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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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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戚終於第一次笑了,然後迅速收斂了笑意,用肯定的語氣道:“你也不錯。”

這話一出,事情的脈絡已經非常明晰了。

奉鳶沒故意說什麽戳她傷口了,真有趣,她在做項戚的師妹之前原本想的應該就是做項戚的徒弟了。

徒弟不成,師妹便可以。

奪師之仇,刻骨銘心。

柴十三娘奪門而出。

趁著當口,奉鳶問項戚:“她喚作什麽?”

飲一口茶,項戚答道:“柴十三娘。”

“十三娘……”奉鳶一笑,覺得這名字頗有俠氣,嘆道:“好名字。”

項戚難得接了話:“不錯,是好名字。”

奉鳶隱約覺得哪裏不對,想了想,又覺得是自己多想了,於是吃完茶後同項戚拜別,找不到十三娘,便和都鴉各自找了客房睡下了。

屋內,仍燃著一豆燈火。

吹熄了燈,項戚跳上屋頂,果然見她在這兒,溫聲道:“睡吧。”

柴十三娘似乎還要扭捏,但還是聽話地隨著她下去了。

夜深了。

歸於深林的青黛色邊緣浮現出一抹亮線,襯得山尖一層浮溢的靛藍。

……

奉鳶到廚房的時候,空無一人。

揀了兩張薄餅,走到裏堂,見墻頭坐著個人,立即運氣飛行到了一邊,也學著樣子坐下來,咬了一口餅:“看什麽呢?”

柴十三娘面色古怪地瞧她一眼。

奉鳶緊接著圓睜著眼睛,讚嘆道:“這餅煎得真不錯,下口有勁兒,香。”

她不為所動,把屁股向左邊移了兩個墩兒。

奉鳶不信邪地也挪了兩個屁股墩兒,湊近她,認真地看著她:“真——的——好——吃!”

柴十三娘又挪了四個屁股墩兒,不過這次奉鳶沒機會挪了,因為她直直地掉下去了。

不過她還有的誇,眼見著柴十三娘抽出長鞭,展臂一勾,就蕩落在了一旁的樹幹上了,奉鳶拍手讚嘆:“哇——”

柴十三娘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唯恐她也跟著挪過來了,沒好氣地開口:“你到底要說什麽?”

旋即聲音低下來嘟囔了一句:“小屁孩兒。”

奉鳶笑得又甜又乖:“我聽到了!”

看奉鳶像呆子似的傻笑,柴十三娘臉抽動了一下。

柴十三娘:那你好棒棒啊。

奉鳶笑意更深,帶著點壞,“十三娘不知道嗎?我已經一百六十七歲了!”

不錯,這年齡對神仙來說,算是個大不大,小不小的階段,但用來逗她,總覺得很有意思。

柴十三娘瞪大眼,下一瞬叱道,“你竟然敢騙我!”

話音未落,一根鮮亮的朱紅色鞭子應聲甩了過來。

奉鳶咬著餅,快速吞下最後一口,輕點足尖,登時升到半空中,俯視著柴十三娘氣急敗壞的樣子。

柴十三娘不甘心地再一甩鞭,奉鳶迎面而上,食指和中指夾住了長鞭的尾巴,挑眉輕笑道:“哎呀,十三娘,我好像不小心摸到你的鞭子了!”

用力握緊,奉鳶心裏知道輕重,順著力道甩了回去,也是巧兒,等到她落地,柴十三娘就被自己的鞭子捆作一團卡在枝丫間,恨恨地盯著她。

與此同時,奉鳶的眉心湧入一大股清濯的靈力。

指尖點了點掌心,奉鳶心裏灼燙了一下,送了點靈力到枝幹邊解開鞭子。

順著長鞭解開,柴十三娘就著力的方向驟然滾落下來,背脊微緊,奉鳶踩著枝幹飛撲向前,正巧接住了她,一齊落了下來。

項戚站在正門口,恰好和兩人眼神對上,微微擡起劍柄,轉身便走。

柴十三娘跳下來,撿了鞭子,忙不疊跟上去。

搖搖頭一笑,奉鳶也小跑著跟了上去。

……

走的時候,面上猶自帶著笑,走的路上,三人都沈默著沒有說話。

路上行人稀疏,巷裏邊隅,扯著破布衣裳的人蜷縮著身體,居多形銷骨立,面色蠟黃,如同熏老了的臘肉,絞了水分,幹巴巴的,一點嚼頭都沒有了。

小販還有一些,大多面色寡然,見人來,也不在意。

奉鳶感覺自己的喉嚨像是被死死扼緊,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秋雨多料峭,含著細細的淺淡的寒意,緊密地、不放過地貼緊肌膚,一點一點侵濕衣袍。

文人筆下,興許還有幾分雅趣。

但對於樂游縣,無疑,是雪上加霜。

自十月初,兩岸湯潏,白浪連天,蔽江而下,朝廷上雖報了汛,預估較往年會增漲,仍是未曾料及天災之大,浮屍橫江,房舍破爛,樂游縣本身已經是重災區了。

朝廷撥了餉銀賑災,但五百萬兩銀子,發放了半個月,就什麽都沒了,施粥的帳篷還開著,據縣裏的糧倉看,也撐不過兩個月了。

柴十三娘短短介紹了情況,深吸一口氣,冷笑:“王翀嶺——知府大人,他不僅要吃人的肉,還要剝皮抽筋,連一點湯水都不肯留!”

她壓著唇,字眼卻像錐子釘入那樣有力:“五百萬兩銀子啊!他放了五十萬兩都不到啊!”

奉鳶抿唇,想到王翀嶺在隔壁雲夢縣修了那麽大的宅子,想到朱崇帶來的那麽多金銀財寶,想到昨夜召魂時擴大範圍尋時一疊疊‘氣’,想到在此之前她恍然不知——

脊背密密疊疊緊了又緊,滲出冰涼的汗。

柴十三娘撐開一柄傘,抹了一把臉,“雨大了,先進來。”

不覺之間,已然到了。

奉鳶覺得自己的身體就在灼痛的烈熱和刺骨的冷寒之間懸吊著,艱澀地道:“除了王翀嶺,還有誰?”

偏過頭,眼神落到雨幕的另一邊,柴十三娘回答猶帶著鼻音:“沒用了。一個是寧王的門生,一個是首輔的弟子,能動誰呢?”

頓了頓,她道:“我們要的,是河道衙門和貪汙的大惡之徒,其他的,收了錢,就算判,能判什麽罪?到頭來,他出來了,苦的不是從前奔走的人,而是百姓。”

“王翀嶺,他有什麽背景?”

“他?他本是蒲陽本地一個讀書不錯的秀才,後來入了翰林院,過了兩年,朝中便有人保舉他,既然有人牽線,便外放做了個小官,他倒是謀劃的深遠,到了南方,攀著關系,竟一路走到了四品官路上。”

“要是其中沒有貓膩,誰信呢?”

奉鳶用小指拭去了濺到唇邊的一露雨水,“我會查。”

隔著不過幾步,穿堂的人披著蓑衣戴著鬥笠,淌過堂前縱深的雨水,看不清眉眼,一晃,錯身入了屋,濺起應聲的水花。

熱騰騰的粥水送了進去,氣味兒帶著不事雕琢的清香。

柴十三娘一腳踏進了雨裏,回身向她伸出手。

右手一握,借著力並排而立,鞋襪升起冰冷的粘膩感。

避開人群,進了屋,潮濕的黴氣很重,更比說,他們吃喝拉撒都在這兒。

見奉鳶眉頭也沒皺一下,柴十三娘頗有些詫異,旋即拉著她走到一旁,低聲道:“這些是我和師姐救回來的,還有一些循著地兒找過來,我們也分管吃的,但到底不是長久之計。”

送來的粥澆到瓷碗裏頭,盛個半碗差不離。

他們的被子也單薄,還有小孩兒的人家,母親抱著孩子,默默地喝粥,但凡拿到手裏了,臉上都是遮不住的生氣喜色,帶著珍視一般喝了個幹幹凈凈,碗底更是舔的光亮。

站在這兒,比站在別處,更能深刻地體悟到貧窮。

更感念活著多難。

見過了這些,柴十三娘又帶著她到了廚房。

說是廚房,也不過是借用了之前人家的鍋爐竈臺罷了。

“阿琳,還剩多少?”

姑娘聽到她喊,又添了把柴火,才探過頭回她:“滿打滿算,也只夠五天了。”

吃的糧除了米就沒了,有時候見了野菜,煮一點摻和著,也清甜,但最近的野菜都采完了,田地都被淹了一遍,眼下也收不出什麽了,一年的指望落了空,還無處伸冤,念菩薩都沒有用。

奉鳶心想念菩薩,念佛祖,這二位卻是向來不管人間事的,別說這些廣為人知的神仙,就是小神仙都……

“我出去一趟。”

“等等。”柴十三娘取了鬥笠遞給她,“此地離雲夢兩百多裏,你……你要小心。”

點點頭,奉鳶套上鬥笠,微微壓低,飛身去了。

和柴十三娘料想不同,奉鳶第一時間就是想問本地的土地神,如今靈力充沛,畫靈符種類多了,隨意選了一張,便循著蹤跡找著了。

深林之中,土地神躺在樹上酣眠著,胡須花白,長長墜落,身形闊大,個頭小。

“外頭的百姓都快餓死了,你在這兒睡覺?”

被打攪了睡眠,他嘟囔著揉揉眼:“誰啊……”

一睜開眼,‘啊呀’一聲,眼神滴溜一轉:“您就是奉鳶仙子吧?”

“為什麽不去救人?”

單刀直入,土地神楞了一下,露出為難的神色:“您說的輕巧,人人信奉我,我都要去救?小老兒能力有限,救不了那麽多人。”

單手一揮,天地黯然,千絲萬縷的瑩瑩光點聚攏在他身上。

“這就是樂游人信奉的神仙。”

千千萬萬的念力來源都指向他。

此刻他卻有臉說什麽‘救不了’的話。

他咽了咽口水,只望著她。

“你不救,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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