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在那裏，黑暗中洞頂的一滴水“啪嗒”一聲，落在她的頭頂上，摔成幾瓣，一些滲進頭發裏，頭皮一下子冰涼一片，還有一些滑過頭發，流過她的後腦勺，滲進了衣服裏，後脊梁上的汗毛不受控制地立了起來。她一下子想起了剛搬進地下室的那個淩晨，僅有的那間狹小地下室裏散發出來的腐敗氣息，那因為終日不見太陽潮乎乎的被褥子，還有那一陣陣從下水道口裏沖上來的令人作嘔的氣味……

她無聲地甩了甩頭，想要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可是回憶這種東西，就像是洪水，你一路圍追堵截，它反而左右突圍。

媽媽說：“藏好你的翅膀。”

爸爸朝他喊：“怪物！”

鄰居們說：“她是個克死弟弟的不詳人。”

……

她擰著眉頭，強迫自己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頭抵在微微腥臭的洞壁上，一點點往前蹭去，大約蹭了8步，實際上不過是走了個u字形的回頭路，她不管不顧地繼續摸索前行，如果註定失敗，那也要試了全部的可能再說。又走了五步，突然，頭下一空，她一個趔趄跌進了另一個洞穴，眼前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她扶著洞壁掙紮著爬起來，告訴自己：死，她都不怕，她還怕什麽？

繼續走了5步，山洞變的更窄了，只能容她側身擠過，她不得不像是壁虎一般，把自己的身子貼到潮乎乎滑溜溜的洞壁上，一點點往前蹭，凹凸不平的洞壁摩擦著她裸露在外的皮膚，不痛卻讓她想起地下室墻壁上長滿的黑色黴菌，一陣反胃。

沒走幾步，前面有了光亮，她摸索過來，是一扇與周圍長滿青苔的石壁界限分明的刻滿彎彎繞繞文字的石門，從鎖孔裏微微地透出光來，她猶豫了一下，用右手大拇指去按鎖孔，眼前立刻出現了瞬間擴大到直徑有兩米的戒圈，周身發光的戒圈讓已經適應了黑暗的她睜不開眼睛，等她瞇縫著眼，使勁將頭伸到光亮裏，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鎮住了。

長在海底的一棵發光巨樹，這是景以柔的第一個念頭，準確的說是清澈的海水像是空氣一樣充斥著這個很大很高的空間，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那種空曠，中央是一棵樹幹很高，沒有任何一根橫生的枝椏。景以柔伸長脖子也只能看見高高在上，隱隱的和星星融為一體的樹冠，它的黃色的根，粗壯盤虬地從一堆又一堆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石頭裏的露出來，讓景以柔想起了一望無際的麥田。

不遠處一群群七彩斑斕的小魚在連綿不斷的珊瑚礁裏無憂無慮地游動著，各種形狀的海草一叢一叢地招搖著。

景以柔伸出指尖碰了碰這不會溢出來的海水，像是碰到了軟軟的淺藍色果凍，她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要幹什麽。

“進來吧……進來吧……”景以柔第一次聽到有人能把話說的像是唱歌那麽美好，她不由自主地望過去，一個飄逸的身影朝她游了過來，是一個藍色鰭尾的美人魚，不是景以柔在童話書上看到的那種，眼前的這個美人魚，有著像蝴蝶一樣一大一小兩對翅膀，泛著淺藍光的近乎透明的翅膀，她輕柔漂浮的銀發發出明亮的光，照著她那讓人不敢直視的璀璨魚尾，她朝景以柔緩緩地伸出潔白如玉的手，微微一笑，用一種無法描述卻讓人聽了不由心動的聲音說：“來吧，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景以柔仿佛不受自己控制般朝她伸出手，可是就在碰觸到海水的一瞬間，景以柔突然頓住了，呆呆地看著海水裏那張美麗真摯的臉龐。

媽媽說過：不要輕易相信任何人。

“你叫什麽？”美人魚也不惱，溫軟地問。

“景以柔。”

“以柔。”聲音像是帶著某種讓人心安、讓人沈醉的力量，讓景以柔想起了弟弟剛剛滿月時，乖乖地躺在她懷裏，擡頭朝她甜甜的笑。

弟弟，景以柔猛一擡頭，腦袋生生地碰上了洞壁上突起的巖石，真的很疼，大概是破了皮，她沒敢去摸。

“為什麽不試試不一樣的人生呢？”美人魚依然朝他伸著修長的閃著銀光的手，“或許，你會發現它更適合你呢？”

景以柔沒有再猶豫，她伸手堅定地握住了美人魚的手，美人魚輕輕一拽便把她拉入海水中，想象中的海水灌進耳朵裏、鼻子裏的感覺沒有變成現實，她並沒有感到任何異樣，景以柔睜開了眼睛，這種感覺很奇怪，明明是在水裏，摸起來也像是水，可是呼吸起來，卻是空氣。

美人魚說：“好美的翅膀。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剛來的守護使者就已經擁有了妖身，你真是個不簡單的妖精。”

景以柔疑惑地順著美人魚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身後，居然看見了自己那火紅的翅膀出現在了它們原來的地方。

她的心一下子蹦了起來，呼啦一下子，那對大翅膀把她包裹起來，給了她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

“我是在做夢嗎？”景以柔摸著翅膀，傻傻地問。

“差不多。”美人魚一笑。

那笑容像是突然有人在景以柔的心裏放了一盞溫暖的燈，景以柔生平第一次體會到這種心裏滿滿的想要歡呼的溫暖。

美人魚溫柔地撥開她的大翅膀，拉著有些恍惚的景以柔游到樹下，像是自言自語地說：“我不確定，已經顯出妖身的你，還會不會啟動靈石，我還從來沒見過你這樣的學生，我們試試吧。”說著就擡頭看著巨樹銀色的樹冠，說：“你看到了嗎？”

景以柔不自覺地循著美人魚的目光，也朝空中望去，突然感覺有一股暖暖的熱流從美人魚的手竄到她手心，然後她就看到了，準確地說是她感受到了，隨著一聲湖堤崩塌的巨響，水劈頭蓋臉地朝她砸下來，冰冷腥鹹的海水嗆進景以柔的眼睛裏、嘴裏、鼻孔裏、耳朵裏，灌進她的胃裏，頭上剛剛擦破皮的地方也像是噴上了辣椒水一般痛起來。

她兩只手拼命地劃動，翅膀也使勁地撲打，兩只腿卻像石頭一樣沈，她企圖浮出水面，可是這無邊的黑暗像是找替身的水鬼，死死地拽住了她，把她往更黑暗處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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