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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孤雁北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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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縱是有千般猜測,也沒料到白鴆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此時白鴆搶了兩步上前,細細地打量著天明,口中不覺喃喃道:“像,真像……你與她……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天明身子劇震。聽白鴆話裏的意思,她似乎是知道他母親是誰!

他自小流落江湖,在遇到戚阿蠻之前,待過戲班子,做過青樓楚館裏的小龜奴,為了從戲班子裏逃出來,被人打得遍體鱗傷,一個人在黑竹林裏跌跌撞撞地跑了兩天,餓得眼發暈時,才碰到了難得大發善心的戚阿蠻。

在最狼狽的時候,他也不曾想過自己的母親是誰。那樣的一個人物從未出現在他的生命裏,年幼的他自然也沒有任何期待,直到他遇到了戚阿蠻。

戚阿蠻雖也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但他卻無比羨慕阿眠,那個有著燦爛笑容的女人,是阿眠的娘親。

他的又在哪裏呢?如果娘親還在的話,她會像戚阿蠻一樣做菜給他吃嗎?

白鴆的話似一道光垂下,照亮了他心底的惶惑與悵惘,他只覺嗓子有點發緊:“你知道我娘是誰?”

“你不知道你娘是誰?你沒有娘嗎?你是孤兒?”白鴆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步步直逼天明最不願面對的身世。但此刻,他心底卻生出一股希冀,因為他看到白鴆的眼睛也隨著這三句話亮了起來。

從天明的眼神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白鴆原地踱步起來,像是在自言自語:“是了,當年孩子沒死……被送往了南邊……南邊……”

天明被白鴆的自言自語惹得迷茫又心焦,十年的大祭司生涯已將他打磨成一尊不知喜怒的雕像,此刻卻忍不住流露出一絲迫切,道:“我不知道我娘是誰,我是孤兒,你可認識我娘?”

白鴆來回踱步的身形驟然頓住,擡眼直勾勾地盯著天明,半晌,一字字道:“對,我認識你娘。”

“你本姓郁,你娘是昆侖派的掌門,她叫郁霜衣。”白鴆從身上掏出一塊山玄玉劍穗,將它輕輕放在天明手心裏,看著他,鄭重道:“你帶著這塊劍袍,北上去昆侖找郁掌門,她見到這塊劍袍,就知道是誰讓你來的了。”

天明被塞了一塊劍穗,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只是本能地反手攥住白鴆的手臂:“昆侖掌門……她真是我娘?”

白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的臉,道:“你們兩個,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如果她不是你娘,我也想不出別的可能了。”

天明垂下眼睛,看著手裏的劍穗,胸中有許多話想要一股腦兒問出來,卻不知要從何問起,最終緩緩松開了抓著的手,低聲道:“……她當年,為什麽不要我?”聲音很輕,剛出口便飄散在攀月山巔的風裏。

白鴆一楞,突然不知該如何解釋。

當年她還是那人座下大弟子,那人的孩子出生時,她只看了她一眼,便決意讓她將孩子送走。

那時的白鴆也只有十幾歲,不忍這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死在昆侖的冰天雪地裏,便將他交給了一個南下的商隊。

可沒過幾年,那人便又瘋了似的找這個孩子,而當初的那個商隊只是臨時搭夥,到了大興城便各自謀營生去了,當年抱走孩子的人只說賣給了牙婆,後來的去向一概不知。

那人一怒之下殺了所有能找到的當年商隊的人,連帶著那個牙婆也沒有放過,然而輾轉十餘年,卻再也沒有尋回自己的孩子。

她有時也忍不住想,當年那人毫不留情地將她逐出師門,是不是也在記恨她親手送走了她的孩子?

可她也只是聽從了她的命令而已啊。

這個問題,白鴆決定留給郁霜衣自己去解釋,於是道:“你去找她,她會告訴你當年之事的。”

“可是……”天明也不知自己此刻為何會有這麽多的猶疑,他本不是一個瞻前顧後的人,可在這一刻,他的心底被隱秘的緊張與擔憂填滿,方才的喜悅好似只是曇花一現便不見了,“我們十多年未見,她怎就能認出我是她的孩子?”

白鴆被天明的猶豫不決擾得有些煩躁,心想,這人雖然位尊苗疆大祭司,內裏果然還只是一個孩子,面對尚在人世的生母卻沒有勇氣去找她問個究竟,心性比他母親可差得多了。

她敷衍道:“母子連心,你是她的兒子,又長得這麽像,她怎麽可能認不出來你?”

天明握著手心裏的劍袍,力道大得能將玉玦捏碎,卻渾然不覺。思索片刻,他終是下定決心,沈沈地應了一聲“好”,便轉身離開了羅浮宮。

下山的路上,天明一直舉目望著北方。一只孤雁撕裂長空,嘹嘹嚦嚦地向北飛去,幾度想要停下來歇歇腳,卻似乎是畏懼池塘裏自己孤獨的倒影,幾度盤旋不下。

他很早就聽說過郁霜衣的名字。苗疆雖然閉塞,但以郁霜衣在武林中的非凡地位,他想不知道也難。

作為昆侖派的掌門,郁霜衣常年深居昆侖山,很少下山,昆侖派也久不過問中原武林之事。但自從十五年前郁霜衣於昆侖山潛虬峰閉關半年,領悟昆侖第一任掌門所創昆侖十三式後,從未有人質疑過,若是她屬意武林盟主之位,當今武林之中恐怕無人是她的對手。

昆侖十三式乃是昆侖派創派祖師朝又明先生所創。當年印度高僧羅磨入中原傳教,連敗少林方丈在內的十餘位中原高手,朝掌門一葦渡江而來,僅以昆侖十三式前七式便將羅磨敗於手下,自此名聲大噪,也因此得名“朝一葦”。這個名號太過響亮,以至於漸漸地便無人知其真名了。

然而,朝又明之後,昆侖門人天資再如何出眾,也只能領悟昆侖十三式中的前十二式,至於其最後一式——拏雲手,便再未聽說有人能夠領悟了。這一招也因此而聞名,成了天下間最富盛名的一門武功。

而郁霜衣作為創派以來第二位領悟拏雲手的人,自是成為當今武林默認的第一人。

這樣一個人,竟是他的親生母親嗎?天明遙遙望著天盡頭的孤雁,快步向山下走去。

……

天光從天明離去的大門揮灑進來,白鴆望著殿門,心中仍怦怦跳個不停。

十年來,她與恩師再無聯系。昆侖一別,郁霜衣當真如她那日所言,與她恩斷義絕。無論她在南地如何興風作浪,汙損昆侖一門的聲名,她似乎只當從沒有過她這個徒弟。

可今時不同往日,她極有可能為她找到了當年拋棄的那個孩子,不知看在這個孩子的份上,恩師會不會……願意回頭看她一眼?

那塊劍袍,是她當年初入昆侖門下之時,恩師親手替她戴在她的佩劍上的。郁霜衣的目光威嚴而慈柔,對她道:“君子如珩,九思而謹行。”

她想,恩師的教誨,她怕是此生都要辜負了。

思及此,她驀然想起尚困在攀月山中的眾人。恩師一輩子光風霽月,若是被她知道,自己以這許多人命威脅天明,以圖達成某些目的,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認她這個徒弟。

一邊是自己的“大業”,另一邊是重回師門的希望,白鴆頓時陷入了困頓,不知該如何抉擇是好。

攀月山洞內。

眾人憤怒的質問並未得到回應,這讓他們一腔怒火梗在胸間不上不下,十分憋悶。

有人質疑道:“這娘們兒不會是自己跑了,把我們扔在這兒了吧?”

緊接著便有人附和:“不能讓她跑了,咱們死了這麽多人,得找她算賬去!”一時間群情激憤,紛紛認同他的說法。

吳海雪有些猶豫,心裏還舍不下可能藏在山洞深處的秘籍:“那羅浮宮的秘籍……我們還找不找了?”

此言一出,眾人也有些躊躇不定。秘籍的誘惑實在太大,他們艱難行至此處,不就是為了能夠一睹秘籍的真容嗎?若不是前方危險重重,誰又願意輕易打道回府?

“阿彌陀佛。”波旬嘆息著念了一句佛號。

“諸位施主不妨聽小僧一言。羅浮宮中是否存在秘籍,我們尚且不知,但為了這幾本秘籍,我們中間已經有許多人命喪此地。便是為了他們,我們也當一探究竟。何況若是此時回頭,白鴆是否在回程路上設下埋伏,我們同樣不得而知。何不繼續走下去,也算是不枉他們的一番犧牲?”

雷聲大讚同道:“假和尚你這句話倒是不假,我看大家也不用遮遮掩掩了,既然我們都想要秘籍,都走到這裏了,傻子才回去呢。”

他的話直白地戳破了眾人心中所想,許多人臉色不由得有些赧然,卻也認同他這話。大家便也不再猶豫,默契地一同向山腹深處行去。

走在最後的崔景行有些瞠目結舌,他搖了搖頭,感嘆道:“這些人還真是不要命。”

盧胭被阿眠和崔景行護在身後,並沒有看到方才一地慘狀,她跟在阿眠後頭,沈吟了片刻,忽然道:“‘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秘籍之於武林中人,或許正如官位之於朝臣,許多人汲汲營營一生,可不只為一朝大權在握?兄長這樣想,便也不覺得奇怪了。”

崔景行心中有些悵惘,卻不知如何講起,只得道:“我又如何不知?可你聽那瘋和尚一番話,聽起來有情有義,但分明就是他自己貪戀秘籍,拿虛偽好聽的話掩飾罷了。”終究是貪嗔癡難戒,戒定慧難修,出家人也不例外。

盧胭不太能理解表兄話中的悵然,一轉頭看到阿眠也跟著往下走,小跑著追上幾步,小臉紅撲撲地道:“阿眠哥哥也想要秘籍嗎?盧家雖然不涉足江湖,但百年來家中藏書閣收藏的奇書也不少,等我出去了,便差人找找有沒有武功秘籍,都拿來給你可好?”

崔景行看著乖巧可愛的表妹如今粘著阿眠,一口一個“阿眠哥哥“叫得比兄長還要甜膩,不忍卒睹地轉開臉。

阿眠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非也,我只是想看看,這群人是怎麽作死的。”他的臉上掛著一個大大的笑容,“這種熱鬧難得一遇,怎麽能錯過呢?”

攖寧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阿眠回了他一個無辜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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