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門衛也是因為在門簾的縫隙間探頭探腦吃了涼風，咳嗽起來。

張春芳猛然驚醒，急忙從收發室鉆出來，嘴裏不由自主地嘀咕著：“完了，完了，姜行長完完的了，沒有一絲絲希望了。”

她一直希望鳳嬌幸福，剛才也的確很高興，但緊跟著，她就為自己的窘境發起愁來。

剛才，她去李文明那裏轉了一圈，李文明還興高采烈地給她說，這次升工資，他有幸擠入百分之三的行列裏，升一級，他們單位多數人只能升半級，還有少部分人，一分錢也沒有。而且，上面還準備將他派到五一路儲蓄所當主任，已經和他談過話了，過幾天就去上班。

雖然那只不過是個主任科員一般的職位，連正式幹部都不算，可張春芳還是能夠理解李文明的感覺，那是苦熬十多年，終於進入領導的視野，終於有那麽一丁點希望步步高升了啊。

張春芳也往教學樓的方向走去，卻和剛才挺胸擡頭的鳳嬌完全不一樣，她耷拉著頭顱，拖著沈重的腳步。

門衛有些奇怪地看著張春芳的背影，不明白她怎麽在短短的十幾分鐘，就由喜氣洋洋變得如喪考妣，整個人的精氣神瞬間蒸發一空，像個行屍走肉一般，就差沒有直接倒臥在地了。

門衛忍不住又咳嗽了兩聲，他不敢大意，把掛在椅子背上的舊棉大衣披在身上，然後又喝了好幾口熱茶，嗓子才利索了。

“吱——”外面又傳來剎車聲，門衛抓起帽子戴在頭上，顛顛地跑出去，他以為是剛才那個男子又返回來了，沒想到卻看到另一轎車。

一個白胖的婦女，隔著轎車的玻璃，看到寒風中孑孓獨行的張春芳，她搖下車玻璃，對門衛指了指：“把她叫過來。”

“您找張主任？”

“什——，哦，張春芳，讓她過來！”白胖女人強壓不耐煩。

門衛見她氣勢洶洶，也不敢多言，轉身跑著追張春芳。

張春芳聽說有個做白色小轎車的白胖女人找自己，臉色越發灰暗，心裏不由也懷疑起來：“這老妖婆是不是派人盯梢了，怎麽會來得這麽巧這麽快呢？”但她卻不敢不理會，立刻強行擠出笑臉，轉身小跑著來到學校門口。

張春芳在上星期鳳嬌去深圳時，見過姜行長的媽方愛寧一次，不知為何，自那時起，她就有一種被毒蛇盯視的感覺，沒有一刻心理安寧的，可鳳嬌讓她負責學校和外界的聯絡，還要求她盡量搞好各方關系，保證學校有一個安穩的發展環境，她只能強壓不安，努力面對各種困難。

方愛寧等張春芳走到轎車前才搖下車窗，聲音很低還帶著鼻音問道：“鳳嬌在學校嗎？”

“哦，在！”

“你敢騙我？”方愛寧的聲音陡然清晰起來，她以為剛才那輛汽車，把鳳嬌接走了。接到消息，她就急急趕來，卻沒想到和對方擦肩而過，她本想讓司機跟上去，可惜路上的車輛很少，實在紮眼，只好到學校來給張春芳施壓。

“我哪有騙你？”張春芳心眼其實挺多的，也猜出方愛寧誤會了，她急忙接聲，“要不我把鳳嬌叫來。”

“那好，我在這裏等著。”

張春芳一下子就苦了臉，鳳嬌已經下決心要和姜行長斷了關系，怎麽能忍受方愛寧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是，方愛寧雖然不可怕，她家的男人可怕呀，以這老太婆的變態心理，若是鳳嬌冷落了她，她肯定會想方設法報覆的。

張春芳覺得去叫鳳嬌不好，不去叫更遭，該怎麽辦呢？

她和劉林、李芳一起來源城，李芳和劉林現在在夜校學得很好，尤其是劉林，除了夜大的教育學專業取得優異成績，還報名輕工業大學紡織專業的函授課程，馬上就要參加第一次考試，他很有信心在三年後，拿到兩個專業的大專文憑，學校的很多老師，甚至包括外聘的正牌大學教授，對劉林也是敬重有加。

張春芳也報了夜校，可她就不是學習的那塊料，前面學後面忘，恐怕年前的考試是沒法通過了。學習不好也就罷了，鳳嬌對她的期望，是在另外的領域，可她現在，似乎也沒做好。

見張春芳木樁一般站在車前，方愛寧非常不滿，鼻子裏重重地出了一股氣，發出“哼！”的一聲。

張春芳從沈思中驚醒，她趕緊擠出笑臉：“方姨，你到了學校，怎麽不進去坐坐？寒風呼呼的，把鳳嬌叫過來，你倆在門口說話，也不是事兒，對不對？不如，您移駕到辦公室坐坐？”

“王鳳嬌到底在不在？別遮遮掩掩耍花招。”方愛寧很生氣，臉兒黑沈沈都能滴下水來。

“在，真的在！誰騙你出門讓車撞死！”張春芳沒辦法，只好發了個毒誓。

“什麽？你竟然敢咒我？”方愛寧大怒，覺得自己每天車來車去，才容易出事。

張春芳簡直抓狂，但還是擠出笑臉，調侃道：“方姨，你這樣有福氣的人，怎麽會有危險？就是真有危險，我也會奮不顧身撲上去，擋住危險。”

張春芳的話讓方愛寧略為滿意，她輕哼了一聲：“油嘴滑舌！”

就在這時，鳳嬌的身影出現在教學樓的三層，紅色羽絨服很顯眼。

張春芳急忙指著給方愛寧看。

“我怎麽知道是她？”

“好我的方姨，我們單位也就她能買得起羽絨服穿，別的人連買件滑雪服都心疼不已呢，滑雪服也就半個多月工資，羽絨服可得上百塊呢。何況她的衣服，那做工和款式，肯定不止一百來塊，說不定是外貿店裏二三百的，你看你看嘛。”

方愛寧也承認那款式不是常見的，心下稍寬，她清清嗓子，語帶威脅地道：“轉告王鳳嬌，不要在外面勾三搭四的，若是讓我知道他對我兒子不忠，哼！到那時候可別怪我不給面子。”

張春芳心裏一陣膩煩，瞬間理解了鳳嬌為何想和姜行長了斷了，有這樣的婆婆，結婚後的二三十年之內，日子肯定十分艱難。

王鳳嬌為何要受這樣的委屈？她要錢有錢，要模樣有模樣，哪怕她不嫁人，也能過得風生水起，她為何要那樣委屈自己，跟姜行長這樣的半老頭？

張春芳十分後悔過去的所作所為。

方愛寧還以為嚇住張春芳了，這才滿意地長出口氣，讓司機調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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