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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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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6)

…非緊急情況下,這個人絕對不會出現。”

夏侯惇聽後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剛才還奇怪,為什麽這一路上越靠近許都,六侄子的表情就越凝重。他開始還以為這是即將大戰,他心裏調整不過來呢。現在想,很可能是這孩子其實是自己心裏也沒底。難為他在鄴城時還能表現出一幅安之若素的樣子。

“蒼舒,你先冷靜冷靜,你說二公子會不會……根本沒有出城!”一直沒出聲的周不疑在夏侯惇跟曹沖之間來回掃視一下以後,聲音很輕地說出了一個曹沖和夏侯惇都不想聽到但是最接近事實的猜測。

他聲音一落,曹沖就沈默了。夏侯惇臉色同樣難看:雖然有燈下黑的說法,但是曹丕在受了重傷的情況下,被困在許都城內,他怎麽養傷?怎麽逃過伏完這群人明為:尋找刺客,實則搜查他藏身之處的地毯式巡查?

“明日攻城!”夏侯惇盯了會地面,冷不丁冒出一句兩人意料之中的話。

“叔父且慢。”曹沖胳膊一伸,攔在即將出門的夏侯惇跟前,“暫且等等。現在還不是要進攻的最佳時機。”

夏侯惇臉一虎,回頭看向曹沖,目光凝重:“蒼舒,叔父明白你的意思。急行軍來到許都城下,震懾許都守軍。以安逸之勢圍困許都,讓其摸不著頭腦,自亂陣腳。這固然是條妙計,但是……許都城裏頭還有不少人被伏完那老小子掌控著呢。我們等的起,他們等不起。”

“可是夏侯將軍,著急攻城恐適得其反。即將城破之時,伏完耿介他們很可能那王大人,荀大人做要挾,逼迫你退兵撤軍。”

夏侯惇不言不語了。

“叔父,咱們投鼠忌器。”曹沖壓著聲音,堅定不移地望著夏侯惇,“不能攻城,只能圍城。”

夏侯惇後槽牙咬了又咬,終究還是恨恨地跺了跺腳,轉身出門了。

他離開後,剩下周不疑跟曹沖說話就不再有顧忌:“你覺得,你二哥現在最有可能在什麽地方。”

曹沖低下頭,良久後吐出一個讓人出乎意料的答案:“皇宮。二哥此刻,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實在皇宮。”

“幾位貴主那裏?”周不疑挑了挑眉,感慨道:“若真是這樣的話,那二公子他……還真……好魄力呀!”

曹沖揉著額角:“魄力玉佛偶我不知道,我現在最想的是,父親和大哥什麽時候能從赤壁抽身出來,趕緊回援許都。這麽多人陷在裏面,若無父親在此坐鎮,叔父自己根本不敢擅自拿主意。”

周不疑安撫地拍拍曹沖肩頭,安慰道:“算時間,書信已經到達丞相手中。只是不知道丞相和大公子他們會如何應對了。”

如何應對?關於自己弟弟和周不疑關心的自己如何應對書信問題的事情,曹昂基本是沒有選擇餘地。在敲定了郭嘉,夏侯淵帶曹操等人回去後,曹昂馬不停蹄地開始整合赤壁戰後的事情。徐晃、樂進、馬超等將領都被抽調,劃入護送曹操回程的大軍之中。而張遼趙雲幾個則被留在了前線,繼續對江南的作戰事宜。

整個曹營因為曹操的忽然病倒以及人事的重新分配,開始彌漫出一股人心惶惶和躁動不寧的氣息。

這期間陸遜對劉備軍事進攻的勝利則成為緩解此緊張氛圍的可喜之事。陸伯言火燒連營,使劉備夏口失守。被迫撤軍南退。柴桑孤掌難鳴,若無周瑜緊急救援,恐怕也落入曹洪,魏延之手。

但饒是柴桑任在江東手中,也擋不住痛失義兄,正心火難除的蔡威。

蔡威在安排好甘寧之事以後,就直接登船過江,急調人馬補上了因大火造成的夏口工事之缺。

而且還在不斷從江北向江南運兵,增加夏口駐防。夏口徹底被曹軍占領,成為曹軍釘入江南之地的第一顆釘子。

若只是這樣,江東軍倒不擔心了。打仗嗎,勝敗不過兵家常事,失守了,以後再奪回來不就好了。可是讓江東人感到心慌的是,蔡威在占領夏口以後,居然不做休整,直接帶人繼續向南進發,兵鋒直指江陵。江陵守將淩統被蔡威此舉嚇了一跳,趕緊帶人出城迎戰。

可是人出來,淩統卻傻眼了。

蔡威的軍隊所有人右臂上都綁著孝帶,蔡威自己甲胄不著,站在陣前,完全一副悍不畏死的樣子。

“蔡威不是來攻城打仗的。只是來送趟故人罷了。淩將軍,接棺吧。”

蔡威的話一落地,他身後的人馬就自動自發的分成了兩撥,被讓出的道路中十幾人擡著一口上好的棺木出現在淩統眼前。

淩統眉頭都皺成了疙瘩:從軍數十年,他頭一回看到戰場上戴孝不說,還往敵營裏客客氣氣送死難將領的。

但是那邊蔡威卻說到做到。在他讓人把甘寧的棺木擡到兩軍陣前後,他竟然真的鳴金收兵,撤出三十裏外了。

被他行為搞得一頭霧水的淩統實在是納悶至極,心裏感慨:蔡威這人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大老遠興師動眾來了,竟然真的是來送這個的!

蔡威當然不會只是為了送甘寧屍首回來,他前腳才到江陵,後腳法正就收到一封由他手中發出的書信,信的內容簡單至極,總結不過六個字:迎劉玄德入蜀。

法正看到這信激動得差點兒一晚上沒睡好覺,在榻上翻來覆去,搞的紅袖莫名其妙:“你到底怎麽了你?”

“等了這麽多年,終於等到我出手的時候,我可不是高興的嗎?”

紅袖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眼瞪著法正:“你大病剛好,要不要再等一段時間再去。或者,我代你走這一趟。不然,張松大哥也可以代行的。”

哪知法正卻固執的可以,揮手斷然道:“這事我必須得親自去。不然怎麽對得起自己在益州受了這麽多年的窩囊氣?”

紅袖到底也沒攔住他,在接信後的第二天法正就跑去劉璋那裏,分析益州局勢,痛陳天下利害,把劉璋忽悠的一楞一楞,堅定認為自己要是不同意法正把劉備接來益州拱衛自己,那益州的大限之日就不遠了。

而在法正終於忽悠成功,被劉璋同意往東走去面見劉備的時候。在赤壁處,即將帶人離開的郭嘉卻一臉鄭重地向張遼商量一件事。這事不是旁的,正是郭嘉要把自己將要留在前線,繼續跟江東作戰的兩個兒子托付給張遼。

張遼對郭嘉的這個決定很是詫異,論關系,肯定是高順跟郭嘉兩個兒子更親近。論上下屬,也是曹昂被托付最靠譜。就是沒有曹昂,不還是有孩子舅舅呢嗎?怎麽郭嘉挑來選去,把這任務交給了他呢!而且還是如此鄭重,如此私密!大半夜跑到他營帳裏,話還沒說先是長揖一禮,可把他都給嚇著了:同僚十幾年,他頭一回見郭嘉低頭。

張遼是急急忙忙把郭嘉給扶起來,心驚肉跳地問郭嘉:“奉孝有話但說無妨。遼斷當不起奉孝一禮。”

郭嘉手摁著張遼胳膊:“文遠,嘉來此是為托付文遠一事。”

“奉孝請講。”

“主公病倒,大公子著嘉和妙才等人護送主公回後方治病。嘉這一走,恐怕不會再回來前線,郭奕和郭滎二人年紀尚幼,行事作戰難免有沖動不妥之處,嘉身為人父……”

張遼聽到這裏心裏明白了,郭嘉這是覺得自己要離開,不放心兩個兒子,找他來專門看著照顧這了。不是,你說你要真不放心,你把兩個孩子直接帶回去不就行了,幹嘛還得死撐著,裝出一副全不在意的樣子?

郭嘉像是知道張遼在想什麽一樣,在他身前聲音幽幽說道:“我護他們一時,總不能護他們一世。文遠,嘉不求你能處處維護二人,只求你能在他們行事不周時,在旁邊提點兩句便可。”

“這……奉孝……蔡將軍亦在前線。他身為舅父,對兩個外甥應該……”張遼略作猶豫了片刻,到底還是說出了自己擔憂。

郭嘉聞言只是苦笑了兩聲:“不瞞文遠,我這個小舅子,和他拙荊之間確實姐弟情深,只是他和嘉之間卻……對兩個外甥,他關照自然是少不了的,可嘉即擔心他這關照的方式……這一點,我想他二姊比我更清楚。”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郭嘉在提起蔡嫵時,張遼總覺得郭嘉在不著痕跡地瞄向自己。他心頭一凜,忽然想起自己多年以前,才入許都時,曾經答應過蔡嫵的一句話:今後無論何時,蔡夫人但有差遣,張遼必定萬死不辭。

眼下這請求,雖然不是蔡嫵說出,但既是郭嘉開口,他好像也一樣沒有拒絕的餘地。再說……郭奕跟郭滎兩個孩子,怎麽講都是蔡嫵的兒子,就算他們有不如他們父親的地方,有那樣的母親在,大面上的輕重他們還是該知道的。應該不會出什麽岔子。郭嘉這回來,恐怕更多的是未雨綢繆,把一切可能發生的不利事情扼殺之搖籃之中。

轉念沈思片刻後,張遼還是答應了郭嘉的請求,對郭嘉保證自己會在暗處看顧好兩位公子,斷然不會讓他們出什麽意外。郭嘉這才長出一口氣,在拱手一禮後,跟張遼告辭離開。

此事發生的次日,夏侯淵和郭嘉等人就帶軍二十萬,北上回師,返程許都。

而郭嘉前腳離開,後腳曹昂就收到郭嘉留給郭滎,讓他在大軍走後轉交給曹昂的書信。書信三封,言簡意賅。卻封封都讓曹昂喜憂參半,感慨萬千。

郭嘉的第一封信,只有六個字:汝父安好,勿憂。

第二封,六個字:謀事莫若謀人。

第三封,還是六個字:家和方能國安。

十八個字,讓曹昂徹底明白:自己這位先生恐怕真被自己猜著:他是當真打算離開了,不然以他的性子,他不會連這戰後的路要怎麽走都告訴他。當然不止有他,還有他自己的父親,這個一手培養了他,把他從一個莽撞小子硬生生訓練成三軍統帥的人,竟然在天下即將一統的時候,把前線的的擔子丟給了他。

曹昂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怎麽跟表達自己內心的覆雜:或許所有時機都成熟了,只差他把兵定南方,南北一統的消息傳達天下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曹昂自己的想法一樣,在郭嘉他們離開後的第二天,司馬懿帶西北塘報趕來見他。塘報上赫然寫著:軻比能與馬騰達成結盟。一南一北,夾擊韓遂雍州。韓遂兵敗,撤軍回程。西北之急解除。大公子可安心南下,掃平江東,克定益州,完成中原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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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曹昂被不斷傳來的利好消息刺激心臟,漸漸減少了後顧之憂,準備全身心應對眼前戰事的時候,在許都城外圍城的夏侯惇也收到了一個讓他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的消息。夏侯惇聽到這事心裏可叫一個苦喲!一個侄子在下落不明,一群同僚受牢獄之災?饣毓偶容易來幫手了,他還沒來的及高興呢,緊接著就被告知:得了,甭高興了,主心骨病了……昏著呢?br> 奉孝他這是嫌許都還不夠亂嗎,這家夥是瘋了還是傻了,主公病倒這種糟糕消息,要捂著掖著還來不及呢,他倒好,就這麽大喇喇地說出來了,也不怕傳出去以後,軍心動搖,與戰不利?

郭嘉當然不怕軍心動搖,與戰不利。他現在巴不得這消息能透過細作那裏盡快傳入許都城內,讓伏完那幫人知道。在送完信以後,郭奉孝先生還故作憂慮地走到曹操的中軍帳裏,對著正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曹操感慨道:“主公,被這樣的消息誆,嘉肯定元讓知道真相後,再見嘉,必然會讓嘉體悟到何為‘自作孽,不可活’。”

聽到這話,原本該“昏迷不醒”的曹操竟然睜開眼睛,眼珠兒轉轉,發現四下無人後,一下坐起身,好氣又好笑地瞪著郭嘉:“你倒是自知呢。那你到這會兒還讓孤裝病?”

“沒辦法呀。要騙過別人總得騙過自己人吧。主公,嘉這可是為大局著想。”郭嘉眉一挑,毫不臉紅的大言不慚。

曹操似笑非笑地冷哼一聲:“那就不能怪元讓在事後收拾你。”

郭嘉長嘆一聲,咕噥了一句:“主公真不厚道。”然後就聳著肩頭自我安慰:“不過沒關系。反正是快走了。等元讓反應過來想,想收拾人的時候,說不定已經找不到嘉了。”

曹操聞言後眉頭微微蹙起,手摁榻沿兒沈吟道:“其實……這件事,其他人做也一樣的。不必你親自來。”

郭嘉一攤手:“難道主公想到比嘉更合適的人選了?……還是別想到了。嘉覺得能假公濟私一回挺不錯的。嗯……旸兒年歲尚幼,又得家人愛寵,若長久拘在鄴城……難免會慣出一身毛病,帶出一身閨閣氣。”

曹操沒接茬,只是淡淡地反問了句:“只是因為這個?”

郭嘉難得沈默,良久才扭頭望向帳外,聲音低沈艱澀:“嘉這輩子官場沙場,陰謀陽謀,謀算過無數人,策劃過無數局,自來鮮有敗績,嘉差點就以為自己真的如坊間傳言一樣算無遺策。可是臨到終了,卻忽然冒出一局……讓嘉一敗塗地,措手不及。嘉到如今卻連如何挽回都不知道。”

曹操一楞,蹙起眉困惑地看向郭嘉:郭嘉這話說的沒頭沒腦,他也聽得半懂不懂。不過,他卻隱隱猜到,這事說的似乎不是戰局。其實曹操也發現了,自從那次程昱攔住郭嘉即將遠行的車駕,把人硬生生拽回來以後,郭嘉再在議事廳時,對有些事情的態度就隱約有了些改變。他好像在某些方面沈澱了下來,比以前從容了許多,平淡了許多,雖然還是不怎麽著調,但是了解他熟悉他的人還是不難察覺,比之之前的郭奉孝,現在的他,更像一位智者了。

所以曹操在郭嘉那番話落後,並沒有把自己挽留的話說出口,只是很真誠地輕聲道:“若奉孝執意堅持如此,孤到時候會便授你便宜行事之權。”

郭嘉聽後眉梢淡淡地挑了挑,沖曹操微微欠了欠身,算是答謝。曹操手一揮,扯過旁邊的地圖,開始就戰況回報事上轉移話題。郭嘉倒是不糾糾纏纏,很聰明地順著曹操的話頭往下走,等到兩人商談了小半個時辰後,郭嘉才起身告辭。臨出門時,已經躺回榻上準備繼續裝病的曹操出人意料地叫住了。

“奉孝,三公之位,孤為你留著。”

郭嘉腳下一頓,在扭過頭看曹操時,曹操已經合上了眼睛,顯然決心已下,不打算聽什麽反駁的話了。郭嘉倒也沒在乎,只是聳了聳肩頭,做了個無奈地表情後,擡腳離開。

郭嘉這裏跟曹操聊天聊的輕松,但是許都外內外對峙的士兵們卻一點也沒覺得好受。原本夏侯惇的大軍突降就給許都守軍帶來不小的心裏壓力,可是偏偏等你來了以後,又不著急打仗攻城,而是優哉游哉地圍困著。這就讓守將們心裏有些沒底了:放任不管夏侯惇部肯定是不成。你要主動攻擊襲營吧,他夜裏警衛又都做的很好,讓你沒有機會。你說一味防守吧,對著大軍壓境,偏不聲不響,又覺得心裏憋屈。你說讓咱們養精蓄銳,以逸待勞吧,偏他夏侯惇會時不時搞點小動作,來點佯攻呀,罵陣呀,或者小範圍真刀真槍實戰的事。讓他們都提心吊膽,必須得睜大了眼睛,隨時提防才行。

要提防很好!

夏侯惇部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按照曹沖周不疑的說法就是:不怕你防備,就怕你沒防備。你只要防著我你就得分出精力,盯住我的一舉一動,但有風吹草動,你都會琢磨這是不是一個進攻的信號?這會不會是一場陰謀的開始。

神經緊繃,精神緊張,十天半個月下來,就是鐵打的人也會有受不了的時候。而這個時候,恰恰就是他們進軍的好時機。

曹沖他們的這個計謀很奏效,在耿介帶的許都守軍高度緊張,全神貫註地盯了夏侯惇七八天後,許都守軍的士氣逐漸開始出現松垮懈怠,萎靡不振。

夏侯惇特興奮地搓著手,兩眼放光地望著自己手下兩個小家夥,帶著一絲討好地笑意問曹沖:“蒼舒呀,你看現在到不到時機?咱們要不要攻城?”

曹沖瞇眼望著許都的城墻,瞇起眼睛,抿了抿嘴後斷然地搖搖頭:“還不行,還不到時候。”

還不到時候?

夏侯惇費解地皺起眉:這小侄子看來也是個謀士的料子。專門會奉孝他們那套故弄玄虛!這會兒時機不到?那麽什麽時候才算是真正到了呢?

不光他這麽想,他身後一堆的將領也在遲疑:這可是戰場,戰機不等人,稍縱即逝。六公子讓人這麽幹?真的……能成事?

城下的人在遲疑是,城頭上的守將也不好過。

耿介眼睜睜看著局勢對自己越來越不利,夏侯惇部的襲擾對士氣的影響越來越嚴重,著急上火,憂愁不已。所有守將的都知道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許都被這麽折騰著,遲早有不戰而降,開城迎敵的一天。可是該做的已做,該說的已說。賞罰、威脅、利誘、凡是能夠激勵士氣的手段,耿介與他的副將都試了一遍,但是還是阻不了日漸下墮的人心。

對於城上的這種狀況,城下夏侯惇部自然暗喜於心。看著戰爭的天平在日漸向自己方向傾斜時,夏侯惇看著旁邊不急不躁的六侄子,心裏升起一股詭異的自豪感:這小子可以啊!老子打仗這麽多年,說不定這次還真能幹回“不戰而屈人之兵”的風光事呢。

但是夏侯惇高興勁兒還沒持續多長時間,就被一樁意外轉折扼殺了:在許都局勢持續惡化,守城之師幾近崩潰之時,身居皇宮的天子居然一身明黃常服的出現在了許都城頭!

許都守將被劉協的突然到訪搞得措手不及,倉惶惶跑來迎駕,剛要對著劉協匯報下作戰成績,表一表作戰決心,就被劉協擡手止住了話頭。

劉協沈默不言地圍著城頭轉了一圈,眼看著受傷的士兵也燃燒的戰火,散落的箭支,臉色覆雜,步伐沈緩。沒人知道此刻他心裏在想什麽,也沒人敢當真上前去揣摩聖意。近身的黃門官們在要阻攔劉協登城時,被劉協呵斥,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不敢在上前勸話。剩下耿介等人則是全程陪同在劉協身旁,隨時護衛,不讓他有絲毫閃失。

等到劉協止步,耿介等人才算舒了一口氣,正要開口讓這位活祖宗回去,劉協卻出人意料地回過身,對著所有守城官兵朗聲道:

“你們是朕見過最忠勇的將士,許都有你們,甚幸。”

一句話,簡單明了,什麽修飾和花言巧語都沒有,竟然能讓低迷了近半個月的士氣一下子恢覆高漲。

劉協面色平靜地掃視著這群許都守軍,在目光落在耿介身上時,他一步上前,解下了腰間的佩劍。然後,把這劍當著全城守軍的面,交到了耿介手中:“此劍承自帝師王越。陪朕至今二十三載。今日賞予愛卿,以慰愛卿拱衛京師之功。”

耿介傻眼了,在楞楞地看著手中佩劍好一會兒以後,老將軍才回過神,“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頭伏在城磚上,聲音顫抖卻堅毅,表情誠惶卻動容地說道:“陛下……臣……謝陛下隆恩。”

劉協淡淡地笑著伸手,親自把耿介從地上扶了起來。然後才側耳認真聽取耿介對城頭戰況的匯報。期間不曾發表任何質疑,沒有過一絲不耐。就像……把身家性命已經全心托付一般。這種的全然信任和依仗讓耿介及其所有許都守軍都為之感激動容。劉協的這次出行似乎在印證他們心裏的一個信念:眼前這個人,值得他們為他前赴後繼,拋家舍業,肝腦塗地。

劉協的現身對城內的將士來說像是註射了一陣強心劑,可是對於夏侯惇部來說卻如一瓢涼水,兜頭而下:他們是打著勤王的大旗威武之師,總不能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把弓箭對準劉協。這弒君的罪名,曹沖當不起,夏侯惇當不起,甚至曹操自己也不敢當!

曹沖在得知此事後鮮少的皺起了眉頭,在把所有佯攻的部隊撤回以後,曹沖坐在馬上看著劉協的身影,一言不發。周不疑則長眉輕挑:“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戰場刀槍無眼,他竟然真能做到不顧群臣阻攔踏上城頭?這倒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天子他……從來不缺膽識。不然當年也不會辦出馬上斥董卓的事。”曹沖垂下眸勒著馬韁淡淡接口:“只是我不解的是……以他的心智,他難道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的後果?跟諸葛孔明合謀?他沒有想過結局嗎?”

周不疑望著曹沖了然答道:“想過又如何?即便知道結局了,他也沒得選擇。總不能眼睜睜看丞相拿下平南之戰,完成統一大業,成了功高震主。”

曹沖聽罷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輕輕地嘆了口氣,臉上閃過一絲悲憫後無奈地合上眼睛,不再出聲。

周不疑拿馬鞭敲著手指,幽幽地嘆道:“等吧。繼續等著吧。等到妙才將軍到了,等到許都守軍被陛下激起的銳氣消散。”

在劉協的出現激起城上城下一片浪花的時候,在皇宮之中,曹三姑娘曹憲則是一邊優雅撫著自己塗了丹蔻的指甲,一邊慢悠悠地望著座下兩股戰戰,冷汗直冒的太醫說道:“安太醫,你剛才是為誰看診的?”

安明低著頭,額上汗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下官是為娘娘您診斷。”

“那本宮病體如何呢?”

“娘娘憂思過度,氣血兩虛,還需好好休養。”

曹憲笑了笑,側首擡頭瞟了眼安明:“安太醫,本宮記得,你有兩個兒子。大的年方九歲,小的那個……好像剛剛過周歲?”

安明臉色一白,頭伏在地上聲音顫抖地改口:“娘娘身嬌體弱,急需靜養。宮室之中也不該多有吵鬧。”

曹憲聞言滿意地挑挑眉,拍著手站起身:“成了,今天的診斷就到這裏吧。和之前一樣,安太醫,記住你的話,本宮不希望有什麽不中聽的流言傳到本宮的耳朵裏。”

“娘娘放心,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曹憲瞄了眼跪在地上的安明,眸中閃過一道利光,但是最後卻什麽也沒說,只做困乏無力狀地對身邊的侍女揮了揮手:“本宮乏了。喜碧,送安太醫。”

安明聽到這話,才心裏暗暗松口氣,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低著頭,小碎步跟在喜碧身後走出曹憲宮殿。

他前腳剛走,曹憲後腳就邁出了主殿的門檻,向一個不起眼的小偏室行去。那裏原本是庫房,只是在半個多月前,被她改成了住人的地方。曹憲一點兒也不擔心在她自己宮裏,會有人能走漏風聲,把這個消息傳遞給某些不該知道的人。一個被清洗了無數回的宮室,若是還有不老實的宮人,那曹憲只能說自己愧為曹家多年交道,不配稱為魏國公女兒了。

等她推開庫房的門時,看到的就是自己的二哥穿著一身不起眼的黃門官服侍站在桌案前,秉筆直書。曹丕臉色有些蒼白,身形消瘦,顯然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他穿了一身不起眼的黃門官服侍,身上也沒帶什麽貴重東西,只要他不擡頭露出真容,看上去就跟皇宮裏一抓一大把的常侍們差不多。

曹憲微瞇起眼睛,看著眼前的二哥,良久沒有出聲:其實看到這樣的兄長,她是有些吃驚的。他在前幾天還虛弱的連榻都不能下,這會兒竟然能撐著身子思考正事了。她可沒忘,他在被他的護衛透過宮裏某些特殊渠道送到她這裏來的時候的情景:那會兒他臉色慘白如紙,沒穿官服,中衣上卻全是殷紅的血跡,根本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別人的。手中的長劍一直沒丟,雖然說話都顯得困難,但是他神智卻異常清醒。曹憲那會兒還納悶,她二哥到底是什麽怪胎,怎麽會有人流了那麽多血後還能保持清醒,還能有條不紊地對他的屬下吩咐事情,還能能理智地分析現狀,還能很明智地選擇把藏身之地定在皇宮?

安太醫就是那天被曹憲的侍女從太醫院叫來的,等他診斷完,曹憲就差點兒把人給當場滅口:這混蛋庸醫說她二哥被傷及肺腑,有性命之憂不算,他還下結巴敘述:這傷即便治愈,也會落下畏寒咳嗽的病根兒,一到秋冬,病人會難過至極。

去你的難過至極!曹憲對安太醫的診斷很是不以為然:就算她跟曹丕兄妹情分並不濃厚,但這也不意味著她不在乎曹丕死活。對於宮裏太醫那一套輕病往重了說,重了往死了說壞習慣,曹憲是太了解了。她在安太醫診完脈以後就把人給單獨留下了,誰也不知道這姑娘到底跟安明說了些什麽,總之安明回去以後,太醫院所有人都發現安太醫比之前勤奮許多,醫書典籍被他翻看到半夜不說,他還很發揚學術精神地跟人切磋醫術去了。切磋重點:外傷治療和臟腑調理。

許是看到曹憲進來卻久久沈默,曹丕終於從寫寫畫畫中擡起頭,望著曹憲淡淡道:“何事?”

口氣很冷漠,知道的說他們是兄妹,不知道的還以為曹丕這是在跟隨便哪個路人說話呢。

曹憲停頓了片刻,才臉色覆雜地輕聲說:“元讓叔父大軍圍城,許都局勢危急”

“嗯。”不冷不熱一個單音節從曹丕嘴裏吐出,聽上去像是不甚在乎這個消息。

曹憲咬了咬下唇,再擡頭時,聲音緩慢綿長:“他去了許都城頭。”

曹丕臉色閃過一絲憤怒,似乎是因為這個名字在他耳邊提起,又似乎是因為這個人曾經做過的事,也或許是因為自己妹妹在提到這個人,眸中顯出的一絲柔和和猶豫。

“那又如何?他是天子,難道不該去慰勞一下那些為他浴血奮戰的將士嗎?”曹丕嘴角噙著一抹冰冷的笑,說話的語氣聽上去極端的諷刺。

曹憲身子一僵。眼望向地面,盯著自己腳尖,良久才以微不可見地聲音說:“若是……若是他沒有……沒有做對不起父親的事,能不能……能不能放過他一……”

“曹憲!”曹丕眸光一下變得冷厲,緊緊盯著自己眼前的三妹妹告誡道:“心疼了?曹憲,別忘了,你是曹家的女兒。”

曹憲聞言身子一僵,藏於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頭。好一會兒,才聽曹憲用曹丕剛剛好能聽到的聲音喃喃:“是,我是曹家的女兒,可是……我也是劉家的媳婦。我不能……”

“好一個劉家的媳婦。”曹丕面無表情地看著曹憲,冷冷道,“那你就祈禱吧。祈禱你的夫君不會不識時務,知道城破之時,他該做什麽選擇。”

曹憲似乎被曹丕這個冰冷的語氣給驚住,或者是被自己腦海中所設想的城破之日的情形給震住,竟然在僵直地站立片刻後,直楞楞竟然問了句:

“既然沒想過我做劉家媳婦,那你們把我們送進宮裏是為了什麽?你們把我們姐妹三人送進宮裏是為了什麽?名?利?還是權?是什麽東西,要賠上骨肉親情才行?又是什麽非要賠上一個女人最好的年華歲月才可辦到?二哥,你告訴我。是不是,在你們這些男人眼裏,女人合該就是被犧牲的那個?不管是聯誼還是和親,只要有足夠的政治利益跟前,多深的情誼,多濃的血緣都是可以被利用,可以被犧牲的……”

“夠了!”不知道那句話戳到了曹丕的痛處,曹丕臉色一白,厲聲打斷曹憲的質問,狠狠盯著曹憲眼睛警告:“這些話……最好不要出現在父親跟前,否則……咳咳咳……”

曹丕話沒說完,就捂住胸口猛咳起來。曹憲眉頭一蹙,遲疑片刻,剛要上前給曹丕拍拍後背,就聽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

“娘娘,是我。”是剛才送安明出門的喜碧的聲音。

曹憲看了眼曹丕,轉身走到了門處,拉開一條縫隙後,就見喜碧探過頭,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又匆匆離開了。

曹憲聽完後,眉頭微微蹙起,回身對著已經平息了咳嗽聲的曹丕說道:“他自許都城頭回宮了。”

曹丕沒接茬,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但是卻沒去禦書房,也沒有臨幸後宮,而是擺駕去了……軟禁荀文若先生的宮室。”

曹丕聞言,眼睛一瞇,臉色也變的暗沈:軟禁荀文若的宮室?他去文若先生那裏幹什麽?

同樣有這個疑問的不止是他,還有被見到的荀彧本人。

荀彧在被劉協軟禁的宮裏以後,幾乎在以看得見的速度衰老。半個月時間,荀彧像是過了十幾年,頭發花白,皺紋見長,連精神頭都不再如從前。而且,伺候他的宮人還發現:尚書令大人似乎從進了宮以後就吃的很少,從王必那次勸降離開後,荀大人更是沈默寡言了。有時候一天下來,他們都能不到裏頭有一絲動靜,若不是不是窺看著,他們都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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