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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聖母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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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微冷的山風撩過雲霞,崖邊蒸騰的霧氣如一潭湖水般晃晃悠悠起來,霧渫漂進阿眠的眼睛裏,不一會兒,攖寧看到阿眠單薄的肩膀在山風中細微抖動。

攖寧其實不太能感受到他的情緒,只是看他這般難過,悄悄地挪得更近了一些。

“嗚嗚嗚,攖寧,我好想我娘呀……”

攖寧回想著人類父母安慰孩子的舉動,僵硬著把手放到阿眠發頂,抓了兩下。

阿眠身子一僵,終於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哈哈哈哈哈哈,你太逗了攖寧!你太逗了!哈哈哈哈哈!”

大概是在地底下埋久了,反應有點慢,攖寧澄澈如幽譚的眸子茫然了片刻,緩緩抿起唇來,清湛的眸子定定地鎖住了阿眠。

阿眠也不知怎地,在這目光中訕訕地停了下來,還主動在他掌心蹭了蹭腦袋,擡起頭來看著他:“不生氣不生氣,我就逗你玩玩嘛。我這一趟在極樂之地可遭了大罪,你都不知道紅夫人和她那個鼎爐有多兇殘,那麽大的一只碧影蠱,還有金蠶蠱……”

他誇張地形容起來,伴著手舞足蹈,明明是膽子大到敢只身闖入火海的人,這會兒卻跟個孩子似的。

攖寧慢吞吞地道:“可你將他們都殺了。”言下之意,那麽兇殘的對手都被你殺了,你又算什麽?

“怎麽是我殺的?”阿眠冤枉得簡直要滿地打滾,“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殺的人了?你來得晚沒看到,井裏面蹦出個和尚,那和尚若不是也要殺紅夫人,說不定這會兒我都沒命看到你了。就是他殺的人!”

“和尚?”攖寧大概也知道和尚是一群什麽樣的人,眉頭淡淡地皺了起來,似乎不太相信阿眠的話。

“就是個和尚!下次見到他我指給你看。”說完,阿眠又笑著撞了撞攖寧的肩膀,“話說回來,這事兒還得謝謝你,雖說沒你我也能出的來,不過好在保下了我這一身細皮嫩肉,總算沒白收留你一場。”

細皮嫩肉?攖寧的目光認真地在阿眠面上逡巡了一圈,又順著他的脖頸流連下去,阿眠方才挨挨蹭蹭的,身前的衣襟也蹭亂了。

這句倒是實話,攖寧在心裏默默地想。

攖寧這目光不帶半點別的含義,可阿眠卻像是屁股上點了炮仗一樣跳起來,緊緊攏住自己的衣襟,活像個被欺負了的大姑娘:“你看什麽?我雖然感念你的救命之恩,可沒打算以身相許!”

攖寧眨了眨眼,慢吞吞地道:“我沒想要。”

阿眠:“……”

他感覺到被嘲諷了,可不知道為什麽,心中竟還有一絲淡淡的憋屈,好像他這個王婆賣瓜反而被嫌棄瓜不新鮮一樣。

他上下打量了一圈攖寧,人形的攖寧俊美得不像話,的確比他“新鮮”多了,不僅新鮮,還有幾分說不出的清冽和……誘人。

他咽了一口口水。

阿眠:“攖寧,你到底是什麽來歷?前幾天還是一把劍,今天就變成人了,你莫不是本來就能化人,這幾天騙我玩呢吧?”

攖寧搖了搖頭,認真道:“我沒有騙你。我的本體是一柄劍不假,但前幾天我靈力尚未恢覆,一直無法化成人形。現在可以了。”

看他一臉認真地解釋的樣子,阿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逗你玩的,我當然信你了。”

攖寧又緩緩抿起了唇。

阿眠湊了過來,目光灼灼地道:“那你一定很有來頭吧?”

攖寧矜持地頷首道:“吾乃太上忘情劍。”

“……”阿眠沒有聽說過什麽太上忘情劍,但還是非常給面子地微笑鼓掌:“哇!太厲害了!”

攖寧怔了怔,俊秀的面容悄悄染上一抹微紅。

阿眠沒想到一句毫不走心地誇讚居然換來了攖寧的臉紅,一時之間被美色所迷,看得有些呆了。

他湊得更近了些,忽然道:“攖寧,我能摸摸你的臉麽?”

從未有人類提出過如此大膽的請求,縱然攖寧見過許多大風大浪,也不由得楞住了。

阿眠眨了眨眼,也沒管攖寧同意沒同意,趁他怔楞之際,突然出手,大著膽子在攖寧微紅的臉上揉了一把,入手觸感果然如他想象的一般柔嫩可愛,眼睛立即亮了起來。

攖寧渾身巨震,還不待他反應過來,阿眠這廝早已竄得沒影了。

“算我欠你一回,大不了改天叫你摸回來!哈哈哈哈哈!”

被占了便宜的攖寧緩緩地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眼,仿佛不能置信剛剛發生了什麽。阿眠不知道,這天下午,攖寧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崖邊,呆楞楞地吹了一下午的風。

不知為什麽,攖寧恢覆成人形態之後並沒有提出要離開,阿眠也不提,白天攖寧以人形行走,夜晚便化作本地將自己栽進菜園子裏。這兩人一個不介意,一個不臉紅,居然就這麽和平地在一個屋檐下生活了幾天。

這一日,到了不夜城舉辦聖母燈會的日子。聖母燈會本是不夜城的城民向苗疆蠱母祈福的儀式,每到這一日,苗疆蠱母會出現在不夜城,接受眾人的頂禮膜拜,並挑選一人實現他的願望。但自從苗疆再無蠱母,燈會便成了人們向巫蠱之神乞求聖母降臨的日子。

聖母燈會的習俗自不夜城被毀已荒廢了多年,最近正逢不夜城重建,天明見大家開心,便決定將聖母燈會提前到今日。

當阿眠拉著一臉冷淡的攖寧來到不夜城的時候,遠遠就聽見了鼎沸的人聲,走近一看,不夜城各處懸燈結彩、披紅掛綠。城池本還未建好,此刻遠沒有十年前那般奢華靡麗、紙醉金迷,但此刻裝點起來,恍惚間竟像是回到了十年前的不夜城。

一隊年輕的男孩女孩盛裝打扮,簇擁著一駕高臺花車緩緩前行。

蘇蘇站在高臺之上,身披流蘇,額點金鈿,那張平日裏看起來有些普通的容顏,此刻也變得動人起來。

她和著音樂跳起祭神之舞,臺下簇擁的年輕人們跟著邊跳邊走,兩匹胭脂馬披紅掛綠地走在最前面,昂首闊步,神氣十足。沿路眾人見之高歌歡呼,不斷有人加入隊伍中來。

阿芊走在隊伍裏,遠遠地看見阿眠和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從城門口走來。那年輕男子極為俊俏,她眼睛亮了亮,一把將兩人拉進隊伍中來,興奮地沖阿眠喊道:“你也來啦!跟我們一起跳呀!”

阿眠一身烈火般的紅衣,走在隊伍中倒是頗為應景。這是他第一次參加聖母燈會,戚阿蠻還在的時候,不夜城的人厭他惡他多於憐惜他,他便也懶得湊這個熱鬧;戚阿蠻走後的那兩年,他很是消沈了一陣,更是不願意往這種喧鬧的地方來。

不知從前的聖母燈會,是否有這般盛大?

人群中開始有人註意到阿眠,不少人臉色變得古怪起來,竊竊私語:“他怎麽來了?他來參加聖母燈會?”

“他也好意思來?”

說這些話的多半是不夜城的老人,年輕一代少有人知道戚阿蠻的故事,也不甚清楚阿眠的身世,雖然阿眠從不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喜歡這個率性自在的少年。

然而,對於更多的不夜城城民,乃至於整個苗疆的人而言,他是一個異類,是所有苗人心頭永遠的遺憾。因為,若不是因為他,戚阿蠻生下的或許就是下一代苗疆蠱母。

他又有什麽資格來參加聖母燈會,祈求巫蠱之神賜下蠱母呢?

阿芊生氣地跟這些人吵了起來。

阿眠自嘲地笑了笑,一回頭,發現攖寧淡淡的目光正註視著自己。他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又似乎這些人的話對他而言並不重要,他站在那裏,身周便是朗月清風,隔絕了一切庸庸碌碌。

待到心頭的一陣恦恍過去,他拉著攖寧走出人潮,向一邊安靜的小巷裏走去。

攖寧問道:“去哪?”

“去見一個人,九姑婆。”

攖寧疑惑的目光淡淡地投過來,阿眠解釋道:“當年戚阿蠻的死,還是九姑婆通知我的。她待我不錯,這麽多年多虧了她我才活下來。”

二人一直走到了玉帶河邊,一座小屋遠離儼然齊整的屋舍,孤零零地立在一處竹林邊上。門口圍起了一個雞圈,毛茸茸黃澄澄的小鴨見到阿眠來,像是有靈性一般沖小屋裏嘎嘎叫著。

阿眠蹲下來摸著這群乖巧的小鴨,只聽一個蒼老的女聲從屋內傳來:“來了來了,老婆子眼花花,看不清來的是哪家小子,可我這鴨兒叫了,我就知道是阿眠你這個臭小子又來了。”

九姑婆是一個身材矮小瘦削的女人,整個人緊緊裹在一張灰黑色的袍子裏,那袍子在她身上纏了許多層,仿佛要將她勒死一般。

有人說這是因為她以身飼蠱,渾身長滿了膿包,每個膿包裏就是一只蠱蟲,不敢給人看。也有人說她蠱術無雙,若是真正施展起來,未必比十年前名動苗疆的戚阿蠻遜色,但卻從未有人見過九姑婆出手。

或許她並不需要出手。

十年前,戚阿蠻離開黑竹坪後並沒有直接去巫山赴約,而是先找到了九姑婆。

戚阿蠻神色間隱隱有幾分興奮,嘴裏說的卻是:“婆婆,我終於找到了一個值得我一戰的對手,只是此去兇險,那人武功不在我之下。若是三日後我還未回來,請您把我的屍身從巫山帶回來。阿眠那裏……就勞煩您照拂一二了。”

她從來沒有這麽鄭重其事地同人說過話,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平江寨那個天真嬌蠻的少女,也不是名動苗疆的蠱女戚阿蠻,而只是一個托孤的母親。

九姑婆沒有說話,她把庭院裏的最後一撮落葉掃到一旁,將沈默著等待回答的戚阿蠻關在門外。

那時候小羅的爸爸老羅還在,老羅馱著戚阿蠻晃晃悠悠地進了巫山,自那以後,就再沒有人見過戚阿蠻和老羅。

三日後,九姑婆從容地走進巫山的若耶淵,將戚阿蠻的屍身背了出來。若耶淵的毒瘴沒有攔住她,淵底的上古蠱蟲也沒能靠近她,她領著阿眠見了她最後一面,將她葬在黑竹坪後山的一棵樹下。

一年後,阿眠被人騙進巫山,他歷經九死一生,從巫山中走出來時,跟著他的就是老羅的崽子小羅了。

阿眠笑吟吟地看著九姑婆:“我來看您呀!”

九姑婆冷笑一聲:“怕不是被那群喪天良的趕出來了,沒處去,才來了我老婆子這裏罷!”

阿眠佯作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神情卻沒有半分不好意思,拿出了當年撒潑打滾的勁,道:“您也知道他們不待見我,我只好來您這兒打秋風了。”

九姑婆冷哼一聲,一個白眼翻到了天上,轉了一圈才落下來,便瞥見了一旁安安靜靜站著當背景的攖寧。

“臭小子長大了,帶媳婦來見婆婆我啦?”

阿眠一楞,回頭看了看不動聲色、但眼中緩緩露出愕然之色的攖寧,哭笑不得道:“婆婆,你這是什麽眼神,這是我朋友,如假包換的大男人!”

九姑婆從善如流:“那就是帶女婿回來了。”

阿眠眼皮跳了跳,竟然沒有立即回她的話,片刻後笑道:“我這朋友臉皮薄,您可別把他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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