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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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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連淩氏少帥本人都不知道,他曾經見過當代劍聖。

那是淩氏前任董事長剛剛過世,作為淩氏繼承人的淩昊天只有十九歲。乍然聽到這個噩耗,那個年僅十九歲的少年臉色蒼白,跪在父親靈位前整整一天,一句話也不說。

他躲在靈堂門口看到這一幕,雖然心痛,卻不知該怎樣勸解,只能站在門外,一直默默陪著這個大他三歲的少年。

他知道淩昊天跟他父親的關系並不好——因為前任董事長忙於工作,十幾年來疏忽了對獨生愛子的關愛,父子倆的關系一直冷淡僵滯,比路人還不如。

如今看來,雖然保持著冷淡的態度,這個驕傲自負的少年對生身父親還是懷有一種深深的依戀之情,只是連他自己也未曾發覺。

而現在……他連彌補的機會也永遠失去。

這樣覆雜難言的情感,遠遠超過了一個十六歲少年的理解能力,當時的飛廉並不能明白。只是即便如此,一門之外的他還是能感覺到那種深徹入骨的悲傷,就像水汽一樣彌漫暈散在空氣中,一點點包裹住身心,無從躲避,也無法逃脫。

那一晚,淩昊天在靈堂裏跪了一夜,他就在門外陪他站了一夜,直到黎明——

黎明時分,他倚著門框,已經有點打瞌睡,忽然聽到外廳守夜的侍從傳來一連聲的急促驚呼:“你是什麽人?你怎麽進來的?”

他詫異回頭,只覺得有微風拂過面頰,眼前陡然掠過一道白影。定睛細看——一抹清肅修長的身影已經站在靈牌前,拈起三炷香舉至與眉心平齊,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長嘆一聲:“一別三年,沒想到再見故友,已是陰陽相隔。”

那時的他還太過年輕,完全不知道眼前這個人有著怎樣驚天動地的過往和聲名,只是直楞楞看著那一襲靜如止水的銀灰衣袂,腦子裏不斷閃現的是片刻前那道一閃而過的迅疾身影,飄忽宛如鬼魅。

跪在堂前的淩昊天擡起頭,神色是從所未見的呆滯,怔楞良久,忽然遲疑著開口:“師傅……”

師傅?

十六歲的少年眨眨眼,猛然意識到眼前之人的身份——

那個人……就是當代劍聖?!

守在外廳的侍從在這時追到門口,卻被淩昊天厲聲喝止:“站住,全都退回去!”

忠於職守的侍從還是不放心:“可是他……”

“是我請他來的,你們不必多問!”

那時的淩昊天只有十九歲,但許是因為在劍聖門下學藝的緣故,許是因為身體裏流著淩氏的血,小小年紀便已有了上位者的威嚴。

被他一喝,侍從不敢再多說什麽,唯唯答應著退下了。

一襲銀灰長衫的年輕劍聖敬完三炷香,緩緩轉過身——一雙眼眸至清至明,只是淡淡掃過,滿室光線似是倏忽一跳。

他緩步走到淩昊天身邊,單膝跪下,手掌輕輕撫摩少年頂心:“你還好嗎?”

一直冷靜自持的淩氏繼承人仰頭看他,眼底似是融開一層堅冰,閃爍著無數星輝:“師傅,您怎麽會來?”

“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所以過來送故友一程。”

那人語氣淡淡,卻流露出顯而易見的關切之意:“你沒事吧?”

下一瞬,飛廉驚詫地睜大眼——那個在人前永遠冷靜堅強的淩氏繼承人居然閉上眼睛,伸手握住那人手指,在他掌心中輕蹭了蹭面頰,低聲喃喃:“師傅,我很累……”

“我知道,這些天辛苦你了……”

那個風采清絕的男子柔聲安慰,把他的頭按在自己肩膀上,低聲:“如果忍得太辛苦,就哭出來吧,不會有人知道的……”

他衣袖輕拂,帶起一陣翩然微風,那道房門緩緩閉合,平穩如有一只看不見的手推動。

在那兩個人的身影完全被紅木大門遮蔽住後,飛廉仍然盯著那扇笨重的木門出神,腦子裏翻來轉去只有一個念頭——

那個人……就是當代劍聖,“他”的師傅?

真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一個人啊……

那一年他剛滿十六歲,直到十一年後的今天,那一襲清絕身影仍深深刻印在記憶中,無法磨滅分毫。

只是任誰也沒想到,十一年後的今日,那個風采清絕的當代劍聖已經無聲隕落,也帶走了淩氏少帥心底最深沈珍貴的溫情。

眼看這兩年來淩昊天手段越來越血腥慘酷,便如數日前的那場空難,幹凈利落地斷送十幾條性命,而淩氏少帥在下達指令時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作為軍團首席少將,他不能不為此感到擔憂——再這樣下去,淩氏很可能會因積怨太深而自招滅亡。

其實他心裏早有預感,遲早有一日,他會和這個驚才絕艷的男子為此產生不可彌補的裂痕。

只是他做夢也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樣快。

“因為……這是我們欠他的。”

許久的沈默後,他苦笑著,給出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

雲紹不易察覺地輕挑眉鋒:“欠?這似乎不像是淩氏的飛廉公子會說出的話。”

“他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完全是淩氏所逼——對此我沒什麽好說的,戰場上本就是你死我活,如果退讓一步,死的就是我們。”

飛廉淡淡道。在說這句話的時候,輕袍緩帶的貴公子眼中煥發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冷如刀鋒。

雲紹微微一噤,第一次見識到男人溫和外表下的鐵血鋒芒,那是只有身經百戰的軍人才能歷練出的氣質。

但他到底不是凡人,不過一瞬,已經恢覆如常,微笑道:“既然如此,又為何有虧欠一說?”

“因為……他最愛的人,是因淩氏身亡。而那位林姑娘……對我有救命大恩。”

說到這裏,飛廉擡起眼,微微苦笑:“抱歉,都是些理不清的舊賬,耽誤您時間了。”

雲紹沒有說話,右眼裏的光芒有些渙散,似是在出神。

飛廉等了良久,聽不到他回覆,忍不住問道“雲先生,有什麽事嗎?”

“……沒有。”

雲紹搖搖頭,似是回過神來,苦笑了笑:“沒什麽……飛廉公子重情重義,我很佩服。”

他微微欠身:“如果沒什麽事,我先去熬制藥湯了,失陪。”

他說完這句話,也不去看飛廉的反應,直接走進廚房,隨手帶上門,發出“砰”一聲響。

飛廉楞了一秒鐘,隨即意識到人家這是在變相地下逐客令,不覺微微苦笑。

作為淩氏財團的執行董事,出身豪門的貴公子,征天軍團首席少將,很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無理放肆。然而這個雲夢閣的老板卻做的如此自然,舉手投足間散發出一股清貴風儀,毫無倨傲之態。

除了淩氏少帥,他還從未在第二個人身上見到過這種尊貴風華。

看來這個雲夢閣果然是藏龍臥虎,非同尋常。只是此人為何選擇在這樣一個偏僻的角落裏開一家小酒吧?他的目的又是什麽?

飛廉想了許久,卻百思不得其解。

相較而言,那位雲夢閣老板要沈著淡然得多,明知這位豪門貴公子對自己心存疑慮,卻依然混若無事,每天只是盡職盡責地替殷文療傷換藥,既不多言,也不多問。

若換成旁人,遇上他這樣沈靜的性子,必定暗呼無奈,如坐針氈。偏偏殷文也是同樣的寡言少語,這兩個人撞在一起,倒產生一種微妙的和諧感。平日裏相對,一個自顧自忙著手頭事宜,另一個手執一卷書冊、躺靠在床頭靜靜閱讀,偶爾擡頭看一眼那襲衫,恍惚間竟有種時光倒流回兩年前的錯覺br> 殷文體質強健,殊異於常人,外傷雖重,所幸沒傷及筋骨。不過短短三四日,傷口已經愈合大半,恢覆力是普通人的幾倍甚至十餘倍。

對此,那位雲夢閣老板的反應卻十分平靜,只是道:“恢覆力是普通人的十幾倍,意味著所受的痛苦也是普通人的十幾倍,若是不小心調養,很可能會落下病根。”

這話聽來耳熟莫名,殷文想了一想,記起是當年波鳥叮囑他的話,而那個一貫驕傲自負、目空一切的女子便把這幾句囑托奉為珪璋,強令他臥床休養,不準走動一步。

想到這一節,他忍不住抿出一絲溫柔微笑,然而很快化為無限空茫悵惘,淡的幾乎瞧不出痕跡。

這一日晨光正好,雲紹調配好藥湯,卻沒在臥室中見到殷文,視線轉了一圈,最終隔著窗戶瞥見陽臺上那個清瘦身影——

陽光如金色細沙,從半空中紛紛揚揚灑下,那個男子像是被一重淡金薄霧包裹住,渾然不似塵世中人。

他低俯下身打理著一盆花木,悉心折去殘枝枯葉,手勢輕柔至極。

冷不防一個熟悉的低啞聲音從身後傳來,似譏誚似感嘆:“看不出來,你還有打理花木的閑情逸致。”

殷文直起身,沒有回頭,只是淡淡道:“我……有一位故人,她很喜歡臘梅,所以我才種來打發時間。”

“故人?”

雲紹重覆了一遍這兩個字,尾音略略拉長,拖帶出覆雜莫測的意味。右眼餘光瞥過,忽然道:“這是臘梅,耐旱怕澇,平時不用澆水太勤,土壤偏幹為宜。”

殷文回頭看了他一眼,微覺詫異:“你也懂蒔花?”

“略懂一二。”

雲紹淡淡一笑,繼而皺眉:“不過這株臘梅看來傷了根系,不知還能不能救活。”

“我知道。”

殷文用手輕撫臘梅枝幹,目光溫柔:“但凡事總要盡力,事後才不會覺得後悔。”

“……說得對。”

雲紹笑了笑,手指輕揮,拂過臘梅枝幹——那個瞬間,不知是不是錯覺,殷文竟然覺得花木疏離幹枯的枝條上似有綠意湧過,竟如這株臘梅慢慢蘇醒,回覆生機。

殷文詫異地望著他,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個雲夢閣老板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個人語調喑啞幹澀,低沈一如男子,可是身形纖瘦,一頭長發柔媚如海藻,又隱隱有幾分類似女子。

這樣一個人,身份神秘,行事詭異,一直偏安於小酒吧裏,卻又掌控著一幹高手,實力深不可測——他實在想不出這人到底是何出身。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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