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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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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萊覺著蹊蹺,見他這般為難,又不願多做追究,於是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昊天,你今年多大了?”

淩昊天果然隨著他轉了思路,擡起頭:“回師傅,弟子今年剛滿而立。”

而立之年……

雪萊微微頷首,輕聲感慨道:“是啊,不過一晃,你拜入劍聖門下已經十四年了……”

那個時候,你還只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驕縱少年,每到夜裏就呼朋引伴去酒吧裏胡鬧——

這句話,當代劍聖藏在心裏,沒有當面說出。

他凝眸片刻,忽然一笑:“三十歲……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你這樣的條件,應該有不少追求者吧?可曾定親?”

這……?!

自父親亡故後,師傅就是他唯一的親近長輩,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由他來問這句話本也應該。

可是……不知為何,心裏總覺著苦澀難言,不是滋味。

那一刻,素日裏殺伐決斷的淩氏少帥微垂下頭,臉上竟然顯露出一絲窘迫之色:“還沒有……”

“沒有?”

雪萊微覺詫異,輕蹙眉頭:“怎麽會?你年紀也不小了,即便沒成家,也應該有親近的女友吧?”

淩昊天皺皺眉,還是淡然道:“沒有……年前在財團舉辦的年會舞宴上倒見了不少人選,都是些門楣相當的豪富千金,沒覺得特別合心意。何況,那些人都是董事會安排的,我也不想讓他們如願。”

他頓了頓,眼看雪萊微蹙起眉頭,又道:“而且,弟子也不想成家——如今每一天都像過在刀刃上,多一個人,這個局面就更混亂一分,也無謂耽誤了好女子。”

“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

雪萊眼神黯然,幽幽一嘆。

淩昊天喉嚨裏像梗了一根刺,明知不該問,又總覺不吐不快。忍了半天,還是囁嚅道:“師傅,您……”

他剛吐出幾個字,隨即頓住,似是猶疑不覺。

他素來行事果斷,雪萊鮮少見他如此,詫異之餘又有些好笑,索性不開口,推著輪椅“走”到桌案前,一面整理著棋盤上的冷暖玉棋子,一面靜等他下文。

淩昊天遲疑了半晌,一咬牙,終於問出口:“師傅,您很希望我早點成家嗎?”

雪萊拈住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頓,再擡頭時,已經是如常的溫潤淡泊:“成了家,有人在身邊陪著你,不好嗎?”

淩昊天走到輪椅旁,單膝跪下,面頰貼住那人掌心,低聲道:“有師傅在,我不需要其他人陪我。”

這話甚是孩子氣,實在不像淩氏少帥會說的話。雪萊啞然失笑,探手輕撫愛徒額發,眼底流露出極為覆雜的神色。

“可是,師傅大概也不會陪你很久……總要有人照顧你,為師才能放心。”

不會……陪你很久?

淩昊天倏爾擡頭,眉梢掠過震驚之色:“為什麽?不會陪我很久……為什麽您會這麽說?”

雪萊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用手捂住唇,斷續咳嗽了幾聲。燭光映照下,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

“師傅的身體,你都已經看到了……雖然借助符印之力得以維持生機,可畢竟血脈已廢,能再支持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喟嘆著,手掌落下,輕拍拍弟子肩膀,慢慢撫平軍服領口上的一絲褶皺,溫和道:“師傅不能陪著你一輩子,總希望能在辭世前看見你找到心儀的女子,組成自己的家庭……”

他忽然頓住,驚愕地看著愛徒——手掌下的肩膀微微顫抖,好像有極為劇烈的情緒在身體裏湧動,幾欲呼嘯而出。

“不會的……不會的!”

淩昊天喃喃低呼,忽然用力握住師傅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眼中爆發出極為可怕的亮光:“一定會有辦法的!等到此間事情了結,我就讓征天軍團搜尋世間靈藥,一定有辦法醫好您!”

雪萊微微一笑,將弟子拉起,輕拍拍他手臂:“清涼臺上種種靈藥數不勝數,小白和六音也翻閱過藏書閣中的古籍醫典,都找不到醫好我傷勢的方法,這世間哪還有什麽靈藥?”

淩昊天有些失神,不甘心地捏緊拳,咬牙道:“不,我不相信!就算窮盡碧落黃泉,我也一定會找到醫好您的法子!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說這話,是對雪萊、亦是對自己承諾。

當年他布下那個毫無餘地的死局,以致師傅被牽連,為了救回師妹而落得血脈枯萎、精力耗竭的結果。

所幸上天垂憐,留給他一個挽救彌補的機會,即便是命途註定,他也要竭力挽回!

雪萊深知愛徒脾性最強硬執拗不過,決定了的事再無人能改變,也不出言深勸,只是安撫道:“好,我相信你,我相信你就是。”

淩昊天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定下洶湧狂奔的心緒,低聲道:“師傅,您身體不好,在清涼臺上雖然有小白和六音照看,到底與外界隔絕,不甚方便。倒不如在這裏調養身體,藥材和器械一應齊全,也方便些。”

雪萊輕蹙眉頭,沈吟了一會兒,緩緩道:“也好,只是有些打擾你了。”

淩昊天原本擔心師傅不允,聽他答應在此養傷,頓時大喜過望:“那明日我就讓他們送些師傅喜歡的書籍過來,還有擺設也要更新一番。”

“不必這樣麻煩。”

雪萊淡淡一笑,擺了擺手:“這裏住的挺好,書籍也不少——看擺設布置,倒是跟清涼臺有幾分相似,你也煞費苦心了。”

聽到這句話,淩昊天面色微紅,不自然地側過頭:“弟子……只是有些懷念清涼臺罷了。”

“我知道,你不必刻意解釋。”

雪萊笑了笑,眉間卻微微皺起,隱約露出一絲不適之色。

淩昊天察覺到,忙俯身探問:“師傅,您是不是不舒服?要不然,弟子送您回房休息?”

雪萊神色疲倦,無力回答,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淩昊天直起身,推動輪椅進了臥房,繞開門口那扇卻沒有開燈,只是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火柴,點亮床頭的銅鶴燈臺。又小心翼翼扶師傅上床躺下,倒了杯熱茶遞給他。

雪萊倚在軟枕上,接過茶杯輕啜一口,輕聲道:“很晚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淩昊天“嗯”了一聲,走到窗前想要拉起簾幔,眼底映出窗外的燈火星輝,不由有些怔忡——

這些年,師傅就是這樣獨自面對清涼臺上的億萬星光,一個一個夜晚獨自度過嗎?

下意識地,他怔怔開口:“師傅……您一直一個人,都不覺得孤單嗎?”

話一出口,他就自悔失言:身為弟子,當面對本門師尊問出這種問題,於情於理都是大不敬,即便被看作失禮犯上也是應當。

他怎麽會一時失神,問出這種問題!

就在他懊悔不疊的時候,雪萊臉色微沈,倒沒有即刻動怒,只是閃現過極為覆雜的神色,良久沒有說話。

這種無言的壓力最為沈重,即便是身經百戰的淩氏少帥也禁受不住,不由快步折回床頭,單膝跪地:“弟子失言,請師傅恕罪。”

雪萊回過神,淡淡一笑,伸手將他拉起:“我沒有怪你,不必這麽緊張。”

淩昊天不動聲色地松了一口氣:幸好師傅脾氣溫和,從不計較這些細枝末節,也不會因此而怪罪門下弟子——

如果他知道當年林皓夜都對雪萊師傅有過哪些不敬之言,大概也不會有這番擔心了。

“怎麽突然想起這樣問?”

當代劍聖倚靠著軟枕,面露倦色,卻無就寢之意。

淩昊天楞了楞,微微浮現出一絲尷尬之色:“沒、沒什麽……只是忽然想起師傅這些年也是一個人,晚上獨對燭火,不會覺得寂寞嗎?”

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如此美妙的意境,卻要有兩人分享才成情趣,若是一人獨對,則成寂寥。

“倒也還好……”

雪萊闔上眼,淡淡道:“前些年有你陪著,後來收了皓夜入門,更是沒有一刻消停時候。”

皓夜……

聽到這個名字,淩昊天微不可察地蹙起眉梢:每次聽師傅提起師妹的名字,語氣中都帶著說不出的縱容寵溺。

師傅……真的很疼愛師妹啊。

不知為何,心裏升騰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苦澀酸辣百味糾結,連舌頭都梗硬了。

“師傅……似乎很喜歡林師妹?”

他低著頭,有些含糊不清地問道。

“我跟林師妹交過手,她之前並無武學根基,即便以純鈞劍化為血肉,修習劍聖一門心法劍技事半功倍,能在短短三年間達到如此成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雪萊睜開眼,微微凝眸,明凈清冷的視線落在愛徒身上,卻沒有說話。

“師傅在林師妹身上花費如此大的心血,必然很器重她吧?”

雖然盡力保持語氣平靜,但這話裏還是留露出些許異樣的味道。雪萊微瞇起眼,思忖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不覺失笑:這孩子……是在吃味嗎?

淩氏少帥驚才絕艷,心高氣傲,從來只信自己不信旁人,無關人事鮮少牽縈於心,竟然會對同門師妹感到吃味,也算是奇事一樁啊。

他把淩昊天的異樣態度當作被長輩忽視的小孩發脾氣,沒往深處多想,只是淡笑:“皓夜是我的關門弟子,我教導她也是應該的。你當初不也是這樣過來的嗎?”

劍聖一門在修道之人中聲名鼎盛,門下弟子縱橫三界,實力接近陸地飛仙,絕非徒有虛名——與此相當,劍聖門下的訓練強度也是極為可怕,各色奇巧花樣百出,非要生生榨出弟子體內最後一絲潛能才肯甘休。

因著訓練強度太大,林皓夜當年初入劍聖門下時也頗多微詞,甚至在背後詆毀師傅是“老狐貍”。

這無疑是極為不敬的言辭,放在其他傳統悠久的武學世家,早被杖責鞭笞——次數一多,雪萊當然也有察覺,卻沒有明言責備,只是下次訓練中變著法加重分量,整得林皓夜苦不堪言。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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