了，景以柔，是吧？你從這臺階下去……進……來吧，小夥子，我會讓你好好看看我的尾巴的，我美嗎？”

景以柔毫無防備地被他強行變娘的聲音嚇的一哆嗦，一想到，在幻境裏的美人魚說的一切都是這個一臉油膩的白胡子老頭演的，就好像看著盤子裏的分明是塊牛肉，一咬居然是塊老姜，心裏有種實在咽不下去，又不好當面吐出來的感覺。

她只來得及順著老頭擎起水晶球的方向看了一眼，看不太清表情的雲尚飛便踩著棉花似的走入洞穴了，她不好意思停留，便急匆匆走下臺階，出了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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