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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畫眉人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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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姑婆哼了一聲:“老婆子我眼還不瞎,不說就算了,別來擾我清靜。”

阿眠道:“婆婆留步,我還有些問題想問問您。”

九姑婆回頭瞥了眼攖寧:“先天化身,不可說。”

攖寧安靜地站在原處,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阿眠一楞,也回頭看了眼攖寧,而後道:“我不是說這個。”

九姑婆又瞥了攖寧一眼:“姻緣也不可測。”

阿眠哭笑不得:“您別鬧了。”

九姑婆橫眉冷豎,極為不高興:“你說老婆子鬧?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跟你鬧?”她似有些不滿地又看了一眼攖寧,“太上忘情……既然無情,又忘個屁。”

快要與背景融為一體的攖寧終於擡眼,深潭一般的雙眼中似浮出了一點微光。

阿眠沒有看到他的目光,對九姑婆道:“我是想問,您知不知道十年前有沒有萬劍宗的高手來過苗疆?

九姑婆眼皮子懶懶地掀了掀:“怎麽,查出當年跟你娘比武的是萬劍宗的人?”

阿眠笑了笑:“婆婆聰明。”不管怎麽說也是自己老娘,雖然感情淡薄了點,但有了殺母仇人的線索,也不可能放著不管。

九姑婆的回答很幹脆:“有。萬劍宗三老之一,曲星稀十年前來過苗疆。”

南疆之地閉塞,除了不夜城作為商業交通重鎮,多數地方不與外通,自然也就不了解外面的風波詭譎。

但萬劍宗三老的名號,絕不會有人不知道。

萬劍宗分天、地、玄三脈,分庭抗禮,每隔十年,三脈長老便會在流波山劍崖進行比武,勝者便為掌門,第十一年再重新比過。

與其他門派選拔長老不同的是,萬劍宗的長老並非由掌門或上任長老選出。傳說流波山後山的劍崖之下長眠著一把先天神劍,名曰太上忘情。凡是有意挑戰長老之位的人,須在太上忘情劍面前展示自己的劍意,只有劍意得到此劍的認可才能成為長老。

而作為曾經的天脈長老,曲星稀二十歲那年已幾乎遍習天下劍法,以弱冠之齡獲得了太上忘情劍的認可,從此成為最年輕的萬劍宗三老,其在劍道一道上天資卓越,世間無人能出其右。

如今的曲星稀已至天命之年,十年前約四十歲左右,在劍道上的造詣正是鼎盛之時,若是他將戚阿蠻敗於劍下,倒也合理。

“他為什麽會來苗疆?”阿眠問道。

九姑婆嘿嘿一笑:“當然是來找他的老相好了。”

阿眠沒想到居然還有一段風流韻事,挑眉道:“他的老相好?”

九姑婆眼裏盛滿了促狹:“這說起來,曲星稀的那位老相好也是十年前來苗疆的,就是羅浮宮裏的那個小丫頭。”

阿眠張了張嘴,羅浮宮裏的那位十年前不過桃李年華,竟然是曲星稀的愛人。

“她還真是葷素不忌,這也下得去口啊。”

但話又說回來,曲星稀來見自己的愛人,順道約戚阿蠻比個武?

他是不是太閑得慌了?

阿眠並不了解這位傳聞中的劍神,但似乎除了曲星稀也別無他人了,一時有些沈默。

九姑婆冷不丁打斷他的思路,道:“我聽說你把極樂之地給燒了?”

阿眠被從沈思中喚醒,極為無辜:“不是我,不知道從哪兒來了個和尚,下手比我快。”

九姑婆臉色更冷淡了,嫌棄道:“連個和尚都打不過。”阿眠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就聽九姑婆繼續道,“說明這和尚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阿眠:“……”

停頓片刻,九姑婆又道:“你們碰到的應該不是紅夫人。”

阿眠一楞:“不是?”難道阿拾也不是紅夫人?

他沒有想到,這紅夫人的身份居然如此神秘,如果連阿拾也不是,真正的紅夫人又去哪裏了?

波旬一把火將極樂之地燒的幹幹凈凈,且後來麻衣雪等人擔心極樂之地還有活人被困火中,又仔細搜查了一遍,整個極樂之地除了紅夫人豢養的鼎爐再無他人。

九姑婆淡淡道:“你想哪去了?我是說,真正的紅夫人早在幾年前就死了,你們見到的這個是她座下的門人,本名叫‘畫眉’。”

畫眉,也就是阿拾,在初遇他們時,所講的那個故事並不全是假話。然而,也正是半真半假的故事,往往最是迷惑且動人。

事實上,畫眉確實來自渝州江津,也的確出身於煙柳之地,但並非被紅夫人擄來極樂之地,而是慕名而來,特地拜入真正的紅夫人門下。

畫眉還在渝州江津時,常來往的恩客裏有一名少年劍客。少年一襲白衣冉冉,除了風月之事便醉心於劍法。二人來往的半年裏,少年教了她不少功夫。

後來少年北上學劍,離開了渝州,卻在十七歲的畫眉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為了學會更加高強的武功,畫眉只身來到苗疆,一心追隨紅夫人左右,為她引誘了不少鼎爐。

畫眉在渝州的恩客裏還有一名弱冠書生,名叫荀良。荀良自畫眉離開後一直念念不忘,不知怎的竟追到了苗疆來。

荀良以為畫眉被紅夫人強迫而困於此處,一心救心上人出來。可那時的畫眉滿心只有學武,對荀良的一腔真情只覺得好笑,便設計將他誘至極樂之地,成了紅夫人的鼎爐。

畫眉每日去黑水地牢送飯時,荀良都要拉著她的手求她放他離開。畫眉起初自是不理,但時日漸長,也不知是聽煩了荀良的嘮叨,還是動了惻隱之心,有一天畫眉竟真的偷偷將荀良放走了。

臨別前,荀良勸她與自己一同離開,畫眉卻拒絕了,最終他也只得獨自離開。

故事到了這裏本該結束了。但荀良逃離極樂之地後,並未離開苗疆,而是苦學武功與苗疆巫術,一年之後竟重返極樂之地,又要救畫眉離開。

去而覆返的荀良終於被紅夫人發現,大怒之下她意欲直接殺了荀良。在紅夫人咄咄逼人的質問下,畫眉一時慌亂,對紅夫人撒了個謊,稱荀良是自己豢養的鼎爐。

私自豢養鼎爐比背叛紅夫人的罪名要輕得多,但紅夫人生性多疑,又因為荀良的事對畫眉生了懷疑,不肯相信她的話。畫眉為證明自己,只得硬著頭皮,當著紅夫人的面給荀良種下蠱蟲,這才算渡過了一場風波。

自那之後,荀良只得以鼎爐的身份追隨在畫眉身邊,畫眉與荀良再也沒離開過極樂之地。二人日夜鉆研,終於培育出了碧血金蠶,趁紅夫人不備種在了她身上。當夜,真正的紅夫人便在睡夢中殞命了。

於是畫眉披上了紅夫人的名號,荀良也從“荀郎”變成了她的本命爐鼎,只是這其中的幾番心酸,便只有她二人知曉了。

玉帶河畔,阿眠坐在河邊一下沒一下地用石子打著水漂。日光粼粼地落在水面上,被清淩淩的河水攪動成一片碎金。

小羅吃飽了蠶豆,往那兒一站就不動了,垂著腦袋睡得正香。

從九姑婆那兒聽罷畫眉與荀良的故事,阿眠心頭不由得生出些許唏噓。他仰面躺在地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小羅的尾巴。

這裏遠離不夜城的幾處主要街道,在這個特殊的節日裏,也只有在這裏,他能偷得片刻的悠閑與寧靜。

攖寧在他身後沈默地坐著。這人一坐下來就如同和尚打坐一般,腰背筆直如青松古柏,目光卻虛虛地落在水面上,深黑的眸子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一股熟悉的氣息彌漫了過來,阿眠的眼睛忽然動了動。

這並不是什麽氣味,而是一種流淌在血脈裏的悸動。

意識到什麽,他猛地翻身而起,向身後的攖寧看去,只見他手裏拿著一個小小的玉瓶,瓶口已經被打開,一只渾身漆黑、表面卻蒙著一層流光的小蟲子正停在他修長的手上,蹭地一下沒入了攖寧的指尖。

阿眠猝然握住攖寧那只手腕,扼住情蠱不讓它向心脈游走,但情蠱已經入體,阿眠知道,這麽做不過是徒勞之功。

他猛地擡頭看向攖寧,道:“你這是做什麽?”

攖寧深黑的眼睛在日光的照射下仍然幽如深潭,似乎連陽光都無法穿透其中的蒼涼。他盯著阿眠握住自己的手看了片刻,又擡起目光來看著他的臉,道:“無妨,它傷不到我。”

他說的是實話,以他先天之身,怕是碧血金蠶都無法傷他分毫,更何況是區區情蠱。

他只是有些好奇,傳說中的“情”,究竟是個什麽模樣。

如果他種下情蠱,是不是就能知道了?

攖寧已經蠢蠢欲動很久了。

情蠱入體之後並沒有什麽異樣的感覺,他試著神識內觀,能感受到它隨著自己的經脈游走,就像一粒石子投入大海,又歸於平靜。

阿眠像看傻子一樣看著攖寧,他活了這麽些年,還沒見過因為好奇給自己下蠱的傻子。

也就在這時,他驀地想起九姑婆那句“無情之人”,緩緩松開了攖寧的手。

九姑婆說這話時,他一心想著問萬劍宗的事情,沒有認真思考過她話中的意思。

若是真如攖寧所言,他的本體就是一柄劍,不正是應了九姑婆的這句“無情之人”?劍乃死物,能生出靈智已是萬幸,又怎會輕易動情,繼而因為小小一只情蠱而肝腸寸斷?

他不由得多看了攖寧一眼。

這家夥傻歸傻,終歸不是人類,說不定人家就是種著玩玩,體驗一下,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阿眠搖搖頭,無語地道:“你真該慶幸你不是個人。”

攖寧無辜地眨了眨眼。

阿眠放心地躺回自己的位置,想了一下,又翻起身來看著攖寧,清亮的目光中帶著一絲戲謔:“咱倆打個賭吧,就賭你這棵老樹到底能不能開花。”

攖寧被調侃老樹也不惱,但也沒有要跟他打這個無聊的賭的意思,只是靜靜地看著河面,心裏默默地想:情蠱果然石沈大海了嗎……

唉,修行一道,果然不能走捷徑,還是順其自然罷了。

阿眠見攖寧不回自己,繼續道:“若你當真開花了,可一定要告訴我。情蠱之苦勝過斷腸,我說不定……還算是有辦法。”

他後半句說的含糊,攖寧向他看過來,阿眠在他的眼裏看到了疑問。

“噓。”阿眠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指頭在唇邊,沖他眨了眨眼,“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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