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留在索菲爾，一邊設法削弱各方勢力，一邊窺機想要置那對姐妹於死地？”

“水月聞音……她妹妹，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女孩。”

他這話是什麽意思？

林皓夜擰蹙起眉頭，卻沒有立刻作聲。

“她從小被乃姐保護的極好，那些黑暗都沒怎麽沾染過，雖然嬌矜任性，但其實……”

他頓住話，語氣裏透出一種深沈的嘆息。

林皓夜恍然回過味來：“你……你該不會對她也……？”

“沒有。”

知道她想問什麽，殷文驟然打斷她的話。

沒有嗎？

林皓夜眨眨眼，尋思一會兒，浮出一個邪魅微笑，慢慢湊到他耳邊壓低嗓音：“我明白了……是不是神女有心，襄王無夢？”

她聲線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特殊的暧昧，混合著灼熱氣息撲入耳中，燙得肌膚起了一層麻麻粟粒。

殷文立時覺得頭皮像過電似的發緊，忙側開頭，臉頰在黑暗中浮起紅潮。

林皓夜聰明地拉開距離，給他一個喘息餘地：“所以你不忍心對她下手，是嗎？”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沈默。

“……我不知道。”

尾音漸漸低沈下去，拖著長長的嘆息消散在滿室黑沈中。

林皓夜不由憫然。

她完全了解他這種矛盾掙紮的心態，一方面作為“人”的本性阻止他對一個對他存有愛慕之情的年輕女子做出如此殘酷的事；而另一方面，他又無法抗拒仇恨的煎熬，內心如同浸泡在滾沸的蛇液中，被怨毒一點點侵蝕，雖苦痛難當，卻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放任沈淪。

她忍不住又靠近了些，手掌在被褥下探出，摸索地抓住他的手。他的肌膚如此冰涼，仿佛九地之下永不得見陽光的黃泉水。

這一回殷文沒有掙動，任憑她握住自己手掌。不同於同齡女子的細膩溫軟，她掌心結了一層厚繭，摸上去有些粗糙。

但是這樣溫暖的觸感，卻讓他覺得莫名安心。

他們本就是一樣的人，這世間唯有彼此最理解彼此的處境心情，也唯有彼此可以依靠……

黑夜無聲，兩個身心俱疲的人同衾而眠，宛如涸轍之鮒，在對方給予的慰藉中沈沈睡去。

這一覺睡得黑甜晶明，醒來時窗外已經天色大亮。

殷文在枕上盯著天花板默默瞧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置身何地，也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

憶及最後同衾攜手而眠，他的臉登時騰起一片滾燙，就像喝多了燒酒，欲醉不醉。

閉目片刻，他整衣起身，推門走到外間，見林皓夜早已起床，已經將熱騰騰的早餐擺上桌。

見他醒了，她回眸溫軟一笑：“去擦把臉，然後吃早飯吧。”

殷文一陣恍惚，陡然有種回到家的感覺。

簡單洗漱一番，他在飯桌前坐下。早餐簡單而精致，切片面包裹了蛋液，用油細細煎過，夾了生菜、番茄片、黃瓜片、過油的培根肉和火腿片，再加上一杯牛奶和一個白煮蛋，看上去就讓人胃口大開。

他不再多說，撈起三明治咬了一口，滋味松軟香鮮，再配一口熱牛奶，簡直是無上美味！

記憶中，即便是之前在索菲爾嘗過的千百種美味珍肴，也不及這片三明治的味道好。

林皓夜看著他迅速而不失優雅地一口口吃掉自己那份三明治，意猶未盡地將牛奶一飲而盡，索性取過水果刀將盤中面包一分為二，遞過一半給他：“我要保持身材，這半份你幫我解決吧？”

保持身材？

殷文瞧了眼她纖瘦的腰身和手腕，實在看不出她有什麽地方需要控制飲食。

他微微尋思，隨即明白過來，略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過來，放在嘴邊輕咬一口。鮮美的味道溢滿口腔，隨即深深烙印在心底。

他擡起頭，對座女子正低頭剝著蛋殼，半邊面頰沐浴在晨光中，那股冷戾凜冽的氣息柔和不少，煥發出一種開蚌珍珠般的寧和光芒。

殷文突然生出一個念頭，這頓早餐的滋味，以及眼前這一幕無比恬靜美好的畫面，從此以後會深深刻印在他記憶裏，餘生都不會磨滅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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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收拾好碗筷，林皓夜拍拍手，宣布了一個決定：他要拉著殷文出去逛街。

逛、街？

殷文呆坐在那兒，難得有種半天回不過神來的感覺——

印象中，似乎自記事起，他就從沒有過類似逛街的經歷。即便購置生活必需品，也是事先列好表單，到商店裏直接買了就走，更何況是陪人逛街。。

然而林皓夜沒有給他多想的機會，快手快腳收拾好手提包，硬拉著他出了門。

原本按著殷文所想，無論因著眼前女子對他有大恩，還是他對她連自己都不甚明了的情愫，都不應在這種小事上違逆她的意願。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逛街是逛街，購物也沒錯。可問題是林皓夜扯著他進了商業中心後就直奔二樓男裝專櫃，轉了一圈後挑出來十幾套和他身材差不多的衣服，往他懷裏一塞就把人推進試衣間：“試試看合不合身。”

試衣間的門被帶上，殷文一個人站在窄小的隔間裏，看著懷中一大堆衣服只覺得哭笑不得。

遲疑了一下，他還是按照她的吩咐隨便挑一件穿上身。

推門而出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林皓夜坐在沙發上，正捧著手機一邊看一邊偷著樂。剛想出聲喚她，那個女子已經耳尖擡頭，視線落在他身上轉了三秒鐘，突然一亮。

應該說林皓夜的眼光相當好，她選的衣服都是簡潔大方、線條利落的款式，和殷文英挺硬朗的氣質十分相襯。在男人走出試衣間的第一時間，幾乎這家專櫃周圍所有的女性職員以及顧客都看了過來，灼灼逼人的目光幾乎要在他身上燒出幾個窟窿來。

平心而論，殷文的相貌身材很出眾，這也使得他從少年時期起便經常受到女性青睞。只是這人的脾氣實在太過冷峻，沒有溫度的眸子冷冷一掃，所有對他有意思的女性就覺得從骨子裏被冰刃肢解一遍，再萌動的春心也凍成了冰坨。

所以殷文這二十多年來從沒有過類似現在的經歷——被十幾個異性圍著，被當成珍稀動物一樣觀摩。

這樣的處境讓他很不自在，就像被淩遲一樣。

出現這樣的狀況是在林皓夜預料中，也是她所樂見的——畢竟能看到這家夥的笑話也著實不易。

然而見他實在不自在，她又覺得莫名心軟，於是走過來站在他身前，擋住所有灼燙熾熱的目光：“不錯，挺好看的。”

有她站在身前，殷文略略自如些：“你要買這些衣服嗎？”

“不是我買，是你買。”

林皓夜隨手撫平他衣領上一處褶皺，擡眼見他驚詫的表情，不由一笑：“你現在的衣服都是從波鳥醫生那兒借來的，你該不會覺得這樣很合適吧？”

她真不知道這家夥在索菲爾四年到底是怎麽過的，身居高位竟然一點積蓄經營都沒有，以致從淩氏倉促逃出後要在酒吧當一個小服務生度日，甚至落到現在連貼身衣物都要相借的狼狽境地。

該不會……他在索菲爾的時候壓根就沒想過能活著離開吧？

就現在看來，似乎是這樣的。

“我知道，只是……”

殷文欲言又止，微微浮現出赧然的神色。

“沒關系，買衣服的錢我先幫你墊著，等以後你賺了錢記得還我就行了。”

林皓夜渾不在意地擺擺手，又把幾件夾克風衣塞過去：“順便把這幾件也試了吧。”

這個……也太多了吧？

殷文看著懷裏堆成小山的不下十幾件名牌服飾，再瞧見標牌上超過三位數的價碼，臉上除了苦笑已經做不出其他表情了——

以後賺了錢再還她？

他忽然有種下半輩子都要賣身給她的預感。

整整三個小時後，林皓夜神清氣爽地從商業中心大樓走出來。身後跟著殷文，手上大包小包總有二十幾個袋子，除了之前的外套襯衣，還有鞋子、內衣、以及男性必須的日常用品，遠遠看去就像是一堆硬皮紙袋在移動，幾乎連人都看不出。

林皓夜走了進步，像是想起什麽，眼睛一亮：“對了，我知道有一家店的運動裝很不錯，我們去看看吧。”

還、還去？！

殷文覺得自己已經瞪圓眼睛：“已經買了很多，還需要再買嗎？”

“多多益善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算每周換一件也要五十二件呢，何況不同場合要搭配不同服飾，多備幾件總沒錯。”

林皓夜一副理所當然的架勢，拉著他過了馬路，剛要邁進商場，旁邊電器店櫥窗裏正在播放的電視新聞同時吸引了他們的註意——

“從昨夜到今日淩晨，由淩氏集團承辦的古劍會展被竊賊侵入，三把戰國時鑄劍大師歐冶子鑄成的名劍不翼而飛……”

電視屏幕中放映著玻璃展櫃的鏡頭，鋪了紅絲絨的展臺上放著蟠龍雲紋的檀木架子，爪須鱗甲仍是纖毫畢現、栩栩如生，只是檀木架上空空蕩蕩，原先寒光畢露的四把古樸寶劍已經不知去向。

林皓夜和殷文對視一眼，彼此從對方眼中都看出深重的疑惑——

淩氏集團是什麽地方他們都最清楚不過，以淩氏少帥的手段，古劍展的展廳必定安防嚴密，只怕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又怎麽會有竊賊闖入，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偷走那四把名劍？

林皓夜凝蹙眉頭，本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

此次會展名劍何其多，竊賊既然有能耐闖進展廳，為什麽只帶走歐冶子鑄成的三把古劍？

魚腸、勝邪、巨闕……

她腦子裏霍地劃過那個傳聞——眾劍合，湛盧出，四海清，天下定！

莫非這三把劍的失蹤，和這個傳說有關？

如果盜竊者背後的主使之人最終目的是得到湛盧劍，那他必不會僅滿足於這三把古劍，必定會設法取得……

純鈞劍！

心底有根弦突地一跳，林皓夜不覺後退一步，感覺手心裏沁出一把涼汗——

不知道為何，她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仿佛有張看不見的羅網已經當頭罩下，而她還理不清任何頭緒線索。

殷文似是看出她的不安，擡手輕拍她肩膀：“這件事跟我們並無關聯，你不用太擔心。”

“未必……”

林皓夜嘆息一聲，剛要說話，提包裏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尖銳即使在嘈雜的街頭也清晰可聞。

她拿出新買的iphone4瞧了眼，屏幕上端正顯示著“穆清華”三個字，頓時嘆息化為苦笑——

“我就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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