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輝夜姬
關燈
小
中
大
作者有話要說：
“唰！”羽箭搖搖欲墜地釘在箭靶邊緣。碧璽丟下弓跑到箭靶旁，小心地摸了摸，驚喜地叫出了聲：“七哥，七哥，我射中靶子了，我射中靶子了。”
七皇子正和九皇子切磋今天師傅剛教的一套劍法，沒聽到小弟弟的招呼。碧璽跑過去，胖乎乎的小手拉住了哥哥的手腕，疊聲道：“七哥，七哥，你看，我射中靶子了。”
沒等七皇子發話，九皇子早已不悅。“去去去，射中靶子有什麽了不起。七哥在你這年歲早就跟著父皇打獵去了。”被訓了一頓，碧璽很委屈地退到了一邊。他也想跟父皇去打獵啊，可是不行，光把弓拉開就累得他滿頭大汗了，箭法更是差到極點，老是被哥哥們嘲笑。但是即使是百發百中的七哥也不能跟父皇去打獵了，因為妖魔要來了。碧璽並不真正明白妖魔來了是什麽意思，他只知道因為妖魔要來了所以他只好和父皇母後以及皇兄皇姐們住在皇宮裏，一步也不能出去。父皇說皇宮外面沒有結界，出去了就會被妖魔吃掉。可是外面的人怎麽辦呢？他這樣問過父皇，父皇不理他。
他蹲在一邊，有一點難過，這是他第一次射中靶子，雖然離靶心很遠，但好歹也射中了靶子啊。可是沒有人在乎，皇兄們要麽跟著師傅練習，要麽互相切磋，皇姐們在神殿中修習驅魔防身的咒語。他們都不睬他，因為妖魔要來了，他們要加緊修煉。
突然，碧璽想到了一個人，他跳起來，把箭靶上的箭拔下來，飛快地穿過練習場，朝珠輦宮跑去。
珠輦宮不是珍珠做的，珠輦宮是用翠竹搭建的。
珠輦宮裏住著輝夜姬。
至今人們仍然說輝夜姬的出現是個神跡。那天早上，老祭司照常給神殿中的聖石——那是神像崩潰後遺留的碎片——供上酥油和鮮花，然後去殿後的湖泊中汲水。湖泊的中心有什麽東西在閃光，他揉揉老眼，是一顆珍珠，一顆碩大無比的珍珠，閃著光慢慢浮上水面。老祭司連忙叫來了人把珍珠打撈上來，原來那是一顆蛋，極大的蛋。蛋殼極薄，隱隱地現出一張女人的臉，一張只要看一眼就無法忘記的女人的臉。祭司很擔憂，他不知道那是個妖孽亦或者仙女，於是他把蛋供到了聖石前，天天念驅魔咒。蛋裏的女子並沒有死，第七個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破殼而出。當她張開眼睛的時候，月光退去，她的美麗比月光更耀眼。祭司把聖石捧到她嘴邊，她謙卑地親吻它，據說這塊神靈的碎片上殘留著聖潔的力量能殺死靈力強大的妖魔，可是她安然無恙。一個月後，她成了優曇皇的妃子，優曇皇賜名輝夜——她的笑容能點亮黑夜。
珠輦宮有一百級竹子搭成的臺階，宮室坐落在最頂上，一級一級無限延伸的竹階，仿佛可以一直升到月亮裏去。父皇說，那是怕輝夜姬想家，她是來自天上的仙女啊。
碧璽爬上第一百級竹階，累得小臉通紅通紅，他推開竹門，穿過垂著湘妃竹簾的大廳。輝夜姬懶懶地躺在臥房裏一張鑲著夜明珠的竹榻上，碧璽歡呼一聲，跑過去依偎在她身邊。輝夜姬打了個哈欠，軟軟地問：“怎麽了，小孩？”
“這個……”碧璽紅著臉，把羽箭給她看。“我射中靶子了。”
“咦，真的嗎？”輝夜笑眼如彎月。“前天還只能拉開弓而已，今天就能射中了？了不起啊。”她拊掌，碧璽倒有點羞羞的。他擠上竹榻，小心盤起腿，不讓牛皮小靴臟了輝夜的紗衣。“輝夜輝夜，你繼續給我講那個故事好不好？”孩子稚氣的臉上滿是期盼。“上次講到妖後倒下去了，她死了嗎？”
輝夜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他頭發，像在撫弄小狗。“妖後啊沒有死，可是她不再是妖後了……”
那枚簪子釘進眉心，將妖王妖後封印，同時，左瞳從冰中長眠中蘇醒。他從冰渣中站起身，眼神蒙昧，被閃著幽光的簪子吸引，他伸出一只手想去觸摸，卻本能地感受到危險，在咫尺間停了下來。簪子的光芒融入那只停止的手中，左瞳閉上眼感受著光芒的溫暖，慢慢地，懵懂的面孔起了變化，隱隱克制著暴雨腥風。“右瞳。”從剛牙中迸出了一個業已消失名字，火花四濺。承接了右瞳的記憶和靈力的男子張開眼，心念轉動，霓和虹重新煥發光彩，飛入他的手中。從冥川中窺探著的亡靈尖嘯連連，沒有誰聽得懂他們的語言——王，新的妖王誕生了。
妖界奉行野獸法則，只有強者才值得尊敬，成者王敗者寇。新的妖王赦了薄伽梵歌的死罪，將他們安置在妖界入口，讓萬魔唾棄。日覆一日，長裙飄飄的少女呆呆地坐在石椅中，青藤爬上腳踝，眉心釘著長簪，仿佛美麗的人偶，不能動彈亦沒有知覺。但偶爾，當妖魔腥臭的唾沫吐在她臉上的時候，有極微弱的笑意掠過她的眼角。
“妖後不是還有烏鴉嗎，很多很多的烏鴉，它們沒有來救她嗎？”小皇子抱著膝蓋，難受地吸了吸鼻子。
輝夜姬疑惑地偏了偏腦袋。“它們為什麽要救她？沒有保護好自己的人怎麽有資格去責怪別人不去救她？”
小皇子瞠目結舌，他覺得不對，想想又覺得也有點道理。“那麽她就一直坐在那裏嗎？”他問。
不，不是這樣，有人來救她了，確切地說是一只花妖。那只酷似梵歌的花妖，因薄伽的一念之仁而饒了她一命，於是她展開薄弱的翅膀，飛過千裏，來救助前妖王和妖後。她心驚膽戰地躲開通過入口的妖魔，飛到梵歌額頭，用細弱的胳膊用力拔簪子……
小皇子聽得入迷了，忍不住問：“她□□了嗎？”
“嗯，簪子被拔了出來，於是封印也解除了。”輝夜笑瞇瞇地說，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然後花妖就死了。”
跋涉千裏的勞累，終於化為死亡攝住了她，那只小小的花妖落在薄伽的手心中，輕得覺不出重量。“薄伽薄伽，你在做什麽，左瞳很快就會感覺到我們突破封印了。”梵歌催促著呆楞的薄伽。他凝視著那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子，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收起拳，把死去的花妖輕輕護佑在手心中。幾個跳縱，薄伽的身影沒入了人界的迷霧中。
“他去了哪裏呢？”小皇子抱著膝蓋問道。
“大概是找地方讓梵歌養傷去了吧，梵歌的靈體被神之欲貫穿後受了很嚴重的傷。”輝夜姬懶洋洋地說，一邊把臉扭向窗口。金烏墜落，月兒已經爬上了窗欞，她小巧的耳輪被月光鍍上了一圈銀邊。“好了，小孩，你該回去了，今晚是珠輦宮閉宮的日子。”
珠輦宮每隔七天一閉宮，到那天的晚上連父皇也順著輝夜的意不踏入珠輦宮一步。雖有不舍，碧璽還是乖乖爬下竹榻。宮女們把小皇子送出大門，碧璽踏著竹階吧唧吧唧往下跑，下到竹階的正中，他突然想起把那支羽箭落在了珠輦宮。對他而言那可是重要的紀念物，碧璽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回去拿，推開珠輦宮的竹節大門，他腳步輕巧地踱入內室。
湘妃竹門簾已經放下來了，細密的竹片縫隙中隱隱可見輝夜橫臥的身影。小皇子剛撩起竹簾一角，卻機伶伶打了個寒顫——窗臺上蹲著個黑色的影子，月兒破雲撒下清輝，那影子現出了真身。碧璽張大了嘴，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咋眼望去，那不過是個十多歲的銀發少年，但露在唇外尖尖的犬牙和手上半寸上的爪子怎麽看都是輝夜故事中妖魔的樣子。輝夜背對著窗臺，渾然不知正被一只妖魔註視著，碧璽想沖進去警告她，但雙腿瑟瑟發抖根本無法移動，眼睜睜看著那只妖魔跳下窗臺一步步走近輝夜。
妖魔爪子長長的手拍在輝夜的肩膀上，輝夜轉過頭，清幽的目光曼然流動。“呀。”那美麗的女子發出驚叫，從竹榻上滾落在地，用袖子遮住了臉。“妖……妖怪……”
碧璽的牙齒咯咯打戰，竟連大叫喚人來的氣力都沒有了。
那妖魔臉上籠罩了一層慍色，一把拉起輝夜的頭發，呵斥道：“我是妖怪，那你是什麽？”被抓住的女子瑟瑟發抖，仍把臉埋在衣袖間，間或有細小的啜泣聲，聲音漸漸大起來，碧璽驚恐地發現，那並不是啜泣而是隱忍的笑聲。輝夜放下衣袖，一霎間，月光退去，她的笑容比月光更明亮。“我麽，我自然是另一只妖怪了。”她笑道，低下頭望見自己被抓住的手，忍不住嬌聲嘟噥。“薄伽，你輕點啊。看，我的手腕都被你抓裂了。”
那只銀發妖魔冷哼了一聲，道：“和我有什麽幹系，這具身體本來就到極限了。”果然，輝夜姬的臉上亦有細小的碎片剝落，往日魅惑眾生的面容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嗳，花妖的身體太不經用了，每隔七天就要修補一下，真是麻煩。”她索性抹了一下臉，粉末橫飛，撲撲掉到腳邊，頭頸以上空無一物。
湘妃竹簾如水波抖動，冷汗流過碧璽的眉睫，他模模糊糊記起故事中那只死去的花妖。
“都怪薄伽，非要我寄居在花妖的身體裏療傷，隨便找具低等妖魔的身體也比這強點吧。”竹室裏無頭的女子低低抱怨。薄伽卻不作聲，一擊掌，內室走出兩名擡著玉案的宮女，低眉順眼，恍若不見那詭異的兩只妖。她們把玉案擺在了天窗下，月光下徹，玉案更是清光流轉。又一名宮女捧著一些青白色的物事出現，小心地放置在玉案正中。那青白色的物事輕薄如瓷，片片隱隱透光，正是那只孕育過輝夜姬的巨蛋的碎片。
三名宮女束手退到一邊，眉眼呆滯，如雲的發鬢中噗地鉆出一只烏鴉。烏鴉撲騰著翅膀，嘎嘎地叫，催促著主人。靈光閃過，輝夜姬殘存的身體連同腳邊的粉末一同飛入了蛋殼中，碎裂的蛋殼自動粘合成了完整的蛋形，連一絲碎裂過的痕跡也不留。月光照在蛋殼上，泛起輕微的漣漪，一張無形的小嘴把漣漪吸入殼內。透過輕薄的蛋殼，綽約可見殼內的生物團著身，呼吸細微。
碧璽看得毛發直立，霍然覺得手中一空，湘妃竹門簾被人揭起，一張俊秀少年的臉出現在他頭頂。“她在用月光療傷。”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犬牙。“療傷完畢後她會很餓，我得早早準備下點心。”他上下打量著碧璽小小的身子，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碧璽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大叫一聲躲開少年探來的爪子，連滾帶爬地沖出珠輦宮，沖下一百級竹階，沖進自己的寢宮，一直撲入床上用被子緊緊裹牢自己，連頭也不敢探出。
小皇子病了，高燒不退，他不斷地做噩夢，時而尖叫“妖怪要吃我了。”無論人們怎麽喚他都喚不醒，太醫束手無策，優曇皇只好寄希望於神靈。
老祭司披著畫滿符咒的經衣，頸中掛著優曇花圈，額上抹著祭祀神靈的酥油。他喃喃有辭地禱告，一邊把聖石送到小皇子嘴邊。噩夢纏身的小皇子突然醒轉了過來，用力推開聖石，雙目通紅，大叫：“沒用的，沒用的，連神都變成妖魔了，這塊石頭根本沒用。妖魔要來吃我了……”
聽到如此褻瀆神靈的話，老祭司胡子一翹幾乎要昏厥過去，優曇皇又驚又怒，道：“小孩子不知好歹，由他去吧。”拂袖而去，宮中諸人遂淡了看顧碧璽的心，由著小皇子在噩夢與高熱中輾轉。
迷迷糊糊中，碧璽不停地做著噩夢，扭曲的人影在眼前晃動，不知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夢魘。無盡的噩夢中，出現了最恐怖的那一個，輝夜姬笑嘻嘻地站在他的床邊，一只冰涼的小手撫在他的額上。“好燙，好燙。”她忙收回手撅嘴吹氣。小皇子出奇地恢覆了神志，蹬著小腿拼命向床深處退卻。輝夜姬皺眉，曼聲道：“我又不要吃你，這麽害怕做什麽？”她回身戳了戳身邊那人的額頭。“都怪薄伽不好，嚇壞他了，我從來不吃小孩子的，這一點你最清楚。”
薄伽握住了輝夜姬的手指，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別鬧了，梵歌，我們該走了。”
“我知道。”輝夜姬笑語晏晏。“小孩，左瞳要來了，我的靈體還沒修覆完全所以不能見他，臨走前給你留點紀念吧。”她咬破了手指，把血滴在碧璽臉上，碧璽本能躲過，鮮血滴在了右邊的耳垂上，如被熱油燙到一般疼痛熱辣。
“小孩，別被左瞳殺了哦。”一陣風卷過，輝夜姬和銀發少年都不見了蹤跡，恍如幻覺。碧璽摸摸耳垂，又熱又燙，那果然不是夢。
碧璽勉強起身，剛下床，聽得轟隆一聲，回頭一看，宮殿的椽子落了下來壓塌了床，如若晚一步他就成了椽子下的肉醬了。碧璽全身泛出冷汗，熱度陡然降了下去，倒是清醒了。他這才發現，宮殿外慘叫聲震天，夾著無數野獸的嗷叫。妖魔來了——這幾個字他一直弄不清楚含義，現在答案自動出現在面前，以最直接的方式。
妖魔真的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唰！”羽箭搖搖欲墜地釘在箭靶邊緣。碧璽丟下弓跑到箭靶旁，小心地摸了摸，驚喜地叫出了聲：“七哥，七哥，我射中靶子了，我射中靶子了。”
七皇子正和九皇子切磋今天師傅剛教的一套劍法，沒聽到小弟弟的招呼。碧璽跑過去，胖乎乎的小手拉住了哥哥的手腕，疊聲道：“七哥，七哥，你看，我射中靶子了。”
沒等七皇子發話，九皇子早已不悅。“去去去，射中靶子有什麽了不起。七哥在你這年歲早就跟著父皇打獵去了。”被訓了一頓，碧璽很委屈地退到了一邊。他也想跟父皇去打獵啊，可是不行，光把弓拉開就累得他滿頭大汗了，箭法更是差到極點，老是被哥哥們嘲笑。但是即使是百發百中的七哥也不能跟父皇去打獵了，因為妖魔要來了。碧璽並不真正明白妖魔來了是什麽意思，他只知道因為妖魔要來了所以他只好和父皇母後以及皇兄皇姐們住在皇宮裏，一步也不能出去。父皇說皇宮外面沒有結界，出去了就會被妖魔吃掉。可是外面的人怎麽辦呢？他這樣問過父皇，父皇不理他。
他蹲在一邊，有一點難過，這是他第一次射中靶子，雖然離靶心很遠，但好歹也射中了靶子啊。可是沒有人在乎，皇兄們要麽跟著師傅練習，要麽互相切磋，皇姐們在神殿中修習驅魔防身的咒語。他們都不睬他，因為妖魔要來了，他們要加緊修煉。
突然，碧璽想到了一個人，他跳起來，把箭靶上的箭拔下來，飛快地穿過練習場，朝珠輦宮跑去。
珠輦宮不是珍珠做的，珠輦宮是用翠竹搭建的。
珠輦宮裏住著輝夜姬。
至今人們仍然說輝夜姬的出現是個神跡。那天早上，老祭司照常給神殿中的聖石——那是神像崩潰後遺留的碎片——供上酥油和鮮花，然後去殿後的湖泊中汲水。湖泊的中心有什麽東西在閃光，他揉揉老眼，是一顆珍珠，一顆碩大無比的珍珠，閃著光慢慢浮上水面。老祭司連忙叫來了人把珍珠打撈上來，原來那是一顆蛋，極大的蛋。蛋殼極薄，隱隱地現出一張女人的臉，一張只要看一眼就無法忘記的女人的臉。祭司很擔憂，他不知道那是個妖孽亦或者仙女，於是他把蛋供到了聖石前，天天念驅魔咒。蛋裏的女子並沒有死，第七個晚上，在月光的照耀下，她破殼而出。當她張開眼睛的時候，月光退去，她的美麗比月光更耀眼。祭司把聖石捧到她嘴邊，她謙卑地親吻它，據說這塊神靈的碎片上殘留著聖潔的力量能殺死靈力強大的妖魔，可是她安然無恙。一個月後，她成了優曇皇的妃子，優曇皇賜名輝夜——她的笑容能點亮黑夜。
珠輦宮有一百級竹子搭成的臺階，宮室坐落在最頂上，一級一級無限延伸的竹階，仿佛可以一直升到月亮裏去。父皇說，那是怕輝夜姬想家，她是來自天上的仙女啊。
碧璽爬上第一百級竹階，累得小臉通紅通紅，他推開竹門，穿過垂著湘妃竹簾的大廳。輝夜姬懶懶地躺在臥房裏一張鑲著夜明珠的竹榻上，碧璽歡呼一聲，跑過去依偎在她身邊。輝夜姬打了個哈欠，軟軟地問：“怎麽了，小孩？”
“這個……”碧璽紅著臉，把羽箭給她看。“我射中靶子了。”
“咦，真的嗎？”輝夜笑眼如彎月。“前天還只能拉開弓而已，今天就能射中了？了不起啊。”她拊掌，碧璽倒有點羞羞的。他擠上竹榻，小心盤起腿，不讓牛皮小靴臟了輝夜的紗衣。“輝夜輝夜，你繼續給我講那個故事好不好？”孩子稚氣的臉上滿是期盼。“上次講到妖後倒下去了，她死了嗎？”
輝夜細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他頭發，像在撫弄小狗。“妖後啊沒有死，可是她不再是妖後了……”
那枚簪子釘進眉心，將妖王妖後封印，同時，左瞳從冰中長眠中蘇醒。他從冰渣中站起身，眼神蒙昧，被閃著幽光的簪子吸引，他伸出一只手想去觸摸，卻本能地感受到危險，在咫尺間停了下來。簪子的光芒融入那只停止的手中，左瞳閉上眼感受著光芒的溫暖，慢慢地，懵懂的面孔起了變化，隱隱克制著暴雨腥風。“右瞳。”從剛牙中迸出了一個業已消失名字，火花四濺。承接了右瞳的記憶和靈力的男子張開眼，心念轉動，霓和虹重新煥發光彩，飛入他的手中。從冥川中窺探著的亡靈尖嘯連連，沒有誰聽得懂他們的語言——王，新的妖王誕生了。
妖界奉行野獸法則，只有強者才值得尊敬，成者王敗者寇。新的妖王赦了薄伽梵歌的死罪，將他們安置在妖界入口，讓萬魔唾棄。日覆一日，長裙飄飄的少女呆呆地坐在石椅中，青藤爬上腳踝，眉心釘著長簪，仿佛美麗的人偶，不能動彈亦沒有知覺。但偶爾，當妖魔腥臭的唾沫吐在她臉上的時候，有極微弱的笑意掠過她的眼角。
“妖後不是還有烏鴉嗎，很多很多的烏鴉，它們沒有來救她嗎？”小皇子抱著膝蓋，難受地吸了吸鼻子。
輝夜姬疑惑地偏了偏腦袋。“它們為什麽要救她？沒有保護好自己的人怎麽有資格去責怪別人不去救她？”
小皇子瞠目結舌，他覺得不對，想想又覺得也有點道理。“那麽她就一直坐在那裏嗎？”他問。
不，不是這樣，有人來救她了，確切地說是一只花妖。那只酷似梵歌的花妖，因薄伽的一念之仁而饒了她一命，於是她展開薄弱的翅膀，飛過千裏，來救助前妖王和妖後。她心驚膽戰地躲開通過入口的妖魔，飛到梵歌額頭，用細弱的胳膊用力拔簪子……
小皇子聽得入迷了，忍不住問：“她□□了嗎？”
“嗯，簪子被拔了出來，於是封印也解除了。”輝夜笑瞇瞇地說，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然後花妖就死了。”
跋涉千裏的勞累，終於化為死亡攝住了她，那只小小的花妖落在薄伽的手心中，輕得覺不出重量。“薄伽薄伽，你在做什麽，左瞳很快就會感覺到我們突破封印了。”梵歌催促著呆楞的薄伽。他凝視著那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子，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收起拳，把死去的花妖輕輕護佑在手心中。幾個跳縱，薄伽的身影沒入了人界的迷霧中。
“他去了哪裏呢？”小皇子抱著膝蓋問道。
“大概是找地方讓梵歌養傷去了吧，梵歌的靈體被神之欲貫穿後受了很嚴重的傷。”輝夜姬懶洋洋地說，一邊把臉扭向窗口。金烏墜落，月兒已經爬上了窗欞，她小巧的耳輪被月光鍍上了一圈銀邊。“好了，小孩，你該回去了，今晚是珠輦宮閉宮的日子。”
珠輦宮每隔七天一閉宮，到那天的晚上連父皇也順著輝夜的意不踏入珠輦宮一步。雖有不舍，碧璽還是乖乖爬下竹榻。宮女們把小皇子送出大門，碧璽踏著竹階吧唧吧唧往下跑，下到竹階的正中，他突然想起把那支羽箭落在了珠輦宮。對他而言那可是重要的紀念物，碧璽歪著頭想了半天還是決定回去拿，推開珠輦宮的竹節大門，他腳步輕巧地踱入內室。
湘妃竹門簾已經放下來了，細密的竹片縫隙中隱隱可見輝夜橫臥的身影。小皇子剛撩起竹簾一角，卻機伶伶打了個寒顫——窗臺上蹲著個黑色的影子，月兒破雲撒下清輝，那影子現出了真身。碧璽張大了嘴，呆呆地說不出話來，咋眼望去，那不過是個十多歲的銀發少年，但露在唇外尖尖的犬牙和手上半寸上的爪子怎麽看都是輝夜故事中妖魔的樣子。輝夜背對著窗臺，渾然不知正被一只妖魔註視著，碧璽想沖進去警告她，但雙腿瑟瑟發抖根本無法移動，眼睜睜看著那只妖魔跳下窗臺一步步走近輝夜。
妖魔爪子長長的手拍在輝夜的肩膀上，輝夜轉過頭，清幽的目光曼然流動。“呀。”那美麗的女子發出驚叫，從竹榻上滾落在地，用袖子遮住了臉。“妖……妖怪……”
碧璽的牙齒咯咯打戰，竟連大叫喚人來的氣力都沒有了。
那妖魔臉上籠罩了一層慍色，一把拉起輝夜的頭發，呵斥道：“我是妖怪，那你是什麽？”被抓住的女子瑟瑟發抖，仍把臉埋在衣袖間，間或有細小的啜泣聲，聲音漸漸大起來，碧璽驚恐地發現，那並不是啜泣而是隱忍的笑聲。輝夜放下衣袖，一霎間，月光退去，她的笑容比月光更明亮。“我麽，我自然是另一只妖怪了。”她笑道，低下頭望見自己被抓住的手，忍不住嬌聲嘟噥。“薄伽，你輕點啊。看，我的手腕都被你抓裂了。”
那只銀發妖魔冷哼了一聲，道：“和我有什麽幹系，這具身體本來就到極限了。”果然，輝夜姬的臉上亦有細小的碎片剝落，往日魅惑眾生的面容千瘡百孔，慘不忍睹。
“嗳，花妖的身體太不經用了，每隔七天就要修補一下，真是麻煩。”她索性抹了一下臉，粉末橫飛，撲撲掉到腳邊，頭頸以上空無一物。
湘妃竹簾如水波抖動，冷汗流過碧璽的眉睫，他模模糊糊記起故事中那只死去的花妖。
“都怪薄伽，非要我寄居在花妖的身體裏療傷，隨便找具低等妖魔的身體也比這強點吧。”竹室裏無頭的女子低低抱怨。薄伽卻不作聲，一擊掌，內室走出兩名擡著玉案的宮女，低眉順眼，恍若不見那詭異的兩只妖。她們把玉案擺在了天窗下，月光下徹，玉案更是清光流轉。又一名宮女捧著一些青白色的物事出現，小心地放置在玉案正中。那青白色的物事輕薄如瓷，片片隱隱透光，正是那只孕育過輝夜姬的巨蛋的碎片。
三名宮女束手退到一邊，眉眼呆滯，如雲的發鬢中噗地鉆出一只烏鴉。烏鴉撲騰著翅膀，嘎嘎地叫，催促著主人。靈光閃過，輝夜姬殘存的身體連同腳邊的粉末一同飛入了蛋殼中，碎裂的蛋殼自動粘合成了完整的蛋形，連一絲碎裂過的痕跡也不留。月光照在蛋殼上，泛起輕微的漣漪，一張無形的小嘴把漣漪吸入殼內。透過輕薄的蛋殼，綽約可見殼內的生物團著身，呼吸細微。
碧璽看得毛發直立，霍然覺得手中一空，湘妃竹門簾被人揭起，一張俊秀少年的臉出現在他頭頂。“她在用月光療傷。”少年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犬牙。“療傷完畢後她會很餓，我得早早準備下點心。”他上下打量著碧璽小小的身子，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碧璽不知道哪裏來的氣力，大叫一聲躲開少年探來的爪子，連滾帶爬地沖出珠輦宮，沖下一百級竹階，沖進自己的寢宮，一直撲入床上用被子緊緊裹牢自己，連頭也不敢探出。
小皇子病了，高燒不退，他不斷地做噩夢，時而尖叫“妖怪要吃我了。”無論人們怎麽喚他都喚不醒，太醫束手無策，優曇皇只好寄希望於神靈。
老祭司披著畫滿符咒的經衣，頸中掛著優曇花圈，額上抹著祭祀神靈的酥油。他喃喃有辭地禱告，一邊把聖石送到小皇子嘴邊。噩夢纏身的小皇子突然醒轉了過來，用力推開聖石，雙目通紅，大叫：“沒用的，沒用的，連神都變成妖魔了，這塊石頭根本沒用。妖魔要來吃我了……”
聽到如此褻瀆神靈的話，老祭司胡子一翹幾乎要昏厥過去，優曇皇又驚又怒，道：“小孩子不知好歹，由他去吧。”拂袖而去，宮中諸人遂淡了看顧碧璽的心，由著小皇子在噩夢與高熱中輾轉。
迷迷糊糊中，碧璽不停地做著噩夢，扭曲的人影在眼前晃動，不知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夢魘。無盡的噩夢中，出現了最恐怖的那一個，輝夜姬笑嘻嘻地站在他的床邊，一只冰涼的小手撫在他的額上。“好燙，好燙。”她忙收回手撅嘴吹氣。小皇子出奇地恢覆了神志，蹬著小腿拼命向床深處退卻。輝夜姬皺眉，曼聲道：“我又不要吃你，這麽害怕做什麽？”她回身戳了戳身邊那人的額頭。“都怪薄伽不好，嚇壞他了，我從來不吃小孩子的，這一點你最清楚。”
薄伽握住了輝夜姬的手指，往自己身邊拉了拉。“別鬧了，梵歌，我們該走了。”
“我知道。”輝夜姬笑語晏晏。“小孩，左瞳要來了，我的靈體還沒修覆完全所以不能見他，臨走前給你留點紀念吧。”她咬破了手指，把血滴在碧璽臉上，碧璽本能躲過，鮮血滴在了右邊的耳垂上，如被熱油燙到一般疼痛熱辣。
“小孩，別被左瞳殺了哦。”一陣風卷過，輝夜姬和銀發少年都不見了蹤跡，恍如幻覺。碧璽摸摸耳垂，又熱又燙，那果然不是夢。
碧璽勉強起身，剛下床，聽得轟隆一聲，回頭一看，宮殿的椽子落了下來壓塌了床，如若晚一步他就成了椽子下的肉醬了。碧璽全身泛出冷汗，熱度陡然降了下去，倒是清醒了。他這才發現，宮殿外慘叫聲震天，夾著無數野獸的嗷叫。妖魔來了——這幾個字他一直弄不清楚含義，現在答案自動出現在面前，以最直接的方式。
妖魔真的來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