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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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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約定的接應地點時,純黑的保時捷已經等候在那兒。

隔著馬路遠遠瞧見,殷文不由苦笑了笑:淩氏調教出的人,果然謹守時規,片刻不差,連司機也不例外。

他剛要走過去,曾靜忽然快走幾步,與他並肩而行,低聲道:“適才的事,主管是否要稟報少帥?”

殷文頓住步子,側首看去,目光微帶寒意。

曾靜神態如常:“如果主管不想報告,那麽方才的事,屬下一個字也沒聽到,今日只是出來喝了一遭下午茶,請主管放心。”

殷文眼神幾番變幻,最終慢慢變得溫和;“多謝。”

走到轎車旁,他的專職司機早已等候在門邊,對他欠身行禮:“殷文主管。”

殷文“嗯”了一聲:“有勞你久候。”

“主管言重。”

司機神色恭敬,替他拉開車門。殷文剛要邁步上車,視線卻無意掃到擋在車後的一株花木枯枝,隨口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司機看了一眼,忙指指不遠處的廣場花壇,解釋道:“這株臘梅本來是種在花壇中央的,後來市政府決定把花壇改建成捐款人紀念碑,所以要把所有花木移走。本來說會把臘梅移植別處,可後來那塊地又被征用,沒地方栽種,只能隨便扔在路邊。”

說到這裏,他嘆了口氣:“好好一株花,被糟蹋成這樣,真是可惜——那個紀念碑又沒什麽用,還不如種棵臘梅遺人花香。”

他發洩牢騷,本是言者無心,然而殷文聽者有意,忍不住再度望向花枝——

這個……就是她提到過的臘梅?

“小時候,我家附近的花壇裏種了一棵臘梅。每到冬季,梅花盛放,清香馥郁如酒,中者欲醉,那時候我最喜歡在花壇那兒散步了……只可惜後來要改建,把臘梅給移走,最後也不知道移到哪兒去。聽說不多久就因為疏於照顧枯死了,我當時難過了好幾天……”

那株枯木頹喪委地,枝葉盡落,十分狼狽慘淡。然而殷文目光凝註,卻微微顯露出溫柔之色——

“把這株臘梅帶回去吧,我看看有沒有辦法救活。”

對於主管大人這道突如其來的命令,司機有些奇怪,卻沒敢多問,只是答應道:“是,主管,我這就去安排。”

安防部的殷文主管帶回一株臘梅樹的消息很快在淩氏傳開。

念及當日金新月一戰的恩怨,安防部鮮少有人願與其私下往來。只是經過多番生死游走,這位主管大人精明幹練、殺伐決斷,底下人嘴裏不說,心中卻是頗為佩服。

眼見兩年來這位殷文主管冷僻孤傲,立了多大功勞也不求獎賞,幾近清心寡欲,如今莫名其妙帶了一株枯落的花木回來,令人費解之外又有些好奇。

只是他們的議論殷文一概不知,只是召了專理花木的員工過來,小心培土,栽植入盆,就放在自己專屬辦公室的外間,以方便照料。

看著枝葉幾乎落盡的幹枯枝條,殷文目光憐惜,喃喃低語:“不知道今年冬天能不能看到花開。”

“這株臘梅根莖損傷厲害,屬下也不知道是否能救活,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專職打理花木的園丁低垂著頭,不敢去看這個出名冷峻的主管。

出乎意料的,殷文只是輕輕嘆了口氣,沒再多說什麽,揮手示意他退下。

到了滿月之夜,按慣例,淩氏各部都在小聚會餐。殷文自知不受部下歡迎,幹脆自請在監控室輪值,躲個清靜。

今晚月色並不明朗,朦朦朧朧,便似一個步出深閨的絕代佳人,即便微笑,也要隔了一重簾幕,隱隱綽綽,瞧不分明。

然而這樣的月夜,卻更容易勾起他對往事的回憶。

他並不是一個甘願耽於過往的人,只是那一段時光實在太過美好安寧,總會令他於不知不覺中沈浸其中。

印象中,那也是一個月圓之夜,隔著一張烏木矮幾,他和那個女子對坐在飄窗軟墊上,言笑晏晏,雖只相識不過短短兩月,卻已似多年知交。

她在青瓷杯中斟滿酒,酒光瀲灩,一如她眼中神采:“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他自她手中接過酒杯,卻不飲下,故意刁難道:“今夜月朗星稀,並無落雪之兆,又何來‘欲雪’之說?”

她笑語盈盈:“看你眉頭緊鎖,臉色寂郁,比天色還暗沈,可不是要飄雪花了?”

被她調侃,他並不動氣,只是搖頭失笑,暗道這丫頭果然心思敏慧,不肯吃虧。

月色溶溶,燭光幽幽,他與她隔座相對,舉杯齊眉,雖不多作交談,但她眼角眉梢笑意浸潤,偶爾一個眼鋒掃過,溫情脈脈,不覆平素強硬。

他便知道,這個女子對自己已動了真心。

他背負前世記憶,半生坎坷,多年來游走於生死邊緣,根本無暇顧念自身。何況他本是逆天之人,連自身命運都抓握不住,如何還敢牽連他人?

只是這個女子……與她相處久了,心底似是碎裂開一道縫隙,清泉緩緩滲出,一點一滴濡濕了堅冷幹涸的心頭。

不知不覺間,凝註她的目光微微恍惚,浮現出一抹連他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溫軟之色。

只是他脾性內斂,許多話都深藏心中,不願吐露,總以為只要彼此了然即可。

從始至終,他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守護和照料,明知道她不需任何回報,只要聽到他一句話就會心滿意足,卻還如此吝嗇——卻沒想到此時此刻,就算他想對她一吐心事,也再沒有機會。

報應……這是他的報應!

如果再有一次機會,他會怎麽做?

握緊她的手,別再讓她離開自己,多麽簡單,只要做這一件事就可以留住她在身邊。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

就算他再如何懷念那段美好平靜的時光,也回不去了……

不知不覺,視野裏的景物變得模糊,似是籠罩了一層霧氣。

怎麽會這樣……他不是冷血無情的殺人鬼嗎,他的血不應該是冷的嗎,怎麽還會……有淚?

他閉上眼,用力把那一點濕意驅走,再睜開時,卻看到結了一層水汽的玻璃窗上模模糊糊映出一個柔美的女子身影——

“夜兒?!”

他倏然回首,待得看清那人面容,眼神頓時一沈。

“怎麽是你?”

在聽到他喚出的那個名字時,穆清華的臉色已然變得蒼白,沈默了一會兒才微微苦笑:“那你以為是誰?”

殷文不答,只是轉過身:“這個時候,你應該陪在少帥身邊。”

“少帥說想要靜一靜,一個人在雲臺上——飛廉公子不放心,跟了過去,讓我先回去休息。”

穆清華低聲道,慢慢走近,手裏提著一個紅木食盒:“我聽說你下午喝了不少酒,給你送了一碗醒酒湯過來。”

“沒什麽,只是梅子酒,度數不高。你放在那兒就行了。”

在說這句話時,殷文面對屏幕,並沒有回頭。

穆清華幾乎淚盈於睫,卻強忍住喉頭哽意,若無其事道:“聽說你們今天下午去完成少帥交代的任務了,查到什麽了嗎?”

殷文語氣微冷:“你問這句話,是少帥的意思嗎?”

穆清華一楞:“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少帥的意思,軍團的保密規則你應該還記得,不需要我重覆吧?”

他這種決然拒絕的態度終於讓穆清華按捺不住,忍不住踏上一步:“為什麽?!”

殷文不語。

“為什麽這樣對我?是因為兩年前我強行阻止你回去找她嗎?你明知道她已經死了,何況那時候你已經身負重傷,回去只是白白送死!我只是不想你無謂送命,難道這樣也有錯嗎?”

積聚了兩年的心酸委屈在那一刻爆發而出,她連聲質問道。

“你告訴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到底做錯了什麽……

殷文忽然忍不住苦笑:怎麽今天所有人都跑來問他做錯了什麽?

站在她們的立場看,她們都沒有做錯,每個人都做了自己認為最正確的事。

只是所有這些事疊加在一起,卻將那個女子推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肉身消弭,屍骨無存——她又做錯了什麽?!

窗外夜風呼嘯,窗內一室寂靜。

“你沒有做錯什麽……”

許久的沈默後,殷文低低開口。

“世間對錯本就沒有準則衡量,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你們都沒有做錯……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

“她並無害人之心,所作所為只是想保我一命,卻落得血肉消弭的下場……她到底做錯了什麽?!”

穆清華忽然不知該如何應答。

“所以,不要再抱怨什麽了……比起已逝的人,我們這些生者還有什麽可委屈的?”

殷文語調平靜,然而話音中透出一股空洞麻木的意味。

穆清華怔怔望著他:自從那個女子逝後,這個男人……已經是心如死灰了吧?

她恍惚想起多年前,在那個風景如畫的校園裏,她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他雖然冷峻刻板,眼睛裏卻仍閃爍著風發神采,鮮活如清泉湧動。、

而現在……所有的光都已泯滅,就像燃盡最後一絲火星的慘淡灰燼,冰冷而死寂。

“我還記得我剛見到你的時候,你雖然寡言少語,卻不失風發意氣……怎麽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

穆清華深深嘆息著,美麗的眼眸中透出憐惜之意:“我聽飛廉公子說了,南美一戰你以身作餌,深入虎穴,稍有不慎就會送命——你這樣不珍惜自己的性命,豈不是辜負了皓夜小姐救你的一番心意?”

聽她提到那個名字,殷文眉心微動,有暗沈波湧在眼底聚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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