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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曲盡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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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曲盡星稀

阿眠自滿空雪浪後走出,笑吟吟地道:“這先天一炁果然好用。”

攖寧一怔,道:“你先用先天之氣在體內運轉兩遍,等內息調理好了,我們就上去。”

阿眠點點頭,就地開始打坐。他現在身懷先天一炁,恒河九刀方才看過幾遍,也已牢記心中,隨時都可以施展。以他現在的功力,雖不知白鴆的深淺,對付一個波旬足夠了。

又將先天一炁真氣運轉一遍,阿眠開始閑不住了,道:“你說這朝又明和羅磨到底是個什麽關系啊?他們不是對手嗎,怎麽會一起死在這裏?這裏有這麽多武功秘籍,莫不全是他們兩人的藏書?可雕像又是誰塑的呢,總不能是他們二人自己吧……”

攖寧忽然道:“你方才沒有看到石壁上最後一段話嗎?”

“什麽話?”

他方才只顧著記憶先天一炁與恒河九刀的功法了,經攖寧一提醒,他才發現在恒河九刀的刀譜之後還有幾行小字,只是這字比起兩套功法實在太小了:

“與羅磨兄相識於卑江一戰,暢快淋漓,甚慰平生。吾二人一生好武成癡,遂互以為師,一身武藝傾囊授予彼此,仍覺不夠,盼融二人之絕學,合中原與天竺功法,創出一門驚世奇功。然吾二人半生心血盡耗於此,直至壽數將近,方才小有所得,此生再無憾事。”

阿眠嘆道:“這二人倒是性情中人,怕是卑江一戰之後,便在這羅浮宮裏研究了大半輩子的武功。”隨即又想起什麽,疑惑道,“那驚世奇功呢?”

他反反覆覆將石壁看了兩遍,確定再沒別的文字,又看向攖寧道:“不是說創出一門驚世奇功嗎,寫哪兒去了?”

攖寧搖了搖頭。

“不是吧?耗盡兩個武學奇才半生心血才創出的武功,也不留個秘籍什麽的,就這麽帶走了?”阿眠瞠目結舌,實在不能理解朝又明與羅磨的想法。

畢竟已經學會了先天一炁與恒河九刀,阿眠也不遺憾,又道:“這羅磨平生未逢敵手,唯獨敗於朝又明劍下,你說他難道就不想打敗他嗎?”

莫名其妙地,攖寧忽地想起自己過往寂寂度過的那些歲月。

於凡人而言,四季流轉便是一年,壽數不過百年,匆匆便過。

於他而言,滄海桑田也不過瞬息之間,有時長眠於山間,一覺醒來卻已身處江河之中,方知時移世易。

因此,他從未與人類有過深交。

阿眠……大概真的是個異數。

想到這裏,他忽然想看一眼阿眠。

阿眠卻恍然未覺。

他在想戚阿蠻。

羅磨仍有機會與朝又明切磋武功,互相教授平生所學,而戚阿蠻的生命卻早早地終結在那場對決之中。

她恨嗎?阿眠問自己。

他對戚阿蠻的感情十分覆雜,雖承其生恩,但戚阿蠻那幾年沈迷於打架鬥狠,對他的照顧不多,以至於他幼時過得頗為坎坷,許多關於她的事情更是從其他人口中得知的。

他們之間有著最親密的聯系,可他並不了解她,想來她對自己也知之甚少。

忽然,阿眠輕輕道:“如果是殺戚阿蠻的人是曲星稀,我要殺了他,你會攔著我嗎?”

攖寧道:“不會。”

“他是萬劍宗的長老。”

攖寧依舊道:“不會——因為他已經死了。”

阿眠猝然擡頭,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死了?他怎麽死的?”

攖寧回憶著在流波山時聽到的話——那日新任天脈長老就任,三脈長老共同來劍崖拜見自己的劍身,也交代了曲星稀的下落——他淡淡道:“聽說,和白鴆有關。”

“白鴆?”

攖寧道:“那時候白鴆還是昆侖派大弟子,曲星稀幾次上昆侖與白鴆私會,以至於一日昆侖山突發雪崩,白鴆未能及時通報,導致山下數千居民喪生。郁霜衣因此發現二人之事,將白鴆逐出師門,不久後把曲星稀也殺了。”

阿眠搓了搓身上的雞皮疙瘩,道:“這麽狠啊?”

攖寧輕輕點頭。

阿眠若有所思地道:“難怪那個白鴆看起來有些陰沈,原來是因過被逐出師門,愛人又被恩師親手殺了,堂堂昆侖派的大弟子從此落草為寇,也是挺慘的。”

他戳戳攖寧,道:“那你們萬劍宗不給曲星稀報仇?”

攖寧淡淡道:“曲星稀死有餘辜,更何況他與白鴆的父親原本是至交,白鴆之父臨死之前托孤於曲星稀,他卻與故人之女暗通款曲,萬劍宗無顏替他報仇,更不許門下弟子再提起這件事。”

阿眠瞠目結舌,摸了摸鼻子,嘆道:“這些武林中人還真是……不拘禮節啊,佩服佩服!”

可忽然轉念一想,自己尋找了許久的殺母仇人就這樣死了,縱然自己知道了是誰又如何,那人因別的過錯早已賠上了一條性命,他難道還要將他的屍首挖出來鞭屍嗎?

這般一想,阿眠忽然心下茫然,握著逐雲刀的手松了又緊,緊了又松,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出了這攀月山,他又該去何處,又該做些什麽?

阿眠低頭苦笑,本以為自己心性曠達,不為恩怨情仇所移,可回顧過去的十年,從習武至如今,他走遍三峒七寨,打敗過許多苗疆高手,尋找著那柄劍的主人,所做的一切,豈不都是為報仇而活?

自以為豁達,內心深處卻仍為仇恨所牽累,不過是畫地為牢,自欺欺人罷了。

攖寧對萬劍宗的這些秘辛不感興趣,若不是本體就在那裏,三脈長老說起時他也不好躲開,不然不會去了解這些。

曲星稀與白鴆之“情”,以數千百姓的性命為代價,他相信並非自己所求之道,也不屑於了解。

但見阿眠忽然笑得有些寂寥,不知他想到了什麽,攖寧遂問道:“你仇人已死,不開心嗎?”

阿眠擡頭,便看進了攖寧那雙沈黑的眼睛裏。

攖寧的眼睛裏有孤月深潭,有大道三千,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這雙眼睛時,那裏面蘊含了如高山一般的蒼涼,與長空一般的渺遠,只是看著這雙眼睛,頓生渺小之感。

可這雙眼睛又是如此清澈,似是初涉塵世的孩童,十丈紅塵還未來得及在他身上留下半點痕跡。

此刻,那深黑的雙眸定定地看著自己,蒼茫與渺遠消失不見,只餘那一點單純清澈,如同一點微光,驅散了他心中的茫然與苦澀。

他的心忽然就安定下來了。

“我真羨慕你,人類的七情六欲,在你眼裏是不是渺小得很?”還不待攖寧說些什麽,他便繼續道,“可我終究是個普通人,一顆心不過芥子大小,即便是沙塵,也足夠我投入全副心神了。”

他淡淡笑了笑,笑容中少了幾分苦寂,卻多了幾分坦然。

攖寧不知該說些什麽。阿眠說羨慕自己,他反倒有些羨慕對方。無論愛恨悲喜,都是他從未嘗試過的東西——雖是天生地養的靈物,但他終究只是一柄劍而已,既是死物,何來喜悲?

那句“得情忘情,方成大道”,他有時候也會覺得,或許根本與自己毫無關系。

但阿眠不一樣,他是鮮活的,是恣意的,他身上的每一抹情感都濃墨重彩。

攖寧看著他,認真卻簡短地說了三個字:“你很好。”

阿眠定定看了攖寧許久,忽然笑了,他笑得很大聲,也笑得攖寧有些莫名。

打斷他的笑聲的是旁邊驟然響起的一陣水聲,二人警惕地看過去,就見一人濕漉漉地從水中鉆出,那腦袋光溜溜的,竟是波旬。

波旬就那樣站在水裏,沾了水的雙眼有幾分濕漉漉的天真,卻更顯銳利精亮。他一身狼狽,見到他們卻是笑了:“池底果然別有洞天,你們竟然沒死。”

阿眠挑眉,道:“別告訴我你為了殺我們跳下來了,嘖,真是禍害遺千年,怎麽沒摔死你呢。”

波旬也不惱,兩顆虎牙露了出來:“施主不也沒死。”

阿眠隨手一掌擊在水裏,波旬本想躲開,但他一身衣裳沾了水頗為沈重,在水中又多有不便,只能任激起的水花又淋了自己一身。

做完這孩子氣的舉動之後,阿眠道:“少跟我施主長施主短的,我牙疼。上面那些人呢,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波旬開心地笑道:“都殺了。”

大概是想殺不了他也要氣死他,又道,“看在施主與小僧頗有緣分的份上,施主若是叫小僧一聲爺爺,小僧便不殺你。”

又是一掌淩空而至,波旬早有準備,大寂滅掌轟然擊出,一竄火苗自他掌心竄起,他身周的水面竟然燃燒了起來,大片的水汽嘶嘶叫囂著騰起,如白霧一般籠罩在波旬身周,令他尚在微笑的面容看起來有些亦真亦幻。

但阿眠的這一掌借了此間山風,先天一炁真氣布於手掌之上,是以這道掌風淩厲至極,絕非波旬的大寂滅掌可敵。波旬的身子淩空飛起,狠狠地撞在了身後的山壁上。

波旬自水中狼狽地爬起來,顧不得去擦嘴邊的血,駭然盯著阿眠的手掌,失聲道:“你的功力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

阿眠根本不欲回答他,他與攖寧對視一眼,先天一炁真氣沈於足下,托著他縱身躍起,足尖在山壁上一點,借勢飛起,借著又是一腳點在山壁上,如此淩空向上飛去。攖寧運轉靈力,緊跟在他身後。

看著二人如登雲梯,遙遙遠去,身影愈來愈小,站在水裏的波旬從未見過這般厲害的輕功,忍不住大叫:“餵!餵!”

“這裏距山頂遠著呢!你們爬不上去的!爬到一半真氣就耗盡了!”

他的聲音在山壁上敲出重重回響,如漣漪一般在深淵中緩緩蕩開。

波旬決不相信竟能有人輕功高絕到可以淩空攀爬數百丈,但看著二人決絕遠去的身影,他忽然有些動搖起來——這世上真的有如此厲害的輕功嗎?

其實波旬所料並非沒有道理,阿眠對先天一炁真氣的運用還不甚熟練,盡管高處山風獵獵,攀爬到一半時借氣的速度就已趕不上真氣消耗了。

但他不能停下來。

“他多半是在撒謊,激你我發怒。但他既然敢下來,說明上面局勢已定,我擔心麻衣雪他們,咱們趕快上去看看。”他看看腳下波旬愈來愈小的身影,“今天就先饒他一條命,改日再取。”

言語間,他仍不忘借氣彌補自己漸漸耗竭的真氣,只是肺腑中漸漸如灼燒一般疼痛起來。

一只手臂忽然伸了過來,攬在他腰間。

阿眠:“……”

他整個身體都僵硬了,好不容易腦袋能動了,擡頭去看這條手臂的主人。

凜冽的山風中,攖寧依然面容沈靜,淡淡道:“不用再借氣了,我帶你上去。”

明明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阿眠的胸腔裏卻輕輕一磕,一顆心蓬然炸開,熱血黏糊糊地堵住了他的嗓子。

這一刻的攖寧,竟然看起來特別的可靠。

完了,他要對著一棵老鐵樹開花了嗎?

片刻後,阿眠定了定心神,輕聲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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