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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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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的這個建議說完,廳中就陷入一陣沈默之中。做主的孫權低著頭,手扣著桌案,一言不發。廳裏沒有人在這時候出聲去打擾他,好一會兒孫權才像下定決心一樣,閉上眼睛,聲音沙啞疲憊,“就依孔明先生所言。明日孤會派人秘密潛入潁川,迎回舍妹。”

孫權話音落地,廳裏又是一陣沈默。這不難理解,在座的江東人要麽是看著孫蘅長大的長輩,要麽是跟孫蘅血濃於水,要麽就是與孫蘅情如兄妹。便是不是江東人的也一樣是不願意拿女人做文章的君子。尤其孫蘅跟蔡威之間還存在著那種旁人看都看不明白,聽更聽的糊塗的糾葛與幹系,孫蘅當年如何出走,一直是江東人到現在都不想面對或者說不願意面對的事。

尤其是張紹,他對孫蘅更是愧疚於心,在他治下的吳城之地,竟然發生了主家小姐被劫持而出的事情。並且從那以後便再沒回來。不管是蔡威對她深有威脅還是蔡威對她情深似海,在江東這一眾娘家人看來都是蔡威在委屈孫蘅,更是讓江東丟臉喪氣。江東的這些兒郎們對孫蘅,終究是有愧於心,終究是覺得他們虧欠了她。

似乎是這個話題太過沈重,孫權在默默地深吸幾口氣後,開始迅速地布置布防長江的人事安排。在敲定了周瑜全權負責對曹軍事宜以後,孫權極為乏倦地揉了揉眉心,遣散眾人。等人都走個七七八八,孫權才有些失神地收回盯著地面的目光,緩緩擡頭,看向去而覆返的周瑜:“公瑾?還有何事?”

周瑜英眉皺起,沈吟片刻後跟孫權說道:“曹營中除了蔡仲儼,還有一人需仔細提防。”

孫權坐直身子,沈聲道:“公瑾是說……郭嘉郭奉孝吧?”

周瑜點點頭:“曹孟德於兵馬軍事上一向依仗郭奉孝良多。而且郭奉孝此人行計一向劍走偏鋒,多詭謀奇算,確實是讓人難以揣摩,不得不心生提防。尤其曹孟德此次出兵赤壁……郭奉孝卻如銷聲匿跡一般,未有絲毫謀劃。物有反常必有妖,瑜擔心……”

“擔心什麽?”

周瑜擡起頭看著孫權深吸一口氣後緩緩說道:“郭奉孝在籌謀更大的事?”

孫權臉色一下變的嚴肅,正襟危坐看著周瑜。他沒問周瑜他口中所指的郭嘉籌謀的更大的事指的是什麽,而是直切主題,問周瑜:“公瑾有何對策?”

周瑜合了合眼睛,再睜開時眸光變得清澈犀利。他上前兩步在孫權身側低聲地講述了自己計劃。說完以後,他停下聲,靜靜地看著孫權。等待孫權的裁決。

“諸葛孔明可知此計?”

“瑜會跟他說明。”

“那麽……你以為他是否會同意此計?”

周瑜瞇起眼睛,一字一頓:“他會同意的,他也必須同意。因為……相比江東,他的主子劉玄德比我們的境況更為困窘。同時,他主子的一直標榜的大旗也註定了他一定會同意這個計劃。”

孫權深吸了口氣,兩手扣起,撐在桌案上:“諸葛孔明那裏由你去說,至於劉玄德那邊……孤會修書一封。移師江夏之事依舊由你負責。”

周瑜點點頭:“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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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孫權派去潁川秘密接回孫蘅的使者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就出發的。而在這位使者出發後沒幾天,一直在江東以劉備使者身份存在的諸葛孔明先生也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柴桑。除了幾個當事人,其餘的人便是有心,也很難從這幾個人口中打聽出什麽消息。

去秘密迎回孫蘅的人中為首的是張紹的一個得力副手,叫羅淩。之所以要秘密迎回除了因為孫蘅在江東是個“病人”以外,還有一點就是:沒人希望這趟差事被蔡威提前知曉。稍微了解蔡威的人都清楚:這個人在情報和時事上簡直有出人意料的敏銳,而且此人領地意識太過強大。就像是護犢子的老虎,凡是被他納入眼中的人或物,周圍但有一絲風吹草動,他都特別警醒。這個時期,這個檔口,這個差事的特殊性註定了江東不能派出任何一位可能會引起蔡威註意的人物出門,所以從張紹開始一直到江東所有能被叫得出名的文臣武將統統都被排除在外,最後選來選去,張紹選定了自己,挑中了羅淩。這個人心思縝密,處事低調,不會輕易洩露自己行蹤。而且籍貫就在吳郡,他們不必擔憂他對江東的忠誠。

羅淩在這一路上都在思索:自己見了孫蘅要對孫蘅講些什麽。他要怎麽樣才能在不引起孫蘅和她身邊蔡威人馬的前提之下把吳太夫人病重,萬分想念女兒的消息透露給她,又要如何把人從設防甚嚴的曹軍後方,把孫蘅給帶到江東來?不止要帶回來,他還要思索如何在只有幾十人的護衛下,把孫蘅平平安安帶回來。

羅淩心裏慢慢扣算著自己到了潁川以後的行事和說話談吐。決定在見著孫蘅以後首先得不惜一切手段取得孫蘅信任,其餘的,只要孫蘅配合就都好辦了。

但是他打算的很好,可羅淩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等他帶著人到了潁川潁陽蔡府的時候,卻看到了蔡府門前及其蕭索冷清,大門緊閉,像是不歡迎任何人的到來一樣。這情形讓羅淩有些疑慮:畢竟他來的手下探聽的結果是蔡家是良善之家,曾經施粥濟民。人緣不會如此之差,再說他們家出了一個東海侯,旁人恨不能登門踏檻,巴結奉承。怎麽也不會如此地寂寥沈悶……除非……這家裏目前出了什麽事了。

羅淩心裏存疑,立刻派人往門房處說明了自己來拜訪孫夫人的目的,結果話落就見門房臉色立刻變的蒼白,眼睛也漸漸泛紅。

羅淩正搞不明白狀況呢,門內就走出一個一身素服的女人,梳著婦人的發髻,滿面哀慟,形容憔悴,身形單薄瘦銷地幾乎能被風吹跑,腳下走路都有些發飄,若不是羅淩眼尖看出這是位練家子,他幾乎都要以為眼前人得了什麽要命的頑疾,馬上就要見閻王了一樣。

他偏頭看著向他走來的女人,微微地瞇起眼睛,眉頭也漸漸皺在了一處:他是見過他們主公的妹妹的。孫家小姐明艷靈動,長相嬌美,斷然不會是眼前這幅樣子。只是,這個女人為什麽看上去這麽眼熟,難道他以前見過她?

“大人,您看……這個女子……她是不是當年跟在蔡仲儼身邊一道到吳城去的那個女人?”羅淩一個屬下湊到羅淩耳朵邊小聲地提醒道。

羅淩眼睛一瞇,面色嚴肅。望著一步步走來的青衿一言不發:能跟著蔡仲儼到江東去,恐怕不是什麽侍女之流。他得仔細對待。

但是羅淩的心理建設剛剛做好,青衿一句話就把這些努力全部打擊的粉粉碎。青衿眼睛通紅地看著羅淩,低頭垂眸,斂起裙衽恭恭敬敬,認認真真地給羅淩行了一禮,然後擡起頭,單手向內,給羅淩做了個“請君入門”的手勢後才沙啞難當地開口說道:“大人請吧……我家夫人和……和那……未睜眼就……可憐的小公子要是知道……他們能得吳侯憐惜,得吳侯惦念,即便是在這個時節聽聞噩耗……吳侯也依舊特意派人從江東前來吊唁,我們主子便是在天有靈,也一定會安然閉目的。”

青衿說完就像是情緒失控一樣捂住臉,“嗚嗚”地痛哭失聲。嘴裏不住地反覆喃喃自責:“是青衿無能,辜負公子重托!……青衿無能……”

羅淩聞言,腦袋“嗡”的一聲炸響。他不理青衿的自語,幾步上前走到青衿身邊,一把抓著青衿腕子,眼盯著青衿目光灼灼地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叫聽聞噩耗,什麽叫在天有靈?什麽叫安然閉目?”

青衿朦朦地轉過頭,捂住嘴,強忍著眼眶裏不斷打轉的淚珠兒,腦袋轉向一側,臉上痛意內疚交替閃過。她神情很恍惚,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眼睛聚焦到羅淩身上,但只是一瞬就迅速轉移,把雙眸垂下,似不願意面對孫蘅娘家人一樣飄忽艱難地開口:“大人……您何必在這麽折磨青衿……您難道不知……我們夫人……前不久已經……已經亡故?您……不就是為江東來興師問罪的嗎?”

羅淩僵住身子,一時不知自己該如何反應。他設想了無數個見到到了蔡家可能會面對的場景,卻獨獨沒有設想過……來到目的地,要見的人物已經……已經死亡了的情況。

“什麽?……什麽時候?”羅淩聽到自己嗓子裏發出一句低啞難耐的問話,他壓抑著輕咳了下,繼續問道,“又是因為什麽……好端端的,人怎麽會沒了?”

青衿聽後仰起頭,不讓自己眼淚滑落下來:“前不久……在產床上……亡於分娩……”

羅淩聽罷臉色立刻浮現出一種飄忽表情,低著頭在原地僵立了好一會兒,羅淩才跟剛找回自己聲音一樣跟青衿說:“那就請姑娘帶路……帶我等去吊唁孫……夫人吧。”

他腦子現在有些混亂:這事怎麽就這麽巧?怎麽就這麽寸?他在一刻鐘之前還在琢磨怎麽才能取得孫蘅的信任,讓她可以老老實實地跟他回江東呢,一刻鐘之後,他就得琢磨這亡故之事是真是假?若是假的,一切都好說。可若是真的,他要回去該跟孫權如何交代?又如何跟吳夫人說出事情真相?難道直接告訴她,她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了?會被他家主公活吃了的!

羅淩滿腹糾結地跟在青衿後頭進了蔡家大門。

蔡府中下人忙忙碌碌,皆是表情哀戚地張羅著即將到來的葬禮之事。

因為蔡威出門在外,妻子的葬禮自然被往後推遲。靈堂才剛剛搭建好,下頭的跪席蒲團還都沒布置完善。靈堂的正中已經被安置了棺槨。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婦被一位中年美婦攙扶著,抖抖索索,顫顫巍巍地挪動到棺木前,撫摸摩挲著黑棺,聲音壓抑,最後像是受不過刺激一樣,眼前一黑,身子一軟,在棺木前昏死過去。

中年美婦一陣手忙腳亂,扶著老夫人連連叫喊:“娘,娘,您醒醒。來人呢,快來人呢……老夫人又昏過去了。青衿,快,快過來看看……”

青衿聽到這話,幾步上前,張羅著下人把王氏扶到後廳,過了好一會兒,青衿才又重新出現在羅淩視野中。她表情歉然,邊給羅淩拿香,邊跟羅淩艱難地道罪:“老夫人已經年邁,受不住孫子兒媳一道去世的打擊,從……那日之後,就一直渾渾噩噩,已經昏過去好幾次。老太爺也已經臥病……這家裏……”

青衿說到一半說不下去了,羅淩卻已經明白她沒說完的話:媳婦孫子沒了,小兒子生死未蔔,兩個老人一時間受不住刺激,病倒床榻。大兒子一家自然要侍疾在側,整個喪事就因著主事之人的缺失而顯出了幾分匆促和簡陋。

羅淩垂下眸,拿著貢香的手微微發抖:不能開棺驗屍。這是他最大的遺憾!原本他是懷疑過孫蘅死亡的真實性的,畢竟這事發生的太巧,讓人不由得存疑。再加上青衿這女人曾經是跟在蔡威身邊的,誰知道她是真的傷心,還是在做戲?

可是看剛才那架勢……羅淩又有了幾分遲疑。一個人做戲很容易,難的是一家人都在做戲?更難的是一家人中,連最質樸的老人和最外圍的門房都在演戲。

青衿見他不言語,也不再開口。只安安靜靜退回棺木旁,從袖中掏出一方手帕,仔仔細細,滿目柔和地擦拭著棺木。因著她臉色有些飄忽,似乎註意力不甚集中的樣子,所以給了羅淩一個可趁之機:他趁青衿全神貫註地把精力投註在棺木上時,移步後退,趁機把院內上下打量了遍,然後又招手叫過跟著進來的一個下屬,在他耳邊低聲吩咐幾句後才又回過身,若無其事地見禮上香。

而一旁暗自傷心的青衿則在羅淩剛有動作的時候,微微瞇起了眼睛,隨後就更加大聲的哭了起來。邊哭邊在口中念道:“夫人,您就這麽去了,您讓青衿怎麽跟公子交代?青衿……可怎麽對得起公子重托?您……您自來尊貴,這一走身邊怎麽能沒有個伺候的呢?這一路上誰陪您說說話呢?”

青衿越說聲音越小,臉色也越恍惚,羅淩皺起眉,隱隱察覺出哪裏不對,還沒等他仔細思量,就見剛伏在棺木上哭的無比慘淡的青衿忽然直起身子退後兩步,表情怔忡,腳下不停,直沖棺木。

羅淩被青衿這個舉動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人已經眼明手快拉住了要尋短見殉主的青衿。青衿被拽地楞了楞,渾噩的眼神兒漸漸顯出一絲清明,等看清拉住自己的人是誰以後,又撲到棺木上嚎啕大哭。羅淩被弄的手足無措,只好默不作聲地退出靈堂。等待自己屬下前來匯報情況。

好在他的人沒讓他等太久就臉色蒼白地趕了過來。然後湊到他耳朵邊低低地講述了自己剛剛打探的情報,壓著嗓子告訴羅淩:“蔡府上下都在忙碌喪事的時。而且,已經派人往就近的親戚朋友處發了喪帖。另外,棺材鋪裏的夥計也說:蔡家的這具棺木是十天以前定的。是蔡家老爺和夫人親自去訂的。那會兒他們還都惋惜來著……說蔡家這一支一向人丁單薄,好不容易到了蔡家老太爺這裏有了兩個兒子,卻不想小兒子又離家不知所蹤。十幾年盼星星盼月亮,一家人終於盼來了幼子、兒媳,合家團圓了。卻不知命裏多舛,這兒媳和孫子到底還是……”

羅淩腦子“嗡”的一下就化成了一團漿糊,他轉看著靈堂內的棺木,心裏猛然生出一種荒謬感:竟然是真的!這竟然是真的!他的主家小姐竟然真的……客死異鄉了?

這……這該如何是好?他如何跟主公交代?他們要如何再對蔡仲儼?一個理智尚存的人多少還能找尋到弱點,行計方向也多少能夠有跡可循。可是當他們要面對的是一個隨時會發瘋報覆的鰥夫呢?或者一個亡妻喪子,隨時能喪心病狂的瘋子呢?

羅淩不知道這件事對蔡威的影響會如何,但卻萬分肯定這件事對江東的影響絕對壞到了極點。他在穩住心神後退後兩步,眼睛瞇起,在腦海裏中飛速地思索應對之策。

而一邊一直在嚶嚶哭泣的青衿似乎終於意識到自己怠慢了客人了,拿著帕子摸去自己臉上的淚珠,飄飄忽忽地走下來到羅淩跟前,跟羅淩說:“府中怠慢,望大人勿怪。大人遠道而來,想必一定是疲累至極,青衿這就吩咐下人,帶大人及江東諸位去客房歇息。”

歇息?還歇息?

羅淩哪有那個心情歇息?他巴不得現在就擡腳走人,趕緊向孫權周瑜匯報這事。現在處於劣勢的是他們孫劉聯軍!對待曹軍,他們多一刻耽誤就多一刻危險。孫小姐這事來時周大都督已經交代:她能來最好,若不願意來也不必強求。雖然現在這個“不來”跟周都督說的不願意來不太一樣,但是,結局好像都是一樣!

可青衿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讓他如願?青衿姑娘萬分執拗,萬分堅持地看著羅淩,胳膊攔在羅淩跟前,語氣十分堅決地表示:你們是江東來人,你們是夫人的娘家,你們必須得等夫人的葬禮以後才能離開!

羅淩皺著眉,看著神智明顯有些錯亂的青衿,輕咳幾聲,按捺住心裏的焦躁跟青衿分辨:青衿姑娘,您得清楚,按理娘家人吊唁是不能留在喪者家裏的。您這樣做實在是於理不合。

青衿咬著嘴唇,表情掙紮地停在羅淩身邊,不退不動。羅淩瞧著這樣的青衿,又在一旁加了把火:要是你家夫人知道你這麽為難她的娘家人,也一定會心中難安的。

青衿渾身一僵,霍然擡頭看著羅淩,然後想是被人當頭棒喝了一樣,垂下手,老實巴交讓開位置。

羅淩也不失機,趕緊跟青衿拱手告辭:他這一趟來潁川算是白跑一趟,既沒有請到孫蘅回去,還得了不好的消息。他得仔細想想要怎麽才能委婉些地把這個噩耗傳達給主公。又怎麽樣能在蔡威知道這事,對著江東發狂之前讓江東人有所準備。

在羅淩垂頭喪氣,滿腹糾結的從潁川往江東趕赴的時候,讓他郁悶頭疼的那件亡故事件的當事人卻在鄴城跟蔡嫵大眼瞪小眼呢。

孫蘅其實是在自己那封書信發出的第二天就被文進護送出發,前來鄴城郭府。人都走到半道上了,文進才按照蔡威的吩咐給蔡嫵寫信,告訴她孫蘅要來鄴城小住的事。蔡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急匆匆讓柏舟杜若帶人給孫蘅收拾房子。結果都收拾到一半了,蔡嫵又想起來現在孫蘅是個孕婦,對待有七個月身孕的人肯定不能跟對待平常人一樣。桌子邊角,還有一些尖銳的東西統統都不能用。於是原本收拾的東西只能再從頭開始,返工再來。

正忙忙活活的時候,杜若那裏又出了狀況:杜若在跟董信成親六年以後,終於被查出有了身子。

242

蔡嫵聽到消息以後,又是喜悅又是忐忑:她一邊歡悅杜若和董信總算有後,總算沒什麽遺憾,一邊又得擔憂這個年齡生孩子,杜若是不是危險更大,妊娠更難熬?反覆琢磨以後,蔡嫵糾糾結結地派人把杜若送回家裏,並且在臨走時交代:郭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全交給柏舟杜蘅他們好了。你現在就好好養身子,千萬別出岔子!

杜若咬著嘴唇,欲言又止地看著蔡嫵,被興頭上的蔡嫵無視掉以後,終於萬分不情願地給護送了回去。結果沒成想她回家沒兩天,就又折回來了。依舊像平常一樣張羅著郭府的事情,完全不在意自己有身子一樣。

這可把正要出門迎弟妹的蔡嫵給氣到了,蔡嫵怒意上頭,眼瞪著院子裏的杜若“啪”地一聲拍上了門板:

“胡鬧!你不知道你現在是有身孕的人?不好好在家呆著,你亂跑什麽?你拿自己和孩子的性命當兒戲嗎?你不知道自己多少年歲了嗎?你當你跟旸兒一樣,要人提點著才行嗎?”

杜若聽後挓挲著胳膊,手指來回搓著衣角,低頭沈吟不語。

蔡嫵看著火氣更大,剛要再斥,就被自己身後傳來一聲輕咳,扭頭一看,孫蘅正被一個侍女攙扶著站在她不遠處,腹部隆起,臉色微白,正滿臉尷尬地看著她。

蔡嫵表情一滯,轉過身對著孫蘅,瞇起眼睛聚焦地看了好一會兒才咽了口唾沫,訥訥道:“這丫頭不會就是威兒的媳婦兒吧?那不就是我弟妹嗎?乖乖,那她不是把我剛才說杜若的話都給聽進去了?別會誤會什麽吧?”

孫蘅站得端莊,神色古怪地瞧著蔡嫵,一時間兩人竟互相瞪眼兒,你瞧著我,我看著你,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在杜蘅還算機靈,拉扯著蔡嫵袖子給蔡嫵打眼色:夫人,您還楞著?趕緊把人請進去呀。

蔡嫵這才晃過神,伸出手臉帶笑意:“是尚香來了?快快,快進府。別在門口站著,當心著風。”說完蔡嫵就步下臺階,一手拉了孫蘅的手,很是熱情地把孫蘅往府裏帶。

孫蘅被拉地楞怔了下。原本孫蘅因蔡威的描述,對蔡嫵還是存了幾分敬畏和愛戴的。在來的路上,孫蘅對自己即將見到蔡嫵也是心懷忐忑。正發愁自己要在見了人以後該說些什麽才能讓蔡嫵更快地接受自己呢,卻不成想剛到府門就聽見這麽一出話,害得孫蘅還以為蔡嫵是性情古怪,容不得她前來投奔呢。

孫蘅不知道其實這會兒蔡嫵心裏的糾結一點也不比她少:她忙活幾天,就是為了讓孫蘅到了郭府能夠過得更舒坦更溫馨一些,不要總是掛念些有的沒的。最好她能逍遙快活些時日,忘記自己的身份,忘記自己的處境,忘記現在南方和北方之間的局勢,簡簡單單,純純粹粹只做她自己。她連她跟孫蘅近乎親熱要說的言辭,怎麽做才讓孫蘅能自在不拘束的行為都設想好了,卻不料陰差陽錯,讓孫蘅甫一進門就誤會了她。

蔡嫵一手揪著帕子,一手拉著孫蘅往裏走。就盼著這一條道能長一些,讓她在進廳之前想到怎麽跟孫蘅消弭誤會,解釋清楚的法子:其實這事要是放在兩個萬分熟悉的親朋好友之間大家笑笑也就算了。偏偏她跟孫蘅是頭一回見,而且孫蘅這姑娘的出身和經歷又是那樣,她骨子裏就有一股傲氣在。蔡嫵還真怕解釋的話一出口,孫蘅立刻給她回一句:二姊無需解釋。便是您說的是真的,孫蘅也受教於心。

真那樣可就麻煩大了!自家弟弟絕對會沖她抱屈喊冤,指控她欺負了他媳婦的!

蔡嫵帶著人磨磨蹭蹭,總算挨蹭到了客廳。一個眼神丟給杜蘅,杜蘅立刻會意,上了茶水就命一廳下人退下,自己則體貼周到地去安排了孫蘅隨行人員的食宿。

蔡嫵眼看著廳裏人都走了才緩緩扭過頭,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孫蘅:這人兒就是讓威兒掛念了許久,最後不惜強搶豪掠的孫蘅?倒果真生的標致伶俐。

孫蘅同樣在回望著她:只是她心裏在琢磨些什麽卻是蔡嫵猜不出來的了。

“看阿進的來信說,你是要在鄴城暫住些時日?”蔡嫵看完人,輕咳一聲吸引過孫蘅註意力,緩緩開口對孫蘅問道。

孫蘅聞言一怔,隨即也心領會神地,忽略過剛剛進門時的尷尬,笑意浮上臉龐:“潁川出了些事,孫蘅少不得要叨擾二姊一段時間了。”

蔡嫵眨了眨眼,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都是一家人,說什麽叨擾不叨擾?哎,對了,你從家裏來的時候阿公和娘親身體如何?還有,林大家最近些時日還是在纏綿病榻嗎?我托人送去的藥她吃了沒?可有見好些?”

孫蘅遲疑了片刻,輕輕地點點頭:“潁川家裏一切都好。”

“哈,那就好。我原先還擔心威兒回來沒多久就離家,家裏幾個老人肯定會受不住,覺得心裏空落的慌呢。不過好在沒什麽差池。只是你……”蔡嫵說著頓住話頭,目光柔和又擔憂地掃向孫蘅隆起的腹部。

孫蘅順著蔡嫵的視線低頭看向自己身子,手覆上小腹,臉上顯出一種覆雜地怔忡:“我挺好的。孩子也很乖。自他父親離開潁川後,他從來不曾鬧過我。”

蔡嫵皺起眉,望著孫蘅,心裏總覺得哪裏有股古怪感:看弟妹這樣子,既不像是被威兒欺負了,來找她訴苦的。也不像是覺得潁川憋悶,前來鄴城散心的,更不像是因為江東跟曹操即將開戰,心裏糾結打算暫時躲避逃離的。這些都不是,那她來鄴城是幹嘛的?難道是單純來看看她的?

“尚香,你……能不能跟二姊說實話,阿進這麽悄默聲地送你來鄴城到底是為了幹嘛來了?你別怪二姊多心。二姊就是覺得:既然是一家人了,你來我這兒我總得讓你過的舒坦吧?你說你要是心裏存個什麽事,老覺得有個疙瘩在,對你自個兒身子也不好不是?”

孫蘅身子僵了僵,想起蔡威對蔡嫵的態度,又暗自思量了下自己看到蔡嫵後對蔡嫵的印象,沈吟了好一會兒以後,開口說道:“其實也沒什麽?只不過是為了避禍而已。”

“避禍?”蔡嫵一腦袋霧水,揉著額角納悶,“在潁川能有什麽禍事?威兒那刺頭,從來都只有別人避著他的份兒。他還能讓你避著別人去?”

孫蘅眼中有道瑩光閃爍,她迅速地垂下眸。擡起雙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腹部的衣料。等到蔡嫵看到她動作開始暗暗後悔自己多嘴時,孫蘅卻擡起頭,聲音沈緩平靜:“這回躲的禍事可不是來自潁川的。而是來自……江東。”

蔡嫵身子一僵,張張嘴,發傻地問道:“怎麽講?難道……江東的手已經能伸到潁川了?”如果這事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曹操為了這一次平南之戰,幾乎把許都軍中所有精銳鬥毆抽調到了前線。後方簡直是空門大開。若這個時候,潁川已經被江東伸手拿下的話,蔡嫵不敢想……接下來的戰局會是怎麽樣。

“不是這樣。”孫蘅輕輕地搖搖頭,嘴角揚起一個淡淡的笑意,緩緩吐出接下來的一句:“潁川一切都好……只除了蔡家二少夫人孫氏亡於難產。”

“呸呸呸!說什麽呢你?”蔡嫵眼睛驟然睜大,瞪著孫蘅臉帶不愉,語氣帶著少有的嚴厲,“什麽二少夫人亡故?可不要瞎說,什麽二少夫人亡故,那我眼前的是誰?”

孫蘅沒接茬,只淡淡地說道:

“確實亡故了。至少對江東來說,東海侯蔡威的妻子已經亡故了。再沒有第二個孫蘅能夠被迎回江東,成為江東牽制蔡威兵力的砝碼。”

蔡嫵身子一凜,擡起頭望向孫蘅,面顯覆雜。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聲音艱澀地開口:“關於亡故這個事,是……誰的主意?”可千萬別是上回蔡威來時,她那口子給出的餿主意。要真是這樣,她肯定得好好跟郭嘉說道說道“論孕期婦女不宜受刺激”這話題。好歹孫蘅是她弟妹,肚子裏孩子是她侄子,不帶這麽損地瞎折騰的,很容易搞出岔子的!

“是我的。”孫蘅偏過頭,看著蔡嫵,面色認真而鄭重,“從士元先生建議我往江東寫信時,我就已然做好這個準備了。”

“那……”蔡嫵張了張嘴,站起身,想伸手攬過孫蘅,給這姑娘一些鼓勵和安慰:因為她看到剛才她說這些話時,表情並不是如她說的那樣雲淡風輕。

可是孫蘅卻巧妙地避開了蔡嫵的動作,她也跟著站起身,在蔡嫵跟前挺直了脊背:“二姊是想安慰孫蘅?”

“我……”

“沒關系。”孫蘅扭過頭,望著郭府被郭嘉糟蹋地亂七八糟的花木說道,“從八年前開始,孫蘅便已經無路可退。”

“很久以前,我曾問仲儼:若有一天讓你在我和吳城之間二選其一,你會如何選擇。仲儼回答:區區一座吳城,怎麽值得我拿你的安危做賭註。我又問他,若是加上合肥,江寧,襄陽他又會如何選擇?二姊可知他當時是怎麽答的?”

蔡嫵楞楞神,思考片刻以後搖著頭,嘆息道:“他必然是沒有回答的。尚香,雖然我不知道你平日和威兒是如何相處。但是以我對威兒的了解,他對這樣的問題肯定是不做回答的。因為……不需要。”

“我的弟弟我了解:他雖然十二歲就離家投軍,可是到現在也不算一個合格的軍人。對榮耀,責任,和服從,他有他自己一套理解方式。他是絕對不會用自己心愛女人的性命去換去幾座城池的勝利的。不是他不愛軍功,只是因為:他不屑如此作為罷了。”

孫蘅聞言,挑了眉,看著蔡嫵臉露驚訝:她現在開始有些明白為什麽她的丈夫對這個二姊一向敬重有加,明白為什麽一向有“浪子”之稱的郭奉孝為何不見拈花惹草,納妾娶小。二十年如一日只守著一個發妻度日。因為 眼前這個女人,既有普通女人的柔弱和啰嗦,但同時也具有一般女人身上沒有的遠見和明透。她更多時候像一個智者,可能說的話並不算驚艷絕倫,但卻能使人豁然開朗,身心舒泰。

孫蘅合了眼睛,腦海中浮現過蔡威即將離開潁川時的一幕。那會兒她也不知道她那封信等來的會是什麽,她和蔡威都在等待,等待江東接受那封隱晦的橄欖枝或者……或者等待來江東的利用和設計。前者意味著孫家對許都的服軟,而後者則意味著孫家對孫蘅的……背棄。

龐統的主意,精妙也殘酷。他做了蔡威一直以來要做,而不舍得做的事:看似把所有選擇都給了孫蘅,給了江東,實際上在卻只是讓江東和孫蘅之間劃開一個更大的距離。因希望而傷心,因傷心而絕望,因絕望而頓悟。

蔡威拿著信離開前,於潁川四處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的眼線,只是臨走前統統交給了孫蘅:“若你願意,江東的人初入北地,便消失在這世界上。”

“不需要。”孫蘅答的幹脆利落。幾乎讓蔡威以為當年為了侄子不入許都為質而和兄長母親鬧開的女人跟他眼前人不是一個一樣。

“若我和二哥易地而處,我也一樣會做他這樣的選擇。仲儼,歸根結底,我還是孫家人,這和背離拋棄與否沒有關系。”

蔡威一下皺起秀眉,伸手把孫蘅攬進懷裏,力道雖大,卻小心地避開了她的腹部。他把下巴支在孫蘅發間:

“是尊貴無比的郡主也好,是養尊處優的名門閨秀也罷。在我的眼裏,你只是要與我蔡威共赴此生的女人。”

“你的女人是容不下軟弱的吧?”

“不。”蔡威杏核眼微微地笑開,擡起孫蘅下巴,低頭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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