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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掃視著上官婉兒眼中的思愁,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熬在深宮,忍受長年的落寞,對武皇的寵男動了芳心……

崔湜作詩後,上官婉兒再無興致聽詩,而是舉起杯中酒一飲而盡,喝了一杯又滿上一杯。

上官婉兒失態了,而李長寧以為她那樣的女人是不該被一首普通詩而牽動情緒的,可她的確失了分寸。

不對,李長寧否認了心裏的念頭,上官婉兒的失態一定不是因為那首詩,還有別的更重要的原因。

☆、有錢能使鬼推磨

輪了一圈作詩之後,詩歌大會開始了第二個環節,琴畫展才、高歌飲酒……

上官婉兒是第一個喝醉的,李成器見狀忙讓妹妹李月扶上官婉兒去她的院子裏休息。李長寧為主動接近上官婉兒,便自告奮勇和李月一起扶上官婉兒去房裏。

“你倒是很懂人事嘛。”旁邊的楊慎交嘴角輕揚。

李長寧假裝聽不懂楊慎交話中含義,扭過頭沒理會他,直接上去攙扶醉爬在案幾上的上官婉兒。

兩位郡主將上官婉兒送到了客房中休息,李月心裏惦記著詩友會活動,李長寧讓李月去繼續玩,她留下來照顧上官婉兒。

“上官尚儀,你喝醉了,就在這兒歇著吧。”李長寧扶上官婉兒躺在床榻上。

“水,水……”上官婉兒緩緩恢覆了點意識,口中念著。

李長寧倒了碗水過來,悉心餵上官婉兒喝下,這是李長寧第一次和這位天資聰慧、過目成誦的大才女接觸。

“好點了麽?”李長寧柔聲問。

上官婉兒微微擡頭,眼簾中模糊印出李長寧的面孔,她蹙了蹙眉:“原來是長寧郡主,多謝。”

李長寧微笑道:“尚儀不勝酒量,今後當少喝點酒。”

上官婉兒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般難受,她的頭也疼得厲害,心口憋著的那件事壓得她喘不過其來。她還處於半醉狀態,意識不太清晰,便對李長寧笑道:“今天聽你們年輕人作詩,真好,長江後浪推前浪。”

“我等比起上官尚儀大才來,亦是小巫見大巫。”李長寧有自知之明,她那點墨水哪敢和真正有才之人相比,“不過臨淄郡王和崔湜的詩倒是驚艷。”

“是啊。”上官婉兒腦子裏慢慢浮現起李隆基的面龐,閉了閉眼,感覺那張臉、那風采好熟悉,像極了一個人。

“尚儀年輕的時候,已是文不加點,須臾而成精彩之作,得到聖上賞識。”李長寧輕笑著又道。

本是奉承的一句話,卻讓上官婉兒眉宇間的憂愁更深了,她睜開了紅腫的眼:“我年輕時,武皇說我聰明過人,文采非凡,便派我到太子賢的身邊做了個侍讀。”

李長寧心中一顫,上官婉兒忽然提到了前太子李賢,也就是被武皇逼得在邊緣巴州自盡的二皇叔。這一刻,同為女人的李長寧似乎明白了上官婉兒為何傷感醉酒。

上官婉兒冷嘲地笑了笑自己,又緩緩閉上了眼,思緒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年太子李賢二十四歲,十四歲的上官婉兒見到英氣不凡的李賢後便情竇初開。武皇派上官婉兒去李賢身邊做侍讀,真正的目的竟為了暗中監視他,將他的一言一行稟報武皇。

“皇叔英武不凡,睿智明達,可惜後來遭受奸人所害,被那奸人酷吏逼迫自盡,唉……”李長寧也由衷覺得惋惜。

“置他死地的罷黜詔書,是我為聖上草擬的。”上官婉兒聲音沙啞而艱難地擠出這句話,只覺得心如絞痛。

李長寧楞了下,呆呆看著上官婉兒,看到了她癡情又無情的一面。眼睜睜看著自己最愛的男人遭受迫害而死,而她不但沒有救他,反而是落井下石。

“其實我也有別的選擇。”上官婉兒睜開眼時,眼眶裏滿是噙著的淚水。她可以選擇陪李賢一起去死,可她沒有,當時的她毫不猶豫選著了追隨武皇好好地活著。

“不,你沒有更好的選擇。你已經做了最好的選擇。”李長寧柔聲安慰她道。

上官婉兒無比悲傷又帶著點愕然地看著李長寧,李長寧似乎聽懂了她的心事,上官婉兒冷冷笑了笑:“我是個冷血自私的女人。”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李長寧這麽回答。

“不,郡主,那只是因為……現在沒有出現那麽一個人,讓你把他看得比性命更重要。”上官婉兒眼中閃爍著淚光,也許在無數個夜晚的夢裏她後悔過。

李長寧雙眸裏滿是迷霧,會出現那麽一個男人麽?她把他視為比自己的性命還重要?在追逐權力欲望的宮廷中,當真有刻骨銘心的愛情嗎?

上官婉兒想安靜在房間呆一會兒,李長寧便退了出去,她沒有回到喧嘩熱鬧的庭院去,而是在這僻靜的小院子裏轉轉。

“卿竊思我,我心斐然。卿不我思,豈無他人?”

聽到這個沒臉沒皮的慵懶聲音,李長寧臉色一沈,不用轉回頭也知道誰陰魂不散地纏上來了。

楊慎交帶著春風拂面般的笑容走向李長寧,手裏還扇著鐵扇附庸高雅。

“觀國公,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能否勞煩你看見我的時候,走得遠一點?”李長寧瞇著眼轉過身,盯著一身華麗錦袍的楊慎交。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我心悅卿,郡主怎麽反而不高興呢?”楊慎交保持著君子般的笑意。

“不知國公喜歡我哪一點?”李長寧眼皮微微抽動,她改還不行麽?

楊慎交故作深思狀:“我就喜歡你……對我不理不睬的這個樣子。”

李長寧竟無言以對,就反感他這放蕩不羈的模樣,他不是喜歡窈窕淑女麽,那她就陰險給他看!李長寧仰起頭,輕蔑地瞪了眼楊慎交:“恕我直言,觀國公年齡也不小了,樣貌中庸平平,入不了我的眼。”

“沒關系,我有錢。”楊慎交淡淡道,富可敵國的他能給女人金山銀山做聘禮。

“國公如此做作,只會讓長寧看不起你!”李長寧冷哼。

“莫非郡主認為,有錢也是我的錯?”楊慎交理直氣壯地問。

“……”李長寧再次無言以對,機智的她立馬又想到了點子,“家財萬貫又如何?我想要的,你能給我嗎?”

楊慎交眉頭輕挑:“不知郡主想要什麽?”

李長寧目光冷寒,微笑道:“聽說陛下有一顆夜明珠乃稀世珍寶,非常喜愛……而我也是個很喜歡珍寶的俗氣女子,只喜歡獨一無二,高高在上的這一顆夜明珠。”

誰敢搶武皇最愛的寶貝,那是活得不耐煩了吧,李長寧自以為用這個法子就能完完全全拒絕他,令楊慎交知難而退,別再糾纏她。

“若是我得到陛下的夜明珠,可否當聘禮送給郡主?”楊慎交得寸進尺地問。

“……”聘禮是什麽鬼?他不是克妻麽?若是李長寧答應了嫁給他,那豈不是很快會被他克死?

他一定拿不到武皇視若珍寶的夜明珠,李長寧瞇了瞇眼:“好啊,若是你在三天之內得不到夜明珠送給我,那就勞煩你永遠消失在我眼前。”

李長寧大搖大擺地轉身離去,楊慎交站在遠處悠悠怡然地凝視著她遠去的背影。

詩會舉行完畢,來客們也陸陸續續離開。上官婉兒酒醒了,坐車駕回去,臨行前刻意沖李長寧道了謝。上官婉兒對自己沒有惡意,李長寧心裏壓著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落地。

李長寧與李重潤、李裹兒同坐馬車回宮。李裹兒頗有興致地評點著讓她記憶猶新的崔湜,崔湜不僅是文武全才,還很懂得討喜,在宴會上說了許多讓李裹兒心花怒放的話來。

比起先前冷冷冰冰的蘇彥伯,李裹兒很快對崔湜更充滿了興趣。李裹兒喜歡崔湜的才貌,可又嫌棄他的官階太低。這一回到長安城,他們都各有千秋,李裹兒犯了選擇恐懼癥。

觀國公府。

楊慎交回到楊府後,就聚集了他養的那些謀人學子,全都排排坐留在大堂。這些曾經的落魄學子,大多是名落孫山的考生,等著下一輪科舉考試,因囊中羞澀而被觀國公接濟,他們對楊慎交是極為尊敬的。

學子們竊竊私語,不知觀國公要讓他們想什麽法子,想來一定是重要的事兒。他們個個精神飽滿,想著要為觀國公出謀劃策盡力。

可楊慎交一開口,學子們就紛紛驚悚望而卻步:觀國公要的不是別的,而是武皇鐘愛的那顆價值連城的夜明璧!

這……怎麽可能有人能拿走武皇陛下的寶物,而且這大周每個人都想盡心思為陛下獻寶,討得武皇歡心,哪裏有人敢虎口奪食的!

大堂裏所有人都傻了眼,以為楊慎交是喝高了酒,就算胡來也不至於異想天開成這樣吧。

“若是誰能想出好法子,我賜其百金。”楊慎交目光肅然,用眼神告訴在座的諸位,他的話是認真的,而且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就不信重賞之下還沒有勇夫。

“江湖上有位號稱盜神之人……”有人靈機一動。

“咳咳,我可不想因偷盜國寶而掉腦袋。”楊慎交緩緩道,“如何能說動武皇將夜明珠賜予我?”

學子們無可奈何地面面相覷,皆想不出好法子來,武皇怎麽會將自己心愛之物賜予臣子呢?恐怕觀國公楊慎交是沒那麽大的面子。他們嘴上不說什麽,但心裏都暗自嘆息,這觀國公慷慨大義,可常常是想到一出是一出,也真夠作的。平日裏作天作地也就罷了,這回竟然作到了女皇陛下那兒去——

楊慎交換了個舒服的坐姿,向後懶洋洋地躺著,目光淡淡掃視這些才子,悠閑地搖了搖手裏的酒樽:“誰能為我分憂,賜千金!”他大概最不缺的就是錢了。

從百金直線增長到千金,所有人的眼裏都冒著金光,這時一位名叫的周常的布衣站起身,沖觀國公一拜,聲稱自己有個好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男主:花花,出來!

作者:啥事?

男主:我有不滿,出場太晚!

作者:不晚不晚,已經提前把你放出來了。

男主【冷笑】:有人設這麽差的男主嗎?太作了……

作者君【微笑】:你不作,怎麽襯托女主正常?放心,他們也作。

男主【冷漠】:呵呵呵~

☆、蛇蠍美男的陷害

昨日是李家舉辦了小聚詩會,而後日則是宮中將舉行盛大的詩文宴會。這個宴會的主角,便是美艷天下的張氏兄弟。

武皇為他們專門成立了控鶴監,二張成了控鶴丞,這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種官職,不管是大是小,總之百官都在二張戲弄之下,爭先恐後地屈迎奉承。

當初武三思為了討迎武皇歡心,大讚張昌宗:“六郎之美,世無其二。必定是周靈王子喬轉世!”

武皇聽了十分歡喜,便讓張昌宗打扮成周靈王子喬的模樣,騎著木頭造的假仙鶴在大殿上“飛來飛去”。

武則天讓會場上的文臣們都說說,如何形容六郎的盛世美顏。這可難為了百官,眾人皆不知該如何讚美張昌宗時,武三思高聲叫道:“六郎美如蓮花!”

武三思很會迎合武則天的歡心,武皇聽了果然哈哈大笑,正當武三思沾沾自喜時,誰知宰相楊再思拍馬屁的功力更勝一籌:“非也,正所謂蓮花似六郎。”

於是會場上就響起了熱烈的掌聲,百官紛紛笑著附和宰相、武三思,說得花兒不及六郎美艷十分之一。張昌宗聽得歡樂,也就把武三思當做了朋友。

李長寧聽說控鶴監有盛大奢侈的宴會,她對這種宴會是不感興趣的。並非是李長寧不喜歡奢華,而且那某種氛圍令她無法欣賞。

武皇會讓文采出眾的文官參與,並召集文人著作,為的只是取樂而嘲弄他人。

這原本跟李長寧也沒什麽關系,可就在前一天傍晚的時候,張昌宗那邊來了個小公公,竟邀請李長寧、李裹兒兩姐妹參加明天的宴會。

李裹兒歡欣雀躍,早就想去見識見識宮廷奢華盛宴如何。李長寧眉頭緊鎖,這就奇怪了,張昌宗沒有邀請別的李家子弟,偏偏只請了她和李裹兒。

韋氏和李顯得知此事後,也心裏納悶,但他們嘴上沒說什麽,只是不斷叮囑姐妹二人,切忌在宴會上犯錯,凡事謹慎而行。

面對張昌宗的盛情相邀,李長寧心中忐忑,可又不能不去。武皇對二張的寵幸已經達到令人發指的地步,她不能惹張昌宗不高興。

翌日,李長寧與李裹兒精心打扮了一番,前來參加控鶴監的詩文盛宴。

李長寧心知肚明,其實這場盛宴的觀眾只有一個,就是武皇。而其他別的所有人都是表演者,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來到布置華麗的聖殿上,李裹兒驚得張大了嘴,這奢華的殿堂美輪美奐,猶如仙人的居所。

官員文人雲集,李長寧與李裹兒乖乖站在隊列中。

武皇高坐龍椅,張昌宗穿著彩色羽衣,吹著笙歌,坐騎在“仙鶴”上跳舞,文人們絞盡腦汁想著讚頌詩文。

“六郎騎著仙鶴的影子,正是王子喬轉世啊!”梁王武三思激動得睜大了眼睛,表情拿捏得恰到好處。

魏王武承嗣面色顯得病態憔悴,他右手握著拳頭咳嗽了兩聲,也不多說話。自打李顯精神奕奕地回來了,他便郁郁寡歡,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就算是沒有李顯,武承嗣也看了出來,武皇更喜歡武三思,張氏兄弟也喜歡武三思,即便是傳位於武家,武三思的贏面也比他大得多。

李裹兒對帶著一對“翅膀”的張昌宗充滿了興趣,見還有兩位文人在旁作畫。在李裹兒的眼裏,張昌宗便是天仙兒一般的人兒,只有聖上才能擁有這樣的絕世男子。

李長寧淡淡地望著這場“盛宴”,只覺得挺好笑的,連朝廷的宰相都要阿諛奉承男寵二張……張昌宗在大殿中央表演,張易之則是陪在武皇身邊剝葡萄。

上官婉兒則是站在龍座之下,一雙玲瓏的眸子也迷霧蒙蒙地擡頭望著張昌宗,他腰若柳枝,舉手投之間的舞皆是種美。

“郡主果然與我有緣啊,兩日不見,這又重逢上了。”李長寧身後傳來慵懶熟悉的聲音。

又是他!李長寧沒有回頭,臉色已經陰沈了下來,楊慎交真是狗皮膏藥,哪哪兒都有他!話說他不是個有名無實的國公麽,為什麽會出現在控鶴監的宴會上?

李裹兒回頭看到楊慎交,眉頭一蹙:“又是你!你怎麽也來了?”

楊慎交頗有禮節地向李裹兒點頭示禮:“是控鶴丞請我來的。”

看來是張昌宗請來了楊慎交……李長寧心中冷哼,這楊慎交還是交情廣泛嘛,不但和武家人稱兄道弟,和張氏兄弟也是好朋友。恩,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李長寧更加堅定認為楊慎交是個偽君子。

楊慎交跟李長寧打招呼,李長寧不但沒理會,連回頭瞟他一眼的功夫都沒有:“楊公見到我,當繞道走!”

楊慎交靠近過去唇落在李長寧的耳邊輕聲道:“我這次入宮,就是向武皇討求賞賜——夜明珠。我記得,今天是三天最後的期限。”

“沒想到觀國公還是個話嘮。”李長寧終於忍不住了慫了句,側頭白了一眼楊慎交,往旁邊走開。真是癡人說夢,武皇才舍不得把稀世珍寶賞賜給楊慎交。

李裹兒也淡淡瞥了一眼楊慎交,她對楊慎交是不感興趣的,那邊張氏兄弟的絕美容顏才能吸引她的目光。

李長寧為了躲楊慎交退到了門邊的角落處,本來她就無心參加這盛宴,沒心思跟那些人一起起哄高歌。

而就在這個時候,門外走進來了一個白臉小公公,這個小太監是貼身伺候張昌宗的人,他一直留意著裏面的李長寧,等個好機會完成主人張昌宗交代的任務。

馬公公手裏端著一個玉盤,玉盤上面蓋著彩色錦緞,也不知道玉盤裏藏著什麽東西。馬公公見李長寧一個人杵在門邊兒上,於是馬公公目光一狠,端著玉盤急匆匆朝李長寧的背後撞了上去。

脊背遭受猛力,李長寧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腳步沒穩住險些跌倒在地。而這個時候,走過來的楊慎交及時伸手扶住了李長寧的右臂,才拖著她站穩身。

同時李長寧聽見“啪——”一聲響,什麽東西碎掉了的聲音,傳來太監的驚叫聲:“啊!”

馬公公倒在地上,滿臉惶恐害怕,哭喪著臉高聲嚷道:“郡主何故要撞小的啊?”

李長寧在楊慎交的攙扶下這才穩了腳步,她疑惑地回過身來,見白臉小公公在跪在地上。

方才太監的叫聲驚住了宴會上的人,連武皇都聽到了,張易之穿著寬松的長袍翩翩走過來:“何事嚷鬧,怎麽回事兒?”

“稟,稟控鶴丞,是主人讓我送來夜明璧,可這夜明璧……”馬公公跪在地上吱吱嗚嗚。

張易之定睛一看,楞了下,武皇心愛的夜明璧摔破了一處!

“馬安你鬧騰什麽呢?笨手笨腳的!”張昌宗在宦臣的攙扶下從木馬上走臺階下來,後面伺候的兩個宮女趕緊把他背後的“一對羽毛翅膀”摘去。

“小的該死,方才長寧郡主忽然撞過來,夜明璧就給摔了……”馬公公滿眼都是恐慌。

李長寧如同遭受雷擊般,木訥地立在那兒,她何時故意撞過這小太監,分明是她站在那兒,那小太監故意撞到她身後才對啊!

腦子裏一片空白,李長寧望著地上摔碎了的夜明璧猛地陷入混亂中,這麽巧,聖上的夜明璧碎了?夜明璧不是很堅固的寶石麽,如何撞了下就摔碎了?

無數疑問在李長寧的腦子裏回蕩著,受了驚嚇的她說不出話來,只覺得自己可能闖大禍了。

李長寧身後的楊慎交見狀眉頭一凝,怎麽會是夜明璧?前日他入宮悄悄見過張昌宗,並打算用價值連城的“白玉美人”獻媚討好他,再奉上萬金,請張昌宗幫忙求得武皇的夜明璧。

兩天前張昌宗在重金的收買下,答應了楊慎交所托,於是張昌宗當即告訴武皇打算今天來個宴會,武皇欣然同意。

楊慎交卻沒想到今日偏偏這麽巧……這小太監失手摔了夜明璧,因怕受罪責而指責李長寧。方才楊慎交一直看著李長寧,瞧見李長寧根本沒有移動腳步,是那小太監從後面撞了上來。

此時,高坐的武皇冷峻陰沈的目光,她聽說心愛的夜明璧摔碎了,頓時怒火燒心。然而當著大臣的面,她強忍著沒有發作。

“沒用的奴才,竟摔壞了夜明珠!”張昌宗怒氣沖沖走上去,一手提著袍子,右腳狠狠踹上去,當場把那太監踢趴在地上。

太監吃痛叫了一聲,張昌宗不解氣地又踹了幾腳,最後居高臨下地踩著那太監的臉。這做戲得做全套嘛,前日楊慎交請張昌宗幫忙,張昌宗便撒嬌求著武皇把夜明珠給他,他要宴會上用來變戲法,要是變得好,就請求武皇把夜明珠賜給他。

武皇雖愛寶物,但更愛美人,心疼張昌宗變著花樣逗她開心,就把夜明珠給了張昌宗。可昨天張昌宗在“仙鶴”上玩夜明珠的時候,一時手滑,夜明珠從高高的地方摔落下去,給打碎了!

張昌宗擔心武皇責怪,身邊的馬公公就想了這麽一個主意來,嫁禍到別人身上去。張昌宗決定找個軟柿子捏,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李長寧……來個一石二鳥,找個借口說李長寧大逆不道、以下犯上,把她趕出宮去,不,是趕出長安去!

那夜張昌宗與上官婉兒私會後,他發現了李長寧落下的宮燈,也懷疑李長寧知道些什麽,心裏對李長寧是無比警惕的。這次正好找個機會,就把李長寧給處理了,他也能心安。

在張昌宗的拳打腳踢下,馬公公淒慘叫痛聲此起彼伏,不斷喊著是長寧郡主撞了他,他才不得已摔了夜明璧。

☆、君報我以瓊瑤

李長寧怔怔杵在原地,夜明璧可是武皇心愛的寶物,這下碎了……而那小太監又口口聲聲指證與她有關,她大禍臨頭了嗎?

現在該如何是好,李長寧一時腦子全亂了,腦子裏全是馬公公淒慘求饒的叫喊聲。此時,楊慎交上前一步,走到李長寧的身後,壓低嗓子道了聲:“別怕。”

別怕,別怕……他的聲音很好聽也很溫暖,她也不斷這麽安慰自己,一顆浮躁的心迅速平靜了下來。

李裹兒站在人群裏,和別的大臣們一樣目瞪口呆看著這幅場景,只知道武皇的寶貝摔破了,武皇現在很生氣,可千萬不能胡言亂語惹禍上身。李裹兒躲得長姐遠遠的,生怕這件事牽連到自己,同時也很為長姐擔心。

“胡說什麽,長寧郡主好端端的怎麽會撞你?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張昌宗可沒有腳下留情,幾腳踹過去,那太監臉上皮包眼腫牙齒都差點被踹掉了,一口血吐了出來。

眼看著宮女將那殘破的夜明璧放回盤子上,拿過去呈給武皇看,武皇的臉色陰霾極了。

“別吵了!”武皇終於開口了,不禁心煩意亂,指著那小太監,“六郎,放開他,讓他把話說清楚。”

張易之見武皇氣得臉色大變,趕緊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武皇的後背,無限溫柔道:“陛下息怒。”

上官婉兒亦是眉頭微擰,怎麽回事,李長寧似乎是攤上大麻煩了。因前幾日在興慶坊醉酒後得李長寧照顧,所以上官婉兒對李長寧是友好的。

差不多苦肉計也也做夠了,張昌宗吸了口氣,這才松了腳放過小太監,一甩飄逸的長發到身後,整理了下衣衫。

“陛下,小人奉令送夜明璧來,剛才在門口不知怎的,長寧郡主忽然撞上來……小人有罪,摔碎了夜明璧,求陛下饒命。”馬公公嗚咽道。

不對,這件事另有蹊蹺!李長寧緩和平靜下來後迅速分析了一番。

起初李長寧還以為是小太監不小心撞上了自己,可此刻聽著小太監一口咬定與她有關,又是一眼認出她是長寧郡主,反而覺得小太監別有用心。李長寧回宮後,只見過武皇一回,也很少見張氏兄弟,根本不認識這個太監,他卻對自己很熟悉的樣子,最開始僅憑背影就認出了她來。

李長寧此時的內心是恐懼的,她很清楚在這樣的情況下,沒有人會幫她,唯有靠她自己。如果她惹怒了武皇,恐怕受罰的不止是她,武皇會再次疏遠父親。

要知道武三思、武承嗣他們無時無刻不等著揪李顯的短處,他們做夢都迫切希望武皇能把皇位留給自己。所以這個時候,武家人也悠閑地想著法子扣個罪名給李長寧,算是給李顯的下馬威。

“長寧郡主,這是怎麽回事兒?”武三思跳了出來,儼然一副長輩的口吻,“你怎麽能如此不小心呢?”

“是啊,夜明珠是陛下心愛之物,你就算急著想看看寶物,也不至於如此啊,還連累小公公受罰。”武承嗣附和道。

這些人不約而同盼著李長寧倒黴,李長寧此刻是孤立無援的,她額頭上滿是冷汗,餘光掃視到武皇陰暗的臉。

“長寧,你過來。”武皇蒼老沙啞的響起,是壓著憤怒的。

李長寧閉了下眼,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從容地走上前,畢恭畢敬望著武皇,雙腿曲跪在地上參拜聖上:“陛下,長寧絕無故意撞上小公公,方才我與觀國公正在討論詩文,我面對著觀國公,又怎看得見身後的小公公,更談不上知道他手上端著的是夜明璧!”

此言一出,張昌宗的臉色立馬變了,那小太監依舊嚷嚷著:“郡主何苦為難小人。”

“觀國公能為長寧作證清白!”李長寧義正言辭道,面色坦然,毫無懼色。此時無可奈何的李長寧只能拉楊慎交下水,若是楊慎交都不肯幫她,那她就身陷危機了。

楊慎交聽著李長寧口中一口一個“觀國公”,心中暗笑,這個小女子還真不簡單,臨危不亂,隨機應變得如此順暢。

只是李長寧這麽一甩鍋,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視向楊慎交,武皇威儀的眼神也看向了楊慎交。

他會幫她嗎?李長寧心裏是無限迷惘的,觀國公多次調侃她,她都惡言以對……那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觀國公楊慎交如果幫了她,就意味著得罪了在場的張氏兄弟及武家王。

李長寧比起那些位高權重的人,實在無足輕重,楊慎交若是個有點頭腦的人,都懂得選擇孰輕孰重。

楊慎交走到李長寧的身邊,手上一掀袍子跪拜武皇:“陛下,臣覺得那個小太監真是不夠聰明,他應該撞到臣的身上來,而不是長寧郡主的身上。”

“此言何意?”武皇目光更是暗沈。

“回稟陛下,長寧郡主背對著他,又怎麽看得見他?”楊慎交悠悠分析道,回頭瞥了一眼那個太監,“況且,小公公從一開始就咬定長寧郡主有意撞上來刁難,我且問這位公公,長寧郡主與你素不相識,又為何要為難你?”

“郡主,郡主是想看夜明璧……”馬公公面對楊慎交的質問,心慌不已,滿嘴結巴。

楊慎交嘴角輕揚,目光冷寒地看向小太監厲聲質問道:“小公公,你玉盤裏的夜明璧明明可是用彩綢蓋住了,長寧郡主是神算子還能算出裏面的東西不成?!”

“這,這……小人不知道。”馬公公的思緒全都亂了套,楊慎交對他的語氣咄咄逼人,他不知該如何解釋。

李長寧的餘光落到旁邊的錦袍上,她以為……他只是逢場作戲,不可能在這種場合幫她的。若不是楊慎交挺身而出,為她作證,有武三思、張昌宗他們的刁難,她怕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

氛圍變得緊致凝重了,武三思與武承嗣相互遞了個眼色,一面是這小太監前言不搭後語,一面是李長寧目光堅決,又有楊慎交作證。於是武家兄弟不約而同地閉了嘴,也不再發作。

張昌宗的眼神變得陰戾,這個楊慎交忽然冒出來打亂了他的計劃,他萬萬沒想到楊慎交會為李長寧出這個頭。

楊慎交表情肅然,加重了語氣:“小公公,你還是如實招來,夜明璧是怎麽摔壞的!陛下聖明,休想在陛下面前汙蔑他人!莫非,你是有心汙蔑長寧郡主?”

“不,小人不敢,不敢。”馬公公完全被楊慎交的氣勢壓倒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張昌宗。

張昌宗惱得眼中布滿了血絲,沖那個沒用的太監吼道:“你看著我作甚?夜明璧究竟如何摔的,從實招來!”

“陛下,定是這小小惡奴先就不小心失手打碎了夜明璧,怕被怪罪就鋌而走險想了這麽個法子來。”此時上官婉兒站了出來,“長寧郡主怎麽會知道他手上端著的就算夜明璧,分明是信口雌黃!”

武皇聽了楊慎交、上官婉兒之言,勃然大怒,當即指著馬公公:“來人,把這個賤奴拖下去!杖斃!”

“陛下,陛下,饒命啊!”馬公公嚇得當即汗流浹背,臉色鐵青,又撲上去抱住了張昌宗的腿,“主子救我!”

張昌宗眉頭一擰,用力踹了一腳馬公公:“滾開!咎由自取!”

“陛下饒命啊!主子救我!——”馬公公被兩個侍衛強行拖拽了出去。

武皇沈著臉色,她身後的張易之溫柔的目光中閃過一絲異色,他看了看楊慎交與李長寧,又看了看自家弟弟張昌宗。

頓時大殿上一片死寂,武皇不高興了,誰也不敢亂說話。武皇耐著性子對楊慎交、李長寧道:“你們起來吧。”

李長寧惴惴不安地站起了身,只覺得自己還處於刀鋒口,武皇雖然沒有怪她,但心裏肯定是不舒服的。

“陛下,夜明璧雖是無上至寶,破之可惜。而臣這兒有一樣比夜明璧更名貴的寶物,是鄴國公讓臣花費半年時間所尋到的,獻呈給陛下,祝陛下壽比南山。”楊慎交起身微笑道。

楊慎交原本是要將“白玉美人”送給張昌宗的,不過眼下武皇的心情更重要,他改天再找個價值不菲的寶物送給張昌宗便是了。

“哦?六郎,有這回事兒?”武皇眉宇間的怒氣消了,眼色遞到張昌宗那兒去了。

張昌宗不明白楊慎交所指,只是見武皇不生氣,趕緊附和著:“是,陛下的身體安康和心情開心,比什麽都重要。那小小惡奴犯了錯,陛下可別為此氣壞了身子。”

楊慎交獻上了“白玉美人”,巧工雕成,通體晶瑩溫潤,羊脂玉潔白無瑕,極盡奶白,乃是玉中極品。

武皇見了這價值連城的“白玉美人”後,龍顏大悅,不但不生氣,還笑著誇獎了一番楊慎交。

楊慎交忙把這個功勞送給了封為鄴國公的張昌宗,如此張昌宗得了好處,也不會再計較今日他之事。

李長寧目光看向楊慎交,點頭示禮示意感激,今日多虧楊慎交出面解圍,上官婉兒又幫她說了句話,這才無恙,似乎楊慎交在她的心裏也沒有那麽反感討厭了。

我對君偏見無禮,君卻報我以瓊瑤。

☆、不能坐以待斃

盛宴繼續進行,張昌宗獻舞,眾人作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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