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鈴鳴邪？風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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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鈴鳴邪？風鳴邪？
戒律院的小院門外又傳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崔妄耳力好，懶懶地笑出了聲：“我們不如來打個賭，這次來的人是來請方丈出去的，還是讓方丈在這兒好好呆著的？”
波旬冷笑了一聲：“自然是要把他關得死死的。”
崔妄道：“我賭是請他出去的。”
波旬看了他一眼，道：“魔教的人都走了，那幾個老禿驢能有那麽好心？”
無垢道：“無恙，慎言。”
波旬看都不看他，冷冷地笑了一聲，笑聲嘲諷至極。
崔妄微笑道：“我只是看不慣你，想跟你賭相反的。”
波旬的嘲諷瞬間被堵在了喉嚨，最後冷冷地憋出幾個字來：“無聊。”
苦集進了戒律院，遠遠地就看見自己的徒弟和菩提院的一個弟子站在門口。令他更為驚訝的是，大殿門口還站著一名陌生的老僧。
苦集警惕起來，看了一眼對自己暗暗搖頭的弟子，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這名老僧，然後開口道：“敢問大師何人？為何在我戒律院門口？”
老僧問道：“閣下可是戒律院首座？”
這老僧見到自己卻仍一派淡定自若，甚至問話的時候還帶有幾分佛法大成的高僧威儀，連苦集自己都未察覺到，他回話的語氣不由得慎重了起來：“在下少林寺戒律院首座苦集。”
老僧搖了搖頭：“墨守成規，不知變通，不明是非，要這戒律院又有何用？”
苦集心中一驚，這人上來就指責戒律院的不是，語氣倒像是在數落自家菜園子種的不好，於是更加慎重地問道：“敢問前輩是？”
老僧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人在這裏，你都不識，說了名號，你便會知道麽？”
“這……”苦集猶豫了一下，就聽老僧又道：“你可是來請小方丈去前山的？”
苦集頷首應道：“不錯。”他旁邊的親傳弟子看得呆了，自家師父這個暴脾氣，什麽時候對人這麽尊敬有禮過？
老僧點了點頭：“好好說，既是請人，就不得出爾反爾，過河拆橋，叫人看了我少林笑話。”
我少林？苦集在內的一群人楞住了。這人居然是少林僧人麽？可他們怎麽都沒在寺中見過這號人呢？
苦集看了一眼那個菩提院的弟子，他雖然性子剛直，卻也是粗中有細，一看就明白七覺大概是做了什麽，回應道：“弟子定好好同方丈商量，不知可否進去說話？”
老僧讓開了路，苦集合十一禮，推門進了大殿內。
剛邁進大殿，苦集便發現殿內一片狼藉，旁邊還站著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不由得再次警惕了起來，目光如炬地看著崔妄：“你是何人？”
波旬接過話道：“瞎子一個，不用理她。方才我們都聽到了，你是來請我師兄出去的？”
苦集看了一眼崔妄，發現她雙目確實暗淡無光，猶豫地看著無垢，合十道：“方丈？”
無垢溫聲道：“崔兄是我的朋友，無妨，師叔有話直說便是。”
苦集道：“好。”便把武林大會上的情形同無垢說了一遍。
“那四大門派這會兒什麽都聽不進去，鬧著要我們給他一個交代，我來時幾乎都要打起來，幾位首座都是焦頭爛額。老衲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您的話他們或許能聽進去了。”
波旬冷哼道：“用人的時候召之即來，不用的時候揮之即去。”
苦集有些苦惱，果斷把七覺大師給賣了：“方才是老衲讓弟子來請方丈，但後面那個是菩提院的，絕非老衲本意，請方丈明鑒。”
無垢道：“無妨，既然情況緊急，我們趕快過去吧。”
苦集大喜，正要引無垢去前山，一柄刀忽然伸過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崔妄挑眉道：“你怎麽只會說‘無妨’？”這話是對著無垢說的。
崔妄又道：“老和尚，我問你，幾個門派要是真打起來了，你們方丈去了又有什麽用？上趕著去給武當送人頭麽？”
苦集一窒，接著想到這年輕人可能不知以前的事，解釋道：“三年前魔教進犯，幾大門派死的死，傷的傷，若不是方丈力挽狂瀾，武林正道可能早已傾覆。方丈於道門有恩，我們這些人的話他們或許聽不進去，但方丈的話他們還是會相信幾分的。”
崔妄也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層緣由，想了想，又道：“無垢若是幫你們平息了這次的事情，算不算幫了你們一個大忙？”
苦集點頭道：“自然是算的。”
崔妄又道：“那你們還好意思罰你們的方丈嗎？”
波旬眼睛一亮，附和道：“對！請我師兄出山可以，你得先立誓，過後不許再追究師兄的責任。”
苦集只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大坑裏，囁喏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求助般地看向無垢。
無垢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胡鬧的兩人道：“平息紛爭是我身為少林方丈的責任，與我要受的刑罰無關。前山我必須要去，刑罰也必須要領。你們不必多言，師叔，帶我去前山吧。”說著，無垢與苦集走到了門外，對門口的老僧合十一禮，便要匆匆趕往前山。
崔妄追了上來，快速道：“昨夜的事情我都聽到了，這件事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麽，何必非要領什麽狗屁懲罰？”
苦集吃了一驚，昨天晚上這個年輕人也在？那他這話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昨夜的事情另有隱情？
苦集困惑地看了過去，就見無垢的身形猛地頓住。過了片刻，他似乎才松懈下來，默然地擡起頭看著大殿的檐角。
在那裏，掛著一只古樸的風鈴，正隨著偶爾穿過的微風發出清脆的鳴響。
無垢道：“崔兄，你可知是鈴鐺在響，還是風在響？”
崔妄問道：“什麽意思？”
無垢似乎微微笑了一下，自顧自道：“非風鈴鳴，我心鳴耳。”
苦集與無垢緊趕慢趕，還是晚了。或許是佛道二門積怨已久，眾人都抱著一爭高下的念頭來到這武林大會，又或許是面臨著滅派之災的道門心中恚怨無處抒發，他們趕到時，幾大門派已經打成一團。
萬劍宗、雀手堂、青陽門等門派就站在最外圍，頭疼地看著場中亂象，不知該不該走。
一道清亮的嘯聲忽然傳遍兜率臺，眾人聞之一凜，隨著這道嘯聲而來的是一股精純的真氣，真氣磅礴浩蕩，猶如河漢倒瀉一般向兜率臺席卷而來！
臺上眾人被這股真氣沖得四仰八叉，好在這股真氣似乎並沒有傷人的意思，只是方才混戰的情形瞬間為之一清。
群雄狼狽地站起來，就見兜率臺上落下一道白色的人影，來人僧衣飄飄，長身玉立，正是“抱恙”的少林方丈無垢大師。
一見是無垢，正要張口罵人的群雄閉上了嘴。對於無垢大師他們還是心懷敬意的，無垢雖然年少，繼承方丈衣缽的時日也短，但在武林正道中的威望卻不輸武當掌門濟玄。
江湖中人最重義氣與恩情，無垢對各大門派有恩，武功造詣又在眾人之上，大家對於這位年輕的方丈自是心服口服，紛紛與他見禮。
一片問候聲中，開陽道人忽地支撐不住半跪在地上，眾茅山弟子慌忙扶住了他，群雄的目光瞬間匯聚了過去。
開陽道人剛剛中了智遠方丈一掌，此刻只覺五臟六腑之內猶如火燒，又被這麽多人盯著看他的狼狽之相，心頭一口淤血噴了出來。雖說淤血吐出之後燒灼之感減輕了些，開陽卻是渾身脫力，幾乎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無垢分人群而走了過來，嘆了一口氣，右掌一翻，一張古琴出現在了他手中。
曠遠空渺的琴聲散入風中，一道清冽的真氣隨之湧入開陽道人的百會穴，順著經脈流入他四肢百骸。他體內灼燒的真氣與之驟然相撞，冰火交融，開陽瞬間覺得自己的肺腑有如被撕裂一般，痛得眼前出現了幻影。
茅山弟子紛紛拔出了劍。
開陽掙紮著給眾弟子比了個安撫的手勢。果然，片刻之後兩道真氣漸漸沈寂了下來，那道清冽之氣似乎從他全身皮膚中逸散了出來，而灼燒的真氣則順著經脈倒流回百會穴，倒卷著湧向無垢。
無垢倒退兩步，幾乎拿不住琴，重重地咳嗽起來，身後跟著的崔妄和波旬趕緊搶上。崔妄一指點在他眉心，用自己的先天一炁真氣為他梳理體內狂暴的真氣。
方才無垢見兜率臺上一片混亂，一時心急，竟強行調動真氣沖破了被封鎖的穴道，才得以使出獅子吼。
這樣一來，卻因反噬之力而受了內傷，此刻又為救開陽道人引真氣入體，無異於雪上加霜。
火燒一般的痛苦不見了，開陽心知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忍不住向無垢拜倒：“多謝方丈！”
無垢將開陽道人扶起，又轉身環視了一圈群雄，朗聲道：“承蒙各位英雄厚愛，不遠千裏來參加今日的武林大會，少林不勝感激。貧僧的初衷乃是願我各門派戮力同心、共抗魔教，若是因為少林而再起紛爭，貧僧萬死難辭其咎。”
濟微長老嘆了口氣，道：“方丈不必自責。當年方丈救了掌門師兄的性命，我武當沒齒難忘。貧道相信，方丈絕不會與魔教同流合汙。”
開陽道人在弟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也一邊喘氣一邊道：“貧道也相信方丈的為人。我們不是沖著您來的，實在是……”開陽重重地嘆了口氣。
在場眾人又有幾個是真的責怪無垢呢？在此之前，或許還有許多人埋怨無垢沒有管束好少林弟子，導致惹出這般禍事，但見了無垢不惜犧牲自己去救開陽，還能說得出什麽責怪的話來呢？
此刻，在許多人心中，無垢倒像是被一眾虛偽狡詐的佛門弟子所拖累。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就算能以一己之力救下眾多高手，哪還能操控得了眾多弟子的人心呢？
蒼耳子沖無垢一揖，一臉沈痛地嘆道：“無垢方丈，我等並非要與少林為敵。而是今日本該是結成正道同盟的大好日子，我道門四大門派卻遭滅頂之災，而三大佛寺卻安然無恙。這口氣我們心中實在是難平，還請方丈給個交代。”
苦集臉色不悅地道：“屠你們門派的是蜃海樓，有本事找他們報仇去。這麽多人都抓不住他們兩個，又怎麽好意思來找我們少林要交代？”
崔妄：“……你們這位首座還真是心直口快啊。”聽慣了無垢的溫聲細語，崔妄都快忘了少林還有波旬這種狂悖之徒了，沒想到這位苦集大師性子也是這麽直接。
她這話聲音不大，也就只有無垢與波旬聽得見。無垢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道：“苦集師叔是半路出家，一直都是這個脾氣。師父曾言他性子剛直，眼裏揉不得沙子，若不是太過不知變通，將會是一位很好的方丈。”
聽到他這話，崔妄哼笑了一聲：“你也不見得多會變通啊。”
無垢淡淡地笑了，不再接她的話，而是擡頭看向蒼耳子：“貧僧畢生心願便是佛道共睦，天下海清河晏，絕不會因一己私欲而將道家同盟推入火坑之中，”說到這裏，他眼神忽地一厲，“我手中的少林也絕不會成為蜃海樓離間正道同盟、對道門出手的一把刀。”
蒼耳子因他話中的寒意而忍不住一凜。
“但今日的武林大會鬧成這般模樣，確實是我少林之過。為了向諸位表達貧僧的歉意，彌補少林之過，我願交出方丈衣缽，作為給四大門派的交代。”
群雄楞住了。
少林眾僧矍然失容，大呼道：“方丈不可！”
蒼耳子也是一楞。他確實有心要借這個機會要佛門三寺好看，至少也要讓他們在天下群雄面前盡失顏面……但從未想過要無垢辭去方丈之位。
無垢在武林中聲望赫赫，即便道門之中也有不少擁躉，即便他不再是方丈，也不能影響他和少林在天下英雄心中的地位，反而更顯他寬容大度，倒是提出這一要求的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趁群雄震驚之時，無垢又道：“既是如此，貧僧今日便把方丈衣缽傳於戒律院首座苦修大師，願師叔持身為正，弘道揚善，早日實現家師三戒大師匡扶武林、兼顧蒼生的心願。”
七覺大師：“不可！”
蒼耳子：“慢著！”
苦集大師也楞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無垢竟然要將方丈衣缽傳給自己，一向心直口快的他這會兒卻結巴了起來：“我，我不能……”
無垢看了一眼蒼耳子，緩緩道：“方丈衣缽的傳授乃我少林內務，道長有何高見？”
蒼耳子也囁喏了起來，他難道還能插手少林自家的事務？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貧道本意並非如此……”
無垢道：“無論道兄意欲如何，方丈之位都已交由苦集師叔。繼任儀式擇日舉行，但從此刻起，苦集師叔便是我少林方丈了。”
他說這話時，眼神不動聲色地掠過一旁面色青白的七覺大師。七覺方才沒忍住心中驚詫喊了出來，也是自知失態，好在眾人的註意力都放在無垢的身上，除了身邊的幾位首座，也沒什麽人註意到他此刻難看的臉色。
波旬的心情倒是很好。他早就看不慣無垢做什麽方丈了。整天裝模作樣地板著個臉，好像全天下就他一個人慈悲為懷一樣。看到無垢把方丈衣缽交出去，他心裏竟然還有些竊喜。
無垢這一決定也是在戒律院思慮了一夜的結果。如果他最終定要因犯戒而受罰，唯一能夠不牽累少林顏面的方法，就是在此之前將方丈的衣缽交出去。
這樣一來，無論戒律院最終判定自己要領何種懲罰，那時自己已不再是少林方丈，武林大會也已結束，並不會有太多人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也能保全少林顏面。
群雄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明明是來推舉新一屆的武林盟主的，卻親眼目睹了少林方丈換人這種事情。可無垢說得對，這畢竟是人家少林的內務，他們這群外人再怎麽驚異也不能插手，這不少林自家的幾位首座也沒說話麽。
誰知幾位首座並非不想說話，而是心中驚駭更盛，一時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有幾位首座悄悄地看向了七覺，他們是知道七覺的打算的，也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他們沒有任何理由發難啊。
詭異的沈默在兜率臺上彌漫開來，無論是少林還是各派群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盼著能有個人出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
風暴中心的無垢倒是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裏，似乎辭去方丈之位後，此間俗事便與他再無關系了。
正在這時，一聲沈沈的嘆息自人群中傳來，在場眾人中輩分最高的濟微長老終於打破了這份沈默：“諸位同道可還記得，我們今日匯聚於此，乃是為了推舉武林盟主一事？”
群雄連連應和：“是，是……”心中卻忍不住嘀咕，明明是少林寺主辦，如今卻要武當的長老出來主持大局，少林的這群首座離了方丈果然什麽事都做不成。
濟微長老道：“既然如此，貧道有一人選，想提名出來問問諸位的看法。”
眾人的目光頓時匯聚到濟微長老的身上，就連七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此時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七覺，便會發現他一派自若的外表下，緊張得渾身僵硬如鐵。
“濟微長老想提名誰？”有人問道。
濟微長老緩緩道：“少林寺前任住持，無垢大師。”
群雄呆了呆，不少人腦子轉過彎來後又覺得這個主意妙極。是了，雖然無垢已經不是少林方丈了，但並不妨礙他做武林盟主呀。
況且，由無垢大師來做武林盟主是最能夠統一佛道兩門意見的做法。無垢此前身為少林方丈，在武林中的聲望不輸武當掌門濟玄道長，又與濟玄、開陽等人有恩，若是他成為武林盟主，至少幾年之內正道之間的紛爭可以暫歇了。
濟微長老接著道：“無垢大師慈悲柔善，心懷大義，貧道欽佩大師高義，願推舉大師作為正道之首。若由無垢大師出任盟主，武當願追隨其完成共抗魔教的大業。”
自家長老都已這麽說了，武當之中更是一片附和，紛紛稱讚無垢高義，是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選。
就連無垢自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後立即便要推拒——若是他成為了武林盟主，他日自己與波旬的事情被揭露，少林在江湖中的聲譽怕是要一落千丈。
還不待他說話，一片呆滯的群雄反應比他更快，開陽道人大聲道：“茅山派也願推舉無垢大師做武林盟主！雖說分屬佛道兩門，但無垢大師乃是少年英雄，出任武林盟主也是眾望所歸，茅山心悅誠服！”
無垢：“……”
崔妄也覺得有些好笑，她知道無垢在擔心些什麽，這茅山派的掌門雖是個誠摯熱忱的性子，卻凈會給無垢挖坑。
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所推崇的無垢大師昨晚還差點因為和師弟卿卿我我而被逮個正著。
只可惜，世事往往總是事與願違。
少林的隊伍中，七覺大師忽然大聲喝道：“無垢德行有虧，怎堪擔當盟主大任？！”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來了。。。
無垢：被迫出櫃？
波旬：終於出櫃了我好開心！
明天我一定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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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律院的小院門外又傳來了“咚咚咚”的腳步聲。崔妄耳力好，懶懶地笑出了聲：“我們不如來打個賭，這次來的人是來請方丈出去的，還是讓方丈在這兒好好呆著的？”
波旬冷笑了一聲：“自然是要把他關得死死的。”
崔妄道：“我賭是請他出去的。”
波旬看了他一眼，道：“魔教的人都走了，那幾個老禿驢能有那麽好心？”
無垢道：“無恙，慎言。”
波旬看都不看他，冷冷地笑了一聲，笑聲嘲諷至極。
崔妄微笑道：“我只是看不慣你，想跟你賭相反的。”
波旬的嘲諷瞬間被堵在了喉嚨，最後冷冷地憋出幾個字來：“無聊。”
苦集進了戒律院，遠遠地就看見自己的徒弟和菩提院的一個弟子站在門口。令他更為驚訝的是，大殿門口還站著一名陌生的老僧。
苦集警惕起來，看了一眼對自己暗暗搖頭的弟子，他先是打量了一下這名老僧，然後開口道：“敢問大師何人？為何在我戒律院門口？”
老僧問道：“閣下可是戒律院首座？”
這老僧見到自己卻仍一派淡定自若，甚至問話的時候還帶有幾分佛法大成的高僧威儀，連苦集自己都未察覺到，他回話的語氣不由得慎重了起來：“在下少林寺戒律院首座苦集。”
老僧搖了搖頭：“墨守成規，不知變通，不明是非，要這戒律院又有何用？”
苦集心中一驚，這人上來就指責戒律院的不是，語氣倒像是在數落自家菜園子種的不好，於是更加慎重地問道：“敢問前輩是？”
老僧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我人在這裏，你都不識，說了名號，你便會知道麽？”
“這……”苦集猶豫了一下，就聽老僧又道：“你可是來請小方丈去前山的？”
苦集頷首應道：“不錯。”他旁邊的親傳弟子看得呆了，自家師父這個暴脾氣，什麽時候對人這麽尊敬有禮過？
老僧點了點頭：“好好說，既是請人，就不得出爾反爾，過河拆橋，叫人看了我少林笑話。”
我少林？苦集在內的一群人楞住了。這人居然是少林僧人麽？可他們怎麽都沒在寺中見過這號人呢？
苦集看了一眼那個菩提院的弟子，他雖然性子剛直，卻也是粗中有細，一看就明白七覺大概是做了什麽，回應道：“弟子定好好同方丈商量，不知可否進去說話？”
老僧讓開了路，苦集合十一禮，推門進了大殿內。
剛邁進大殿，苦集便發現殿內一片狼藉，旁邊還站著一個素未謀面的年輕人，不由得再次警惕了起來，目光如炬地看著崔妄：“你是何人？”
波旬接過話道：“瞎子一個，不用理她。方才我們都聽到了，你是來請我師兄出去的？”
苦集看了一眼崔妄，發現她雙目確實暗淡無光，猶豫地看著無垢，合十道：“方丈？”
無垢溫聲道：“崔兄是我的朋友，無妨，師叔有話直說便是。”
苦集道：“好。”便把武林大會上的情形同無垢說了一遍。
“那四大門派這會兒什麽都聽不進去，鬧著要我們給他一個交代，我來時幾乎都要打起來，幾位首座都是焦頭爛額。老衲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您的話他們或許能聽進去了。”
波旬冷哼道：“用人的時候召之即來，不用的時候揮之即去。”
苦集有些苦惱，果斷把七覺大師給賣了：“方才是老衲讓弟子來請方丈，但後面那個是菩提院的，絕非老衲本意，請方丈明鑒。”
無垢道：“無妨，既然情況緊急，我們趕快過去吧。”
苦集大喜，正要引無垢去前山，一柄刀忽然伸過來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崔妄挑眉道：“你怎麽只會說‘無妨’？”這話是對著無垢說的。
崔妄又道：“老和尚，我問你，幾個門派要是真打起來了，你們方丈去了又有什麽用？上趕著去給武當送人頭麽？”
苦集一窒，接著想到這年輕人可能不知以前的事，解釋道：“三年前魔教進犯，幾大門派死的死，傷的傷，若不是方丈力挽狂瀾，武林正道可能早已傾覆。方丈於道門有恩，我們這些人的話他們或許聽不進去，但方丈的話他們還是會相信幾分的。”
崔妄也是第一次知道還有這層緣由，想了想，又道：“無垢若是幫你們平息了這次的事情，算不算幫了你們一個大忙？”
苦集點頭道：“自然是算的。”
崔妄又道：“那你們還好意思罰你們的方丈嗎？”
波旬眼睛一亮，附和道：“對！請我師兄出山可以，你得先立誓，過後不許再追究師兄的責任。”
苦集只覺得自己掉進了一個大坑裏，囁喏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求助般地看向無垢。
無垢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胡鬧的兩人道：“平息紛爭是我身為少林方丈的責任，與我要受的刑罰無關。前山我必須要去，刑罰也必須要領。你們不必多言，師叔，帶我去前山吧。”說著，無垢與苦集走到了門外，對門口的老僧合十一禮，便要匆匆趕往前山。
崔妄追了上來，快速道：“昨夜的事情我都聽到了，這件事你根本沒有做錯什麽，何必非要領什麽狗屁懲罰？”
苦集吃了一驚，昨天晚上這個年輕人也在？那他這話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昨夜的事情另有隱情？
苦集困惑地看了過去，就見無垢的身形猛地頓住。過了片刻，他似乎才松懈下來，默然地擡起頭看著大殿的檐角。
在那裏，掛著一只古樸的風鈴，正隨著偶爾穿過的微風發出清脆的鳴響。
無垢道：“崔兄，你可知是鈴鐺在響，還是風在響？”
崔妄問道：“什麽意思？”
無垢似乎微微笑了一下，自顧自道：“非風鈴鳴，我心鳴耳。”
苦集與無垢緊趕慢趕，還是晚了。或許是佛道二門積怨已久，眾人都抱著一爭高下的念頭來到這武林大會，又或許是面臨著滅派之災的道門心中恚怨無處抒發，他們趕到時，幾大門派已經打成一團。
萬劍宗、雀手堂、青陽門等門派就站在最外圍，頭疼地看著場中亂象，不知該不該走。
一道清亮的嘯聲忽然傳遍兜率臺，眾人聞之一凜，隨著這道嘯聲而來的是一股精純的真氣，真氣磅礴浩蕩，猶如河漢倒瀉一般向兜率臺席卷而來！
臺上眾人被這股真氣沖得四仰八叉，好在這股真氣似乎並沒有傷人的意思，只是方才混戰的情形瞬間為之一清。
群雄狼狽地站起來，就見兜率臺上落下一道白色的人影，來人僧衣飄飄，長身玉立，正是“抱恙”的少林方丈無垢大師。
一見是無垢，正要張口罵人的群雄閉上了嘴。對於無垢大師他們還是心懷敬意的，無垢雖然年少，繼承方丈衣缽的時日也短，但在武林正道中的威望卻不輸武當掌門濟玄。
江湖中人最重義氣與恩情，無垢對各大門派有恩，武功造詣又在眾人之上，大家對於這位年輕的方丈自是心服口服，紛紛與他見禮。
一片問候聲中，開陽道人忽地支撐不住半跪在地上，眾茅山弟子慌忙扶住了他，群雄的目光瞬間匯聚了過去。
開陽道人剛剛中了智遠方丈一掌，此刻只覺五臟六腑之內猶如火燒，又被這麽多人盯著看他的狼狽之相，心頭一口淤血噴了出來。雖說淤血吐出之後燒灼之感減輕了些，開陽卻是渾身脫力，幾乎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無垢分人群而走了過來，嘆了一口氣，右掌一翻，一張古琴出現在了他手中。
曠遠空渺的琴聲散入風中，一道清冽的真氣隨之湧入開陽道人的百會穴，順著經脈流入他四肢百骸。他體內灼燒的真氣與之驟然相撞，冰火交融，開陽瞬間覺得自己的肺腑有如被撕裂一般，痛得眼前出現了幻影。
茅山弟子紛紛拔出了劍。
開陽掙紮著給眾弟子比了個安撫的手勢。果然，片刻之後兩道真氣漸漸沈寂了下來，那道清冽之氣似乎從他全身皮膚中逸散了出來，而灼燒的真氣則順著經脈倒流回百會穴，倒卷著湧向無垢。
無垢倒退兩步，幾乎拿不住琴，重重地咳嗽起來，身後跟著的崔妄和波旬趕緊搶上。崔妄一指點在他眉心，用自己的先天一炁真氣為他梳理體內狂暴的真氣。
方才無垢見兜率臺上一片混亂，一時心急，竟強行調動真氣沖破了被封鎖的穴道，才得以使出獅子吼。
這樣一來，卻因反噬之力而受了內傷，此刻又為救開陽道人引真氣入體，無異於雪上加霜。
火燒一般的痛苦不見了，開陽心知自己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忍不住向無垢拜倒：“多謝方丈！”
無垢將開陽道人扶起，又轉身環視了一圈群雄，朗聲道：“承蒙各位英雄厚愛，不遠千裏來參加今日的武林大會，少林不勝感激。貧僧的初衷乃是願我各門派戮力同心、共抗魔教，若是因為少林而再起紛爭，貧僧萬死難辭其咎。”
濟微長老嘆了口氣，道：“方丈不必自責。當年方丈救了掌門師兄的性命，我武當沒齒難忘。貧道相信，方丈絕不會與魔教同流合汙。”
開陽道人在弟子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也一邊喘氣一邊道：“貧道也相信方丈的為人。我們不是沖著您來的，實在是……”開陽重重地嘆了口氣。
在場眾人又有幾個是真的責怪無垢呢？在此之前，或許還有許多人埋怨無垢沒有管束好少林弟子，導致惹出這般禍事，但見了無垢不惜犧牲自己去救開陽，還能說得出什麽責怪的話來呢？
此刻，在許多人心中，無垢倒像是被一眾虛偽狡詐的佛門弟子所拖累。畢竟還是個年輕人，就算能以一己之力救下眾多高手，哪還能操控得了眾多弟子的人心呢？
蒼耳子沖無垢一揖，一臉沈痛地嘆道：“無垢方丈，我等並非要與少林為敵。而是今日本該是結成正道同盟的大好日子，我道門四大門派卻遭滅頂之災，而三大佛寺卻安然無恙。這口氣我們心中實在是難平，還請方丈給個交代。”
苦集臉色不悅地道：“屠你們門派的是蜃海樓，有本事找他們報仇去。這麽多人都抓不住他們兩個，又怎麽好意思來找我們少林要交代？”
崔妄：“……你們這位首座還真是心直口快啊。”聽慣了無垢的溫聲細語，崔妄都快忘了少林還有波旬這種狂悖之徒了，沒想到這位苦集大師性子也是這麽直接。
她這話聲音不大，也就只有無垢與波旬聽得見。無垢無奈地搖了搖頭，低聲道：“苦集師叔是半路出家，一直都是這個脾氣。師父曾言他性子剛直，眼裏揉不得沙子，若不是太過不知變通，將會是一位很好的方丈。”
聽到他這話，崔妄哼笑了一聲：“你也不見得多會變通啊。”
無垢淡淡地笑了，不再接她的話，而是擡頭看向蒼耳子：“貧僧畢生心願便是佛道共睦，天下海清河晏，絕不會因一己私欲而將道家同盟推入火坑之中，”說到這裏，他眼神忽地一厲，“我手中的少林也絕不會成為蜃海樓離間正道同盟、對道門出手的一把刀。”
蒼耳子因他話中的寒意而忍不住一凜。
“但今日的武林大會鬧成這般模樣，確實是我少林之過。為了向諸位表達貧僧的歉意，彌補少林之過，我願交出方丈衣缽，作為給四大門派的交代。”
群雄楞住了。
少林眾僧矍然失容，大呼道：“方丈不可！”
蒼耳子也是一楞。他確實有心要借這個機會要佛門三寺好看，至少也要讓他們在天下群雄面前盡失顏面……但從未想過要無垢辭去方丈之位。
無垢在武林中聲望赫赫，即便道門之中也有不少擁躉，即便他不再是方丈，也不能影響他和少林在天下英雄心中的地位，反而更顯他寬容大度，倒是提出這一要求的自己有些咄咄逼人了。
趁群雄震驚之時，無垢又道：“既是如此，貧僧今日便把方丈衣缽傳於戒律院首座苦修大師，願師叔持身為正，弘道揚善，早日實現家師三戒大師匡扶武林、兼顧蒼生的心願。”
七覺大師：“不可！”
蒼耳子：“慢著！”
苦集大師也楞住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無垢竟然要將方丈衣缽傳給自己，一向心直口快的他這會兒卻結巴了起來：“我，我不能……”
無垢看了一眼蒼耳子，緩緩道：“方丈衣缽的傳授乃我少林內務，道長有何高見？”
蒼耳子也囁喏了起來，他難道還能插手少林自家的事務？只得吞吞吐吐地道：“貧道本意並非如此……”
無垢道：“無論道兄意欲如何，方丈之位都已交由苦集師叔。繼任儀式擇日舉行，但從此刻起，苦集師叔便是我少林方丈了。”
他說這話時，眼神不動聲色地掠過一旁面色青白的七覺大師。七覺方才沒忍住心中驚詫喊了出來，也是自知失態，好在眾人的註意力都放在無垢的身上，除了身邊的幾位首座，也沒什麽人註意到他此刻難看的臉色。
波旬的心情倒是很好。他早就看不慣無垢做什麽方丈了。整天裝模作樣地板著個臉，好像全天下就他一個人慈悲為懷一樣。看到無垢把方丈衣缽交出去，他心裏竟然還有些竊喜。
無垢這一決定也是在戒律院思慮了一夜的結果。如果他最終定要因犯戒而受罰，唯一能夠不牽累少林顏面的方法，就是在此之前將方丈的衣缽交出去。
這樣一來，無論戒律院最終判定自己要領何種懲罰，那時自己已不再是少林方丈，武林大會也已結束，並不會有太多人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也能保全少林顏面。
群雄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明明是來推舉新一屆的武林盟主的，卻親眼目睹了少林方丈換人這種事情。可無垢說得對，這畢竟是人家少林的內務，他們這群外人再怎麽驚異也不能插手，這不少林自家的幾位首座也沒說話麽。
誰知幾位首座並非不想說話，而是心中驚駭更盛，一時都不知該作何反應。
有幾位首座悄悄地看向了七覺，他們是知道七覺的打算的，也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可是以眼下的情況來看，他們沒有任何理由發難啊。
詭異的沈默在兜率臺上彌漫開來，無論是少林還是各派群雄，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盼著能有個人出來打破這尷尬的局面。
風暴中心的無垢倒是泰然自若地站在那裏，似乎辭去方丈之位後，此間俗事便與他再無關系了。
正在這時，一聲沈沈的嘆息自人群中傳來，在場眾人中輩分最高的濟微長老終於打破了這份沈默：“諸位同道可還記得，我們今日匯聚於此，乃是為了推舉武林盟主一事？”
群雄連連應和：“是，是……”心中卻忍不住嘀咕，明明是少林寺主辦，如今卻要武當的長老出來主持大局，少林的這群首座離了方丈果然什麽事都做不成。
濟微長老道：“既然如此，貧道有一人選，想提名出來問問諸位的看法。”
眾人的目光頓時匯聚到濟微長老的身上，就連七覺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此時若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七覺，便會發現他一派自若的外表下，緊張得渾身僵硬如鐵。
“濟微長老想提名誰？”有人問道。
濟微長老緩緩道：“少林寺前任住持，無垢大師。”
群雄呆了呆，不少人腦子轉過彎來後又覺得這個主意妙極。是了，雖然無垢已經不是少林方丈了，但並不妨礙他做武林盟主呀。
況且，由無垢大師來做武林盟主是最能夠統一佛道兩門意見的做法。無垢此前身為少林方丈，在武林中的聲望不輸武當掌門濟玄道長，又與濟玄、開陽等人有恩，若是他成為武林盟主，至少幾年之內正道之間的紛爭可以暫歇了。
濟微長老接著道：“無垢大師慈悲柔善，心懷大義，貧道欽佩大師高義，願推舉大師作為正道之首。若由無垢大師出任盟主，武當願追隨其完成共抗魔教的大業。”
自家長老都已這麽說了，武當之中更是一片附和，紛紛稱讚無垢高義，是武林盟主的最佳人選。
就連無垢自己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反應過來後立即便要推拒——若是他成為了武林盟主，他日自己與波旬的事情被揭露，少林在江湖中的聲譽怕是要一落千丈。
還不待他說話，一片呆滯的群雄反應比他更快，開陽道人大聲道：“茅山派也願推舉無垢大師做武林盟主！雖說分屬佛道兩門，但無垢大師乃是少年英雄，出任武林盟主也是眾望所歸，茅山心悅誠服！”
無垢：“……”
崔妄也覺得有些好笑，她知道無垢在擔心些什麽，這茅山派的掌門雖是個誠摯熱忱的性子，卻凈會給無垢挖坑。
希望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所推崇的無垢大師昨晚還差點因為和師弟卿卿我我而被逮個正著。
只可惜，世事往往總是事與願違。
少林的隊伍中，七覺大師忽然大聲喝道：“無垢德行有虧，怎堪擔當盟主大任？！”
作者有話要說：
修羅場來了。。。
無垢：被迫出櫃？
波旬：終於出櫃了我好開心！
明天我一定雙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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