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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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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皓夜小姐泉下有知,看到你如今這樣,也一定會痛心疾首。”

穆清華語聲沈痛,慢慢走到他身後:“像你這樣心思郁結,長此以往,必會自傷己身。”

殷文忽然打斷她的話,齒間微微迸出冷笑之意:“那你說,我應該怎麽做?”

“忘記一切,重新開始——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如果皓夜小姐知道,也會希望你把握當下,不要如此自苦。”

穆清華說的十分肯定。

“你錯了……”

殷文語氣淡淡,嘴角那絲笑意越發苦澀:“你錯了,她用性命換我安然,絕不希望我忘記她——她必定希望我用餘生來思念她,不要忘懷半分。”

聽到他這句話,穆清華只覺得千言萬語都堵噎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

“已經兩年了……你還是不能忘記她,是嗎?”

她好像嚼了一口黃連,滿嘴苦澀:“我知道……自從她過世後,你就把害她身亡的仇恨算了一份在我頭上。”

這兩年來,他避她如蛇蠍猛獸,即便偶爾碰見,也只是點頭示意,鮮少交談。即便她主動開口,他也只是冷淡應答,就像她只是個相識未久的陌生人。

認識他這麽久,這個男人一直冷面決斷,直到目睹他這兩年來對那個女子思念不斷,她才恍然:原來這個殺伐決斷的男子也會有這樣情深不壽的一面。

只是……他的深情,再不是對著自己。

再也忍耐不住,眼角倏爾滑落一滴淚水。

殷文閉上眼,聲音沈而緩:“我從來沒為這件事怪責過你——雖然淩氏少帥暗中布局,坐收漁利,可也不過是因勢利導,歸根究源,若不是我刺了她一記毒劍,也不會弄成這樣。”

穆清華擡起頭:“那你……”

“可是我的確恨你!”

他語氣驟然變冷,聽在耳中,幾乎連血液都凍結了。

“不是因為她的死,而是因為……你毀了我唯一一次自己掌握命運的機會!”

“從十八歲以後,我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每晚都能夢見三千多年前那場大火,映得半邊天空火紅,仿佛連天幕都在流血。”

“街道被屍體堵塞,鮮血無窮無盡地流出,觸目所及都是鮮紅……”

“每次從噩夢中驚醒,我都汗濕重衣,之後再怎樣疲累都無法闔眼。”

“而和她朝夕相處的那幾個月,是半生中我睡得最安寧恬靜的時候,無關陰謀,無關殺戮,無關仇恨……”

那個時候,為了照料他的傷勢,她夜夜睡在窗臺上。他嘴上沒有表示,心裏卻是十分感激。

其中有幾晚,她自噩夢中驚醒後無法安眠,幹脆抱著被枕鋪在他身邊躺下,之後便能睡得安寧。

其實她不知道,有她睡在身邊,他最初雖覺不習慣,但卻有種莫名的安心感,竟然一夜無夢,待得睜開眼時,窗外已是天色大亮。

陽光從鵝黃窗簾中透入,映得滿室明亮。他楞楞望著窗簾上的鏤空花紋,幾乎不敢相信——有多久……他未曾一覺睡到天亮過了?

“那是我過的最開心的一段時光,只可惜,被我親手毀了……”

他低低笑起來,卻全無愉悅之意,而是切齒的冷嘲自惡。

“半生以來,我的命運都不由自己操控,唯一的一次機會,就是兩年前……”

“如果我能趕回去,無論生死,至少都能陪在她身邊,不必再受仇恨折磨,也不必雙手沾滿血腥,夜夜夢魘……”

“可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卻被你毀了……”

他語氣極淡,卻流露出濃重刻骨的疲憊之意。

穆清華目光呆怔,臉頰上已經全無血色。

不受控制地,她回想起兩年前淩氏少帥對她說的那番話——

“殷文生性堅忍,孤高峻傲,在索菲爾四年受盡折辱,此生最恨便是被人操弄命運——你任意插手,令他失去與所愛生同寢、死同穴的機會,他即便不記恨你,也不會再讓你有接近他的可能。”

原來如此……

淩氏少帥洞徹人心,早在兩年前就一語成讖,只是她自己心存不甘,所以才抱有一絲幻想。

而現在……連最後一絲幻想都已破滅。

穆清華面色慘淡:“是,是我毀了你唯一一次掌握自己命運的機會……其實我知道,早在當年我放手的那一刻起,我就失去了站在你身邊的資格,只是我不願意承認罷了……”

她慘笑了笑:“可是我還是想問一句——殷文,如果我當年沒有放手,你我今日的結局是不是會不一樣?”

……會不會不一樣?

殷文目光幽暗,多年前的往事在眼前歷歷閃現。

清麗溫婉的少女,抱著書本站在柳蔭下對他微微一笑,美好曼妙如一幅工筆畫卷。

那個時候,他當然是喜歡她的,她的優雅溫柔,秀外慧中,足以吸引任何一個同齡男子的註意。

他喜歡她……可是,他愛她嗎?

那樣朦朧單純的好感,卻相敬如賓,他喜歡和她交談,卻總是隔了一層模模糊糊的屏障,無法敞開心懷。

如果多年前那一次她沒有放手,他們的結局會不會不同?

他也不知道……

“現在問這個問題還有意義嗎?你應該明白,就算再來一次,你還是會做同樣的選擇。既然這樣,又何必執著於沒有答案的問題?”

殷文語氣冷淡,表露出明顯的拒絕之意。

穆清華咬咬牙,心知這一次若再錯過,怕是再沒有機會表明心跡,索性直截了當:“以往之事不可改變,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我只想問你一句,在你心裏,到底是如何看我的?”

沒想到她會單刀直入地問出這一句,殷文不覺一楞。

“我對你的心意,與當年並無改變。那麽你呢?如果沒有遇到過那個女子,你的心意又會如何?”

穆清華咬牙問出這一句,嘴唇幾乎沁出血跡。

她一貫矜持,言行舉止皆文雅有度,從沒這樣直白地表明心跡。問出這句話,於她而言已是做到了極限。

殷文終於站起身,慢慢轉過頭。

這樣的心意,他並非完全不感動——畢竟,這樣一位美麗矜傲的女性所奉上的鮮明真心,任何一個男子都不可能毫不動容。

然而……他的心意如何?

早在兩年前,在那個女子強挽住他的手時,他已就此淪落,雖然從未明言,但他已在心底承諾,將餘生許給她。

只是這樣的話……是否應該對這個美麗的女子坦誠說明?

雖然怪罪她擅自操控自己的命途,但她所為畢竟是為了保住自己性命,何況到底是曾經動心過的女子,——那樣矜持性傲的女子,能夠說出這樣的話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他不想太傷及她的自尊。

望定她瑩然欲淚的雙眸,他微微心軟,遲疑著開口:“我……”

剛吐出一個字,一道龍吟之音鏗然響起,在室內盤旋縈繞,久久不絕。

那是……

殷文一驚,察覺到袖中光劍震顫不止,下意識擡起右手,一道白虹驟然從袖中飛出,繞室三匝後摔落在地上,發出一聲極輕的脆響。

光劍?!

怎麽會這樣?

他搶上一步,拾起光劍劍筒——因為剛才那一摔,白玉蓮臺碎裂了一瓣,握起來有些硌手。

他怔怔望著白玉劍筒,那個清雋峻麗的“夜”字筆意淩厲,棱角折射出清冷光澤,隱隱刺痛了他的眼睛。

劍聖一門打制的光劍靈性天成,雖不如上古劍靈生出神識,但已與主人心念相通,因此可隔空傷人。

自從淩氏少帥賜劍,許是因為他與林皓夜的淵源,這把光劍一直聽從服順,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何況這種白玉質地緊密堅實,即便受內力沖擊也安然無恙,此刻居然因為這輕輕一摔而碎裂開——

怎麽會突然出現這種異常?

他皺著眉,拇指細細摩挲蓮臺碎裂處,只覺得心痛難當:“怎麽會弄成這樣?”

穆清華走到他面前,仔細檢查一番,舒了一口氣:“還好……只是摔裂一角,並不影響使用——可以找人用金鑲玉的方法修補好。”

殷文並不答話,只是反覆撫摩著蓮臺裂口處,心神恍惚間,肌膚已劃破一道傷口,鮮血絲絲滲出,滴在白玉上,就好像蓮臺斷口流出血淚——

林皓夜曾經說過,只有劍主能以心神操控光劍。而有時劍主情緒變幻激烈,即便無心,亦可在無意間引起劍筒異動。

光劍……劍主?

他倏地回頭,望向窗外夜色:“夜兒?!”

穆清華一楞:“你說什麽?”

殷文卻沒耐心向她解釋,沖過去推開窗,直接從窗臺上跳了下去。

穆清華嚇了一跳,險些驚呼出聲——監控室位於三樓,淩氏樓層又高,少說也有近十米,這樣貿貿然跳下去,身手再好也很難避免受傷。

她一個箭步搶過去撲在窗臺上,正好看見殷文的身影在梧桐樹杈間層層穿梭,幾個起躍後已經穩穩落地。

她剛松一口氣,就聽見那個男人的聲音響起,穿透深沈夜幕——

“夜兒,是你嗎?!”

“是不是你回來找我?我知道你恨我,只要你出來見我,我任憑你處置絕無怨言!”

“你出來見我啊!”

他在黑夜中呼喚著,聲音不覆冷靜克制,劃破夜空,驚起無數夜梟吱呀啼鳴著遠去。

一陣夜風刮過,牽動無數枝葉沙沙作響,卻並無人影蹤跡。

殷文站在樹叢間,仰頭望著濃重化不開的夜幕楞楞出神,冰藍雙瞳中也是一片深沈陰翳。

夜兒……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世間還有誰能隔空操控光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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