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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東筵西散(二)[V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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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東筵西散(二) [VIP]

錦繡鄉裏風流地, 映渠流水,崢嶸翠微,點點催新的一奩春裏, 行來芷秋, 眉目稍愁, 朱唇含憂。

罩一件鶯色對襟長衫,半闕粉裙翩躚, 弱柳依依跨入袁四娘房中,見四娘獨在榻上, 閑堆著三兩碟瓜子點心不吃,只在那裏左嘆一句, 右嗟一聲,便過去問其緣故。

四娘方把曹二姐的話詳說來,與芷秋對榻攢眉,“這位韓老爺,是出了名的清高,家中世代讀書, 最不愛與世俗同流合汙, 倒別真將這韓相公給打死了,那就是我為了一己私心, 犯了罪過了。”

盈盈淺春色,芷秋遠山青黛舒展,“我瞧這些日韓相公沒來,我還當他是那日負心而去了呢。如今瞧來, 咱們果然沒看錯他。媽放心, 還是曹二姐說的話, 他家裏就剩他這麽一個, 就是韓老爺要打死他,老太太同夫人也是不許的。”

正說著話,見陸瞻一輪黑影跨門而入,像陽光的一輪陰影,帶著震懾山河的沈穩。

四娘忙放下退去迎,招呼老姨娘換上新果品,“姑爺可吃過飯來沒有?”

“吃過了,媽媽不必忙。”陸瞻坐到芷秋那一面,撿了個核桃捏給她吃,“在廊下頭就聽見你的聲音,我便沒上去,在這裏說什麽呢?”

“我與媽正說雛鸞的終身呢。”芷秋笑偎在他肩頭,與他耳鬢廝磨,“大早上你怎麽就來了?衙門裏沒事情忙?”

“事兒倒是有,交給下頭的人去辦了,我來看看你,想聽你彈個曲兒,一會兒上去彈與我聽?”

芷秋將下巴碎搗在他肩頭,嫩玉肌膚,柔腸萬縷。其間四娘端出幾碟果品與老姨娘細聲吩咐,“到門房上給姑爺的兒子吃,問他吃過飯沒有,請他到露霜房中去坐。”

那老姨娘嗤笑她一句,“桃良那丫頭恐怕早就撲進去了,還等人?你也是老糊塗。”

四娘訕笑,旋裙回去,殷勤備至地拿來兩個枕頭壘在榻背。恰時芷秋已將韓舸的事同陸瞻講完,陸瞻半斜去枕上,十分自在的模樣,“媽媽要看著韓舸好,我去見見他父親就是。”

忽一聽,兩個人皆乍驚乍喜,芷秋回過身來將他晃晃,“你去同他父親說,能管用嗎?聽說他父親專是個不畏權勢之人,況且這又是人家門戶裏的私事,他能聽你的?”

在這裏,似乎從沒有關於男歡女愛的世俗禮教,陸瞻自然而然地將個一手臂繞去她的腰,“前年在京,他參了朝中一位大人,那份折子還是我從司禮監抽調出來呈給皇上看的。我這裏就將雛鸞認下當個義妹,他兒子又不是娶正妻,他大約會賣我這個面子。”

四娘忙把兩個手合十拜一拜,“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這是天大的好事不是?秋丫頭,你瞧,咱們愁了一二年的事情,姑爺一句話就給解了難,這才是天降的福氣!三姐,快去樓上叫雛鸞梳妝好下來拜一拜姑爺、給姑爺敬盅茶,好認了兄長去!”

歡喜間,芷秋微俯了身去撥他濃密的睫毛,“折子不是就該給皇上看的嗎,怎麽還要你抽調出來?”

撥得陸瞻酥酥麻麻地癢,捉了她的手,“兩京十三省,天天都有幾百上千的折子,皇上哪裏看得過來?都是先送到內閣,內閣擬了批條送到司禮監,無大事司禮監批紅,有大事再呈給皇上。”

“天下民生,哪樣不是大事?要是哪位大人得罪了內閣和司禮監的人,豈不是不見天日了?這內閣司禮監不就是‘一言堂’?什麽都他們說了算,要是勾結起來,如何了得?”

“秋丫頭!”四娘狠剜她一眼,“這些事,哪是你該問的?”

陸瞻將手擺一擺,意為不妨事,“沒你想的那樣簡單,朝堂上向來沒有同心同德,司禮監要是不忠於皇上,就不會有司禮監。況且朝堂上還有一幫言官見天兒閑盯著,外頭還有鎮撫司。”

聽得興起,四娘將瓜子殼兒一吐,也來閑插一竿子,“這鎮撫司是管什麽的?”

望一望芷秋,一樣兩個眨巴著的眼滿是好奇,陸瞻便言無不盡,“鎮撫司分南鎮撫司與北鎮撫司,南鎮撫司主管軍紀軍法,北鎮撫司管各級官員的刑事,鎮撫司提點刑獄,可不經過三司會審,能自行拘捕刑訊各級官員。”

芷秋倒抽一口涼氣,閃著驚駭的眼,“那誰管鎮撫司呢?”

“我。”陸瞻伸出手去捏一捏她的腮,“不是告訴過你我殺過許多人?”

“我的娘嗳,”芷秋瞠目結舌,端坐起來,“怪道祝鬥真他們怕你怕得要死。”

“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我又不是做官的,我是你的妻子嘛。”

雲鬟霧鬢滑過殘陽,陸瞻將她掣到懷裏耳語,“小妻子,我今晚不回去了成不成?”

偏巧叫四娘聽見,忙囑咐,“不成不成,這婚俗還是要遵的,哪有未婚夫妻住到一處的?仔細不吉利。”

芷秋慌著起身,拂正衣裙,與陸瞻暗裏交匯一眼。一張紅臉剛好襯得雲霞失色,夕曛無光。

少頃請了雛鸞來,裝扮得妥妥帖帖,依著四娘的話,跪拜敬茶,叩首行禮,果然認了陸瞻。芷秋在旁看著,一會兒摸她的鬢、一會兒捏她的腮,又將陸瞻真心實意地謝了一遍。

滑過去的四五日裏,陸瞻特意去拜會了韓大人,曉之以情恩威並施一番後,總算說動了親事。韓舸得了消息後登時拖著傷體到祠堂裏上了幾炷香,馬不停蹄地套了車到月到風來閣與雛鸞報喜。

恰時雛鸞剛起床,哈欠連天地在妝案前施粉描黛,連個苗頭也不知曉。忽見鏡中投來一輪潤玉之影,登時喜得粉暈桃腮,星落杏眼,將裙一提,撲將到韓舸懷裏。

笑了好一陣,方問:“你怎麽好些日子不來?媽說你有公務,什麽大事啊這樣忙?”

韓舸略顯蒼白的面龐漸生欣喜,勾著手指刮一下她的鼻尖,“忙你這樁大事。過去坐。”

“我?”雛鸞鬧不明白,黛蹙娥眉,被他著往榻上去,“小鳳,瀹壺茶來。”韓舸將她帶入懷中,她仰起臉來,“我算什麽大事呀?”

“嫁給我,算不算大事?”

雛鸞穿著白緞薄襖子,粉羅裙,鬢上斜插一支玉兔白玉搔頭,驚駭地呼扇著兩個眼,靈動俏皮,“什麽什麽?!誰要嫁給你?”

平日裏韓舸便愛極了她天然的一股子蠢勁兒,眼下喜色更甚,“小傻子,自然是你嫁給我了。不過叫你受委屈了,是嫁給我做妾。但我已經盡了全力,你能明白嗎?”

“我不明白……我壓根就沒聽明白,不是,怎麽回事呀、誰要嫁給你?”雛鸞驚駭著傻兮兮地搖腦袋,

恰有小鳳端茶上來,韓舸忙不疊地呷一口,蒼白的面目逐漸添了血色,“前些時我去同父親講了我要娶你回家做妾,因同父親在家爭執,這才好些日沒來瞧你。虧得陸督公幫襯了幾句,眼下父親才松了口。只等下月婚事辦完了就來接你,你叫你媽給你打點打點,什麽要帶的提前收拾好了,我來接你回家去。”

怔忪須臾,雛鸞怯怯地睇他,“你說的是真的?我一點子風也沒聽見媽說,你別是哄我的吧?”

“若哄你,我明日就變個烏龜王八!我也是才剛上來前同你媽講的,她老人家應下了,我特意上來問問你,我家雖不是什麽大權大貴人家,卻也算是書香門第,尚有幾分祖產在那裏,嫁給我,必定是餓不著你的,你應不應我啊?”

雛鸞將他眼睛窺了又窺,適才有些相信,掄起個軟拳往他背上錘一錘,“你個天殺的,怎麽不早來同我講?!你父親竟然答應了?你母親呢,她老人家怎麽說?還有你那位快過門的表妹,她曉不曉得,她答不答應?”

“嘶……”韓舸疼得直擰眉,挺直了背扭一扭。

“我打疼你了?”雛鸞忙扒著往他後背瞧,只見一片鶯色的織金錦浸出點點血跡,慌得她從他腿上下來,掰了他的肩細瞧,“這是怎麽弄的?”

他怕她哭,不敢同她講實的,隨口扯了個慌,“早起聽見父親應允了,我樂昏了頭,急急忙忙地就撞到了案角上,不妨事,就磕破了點皮。”

可騙不了她,她其實沒那麽傻,“你哄我的,這一片片的血,哪裏像磕到案角的樣子?快脫了衣裳我瞧瞧。”

“借我八個膽我也不敢哄你啊,真不妨事,回家去上點藥就好了。”

“你快脫了!”

猶猶豫豫地,韓舸到底解了衣裳,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背脊,新傷疊著舊傷,新血糊著舊血,混著一塊一塊凝結的痂,屬於一位讀書人稍顯單薄的脊梁就頂天立地地撐起了雛鸞的往後餘生。

他由少年長成了男人,是因為一個女人。而他的女人,正用顫抖的手隔著半寸撫過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

酒色聲迷裏,這個也說愛,那個也說愛,雛鸞從來不懂到底什麽是愛,或許是三兩銀、四行詩,又或是客人們懸在舌尖的佳釀、落在樽前的讚美,但如今看來,都不大可能對。

眼下她翕然懂了,愛就長在他軟弱的骨頭裏。她伏在他肩頭,點點行行的眼淚墜落在他的傷口,令他肌骨疼得顫抖,但還是抱緊了她,“不疼的,真的,都快好了。”

雛鸞流了一河的眼淚在他背上,“你騙人,鬼才信你!”

“沒騙你,明天就好了。”韓舸推開她,看著她哭畫了胭脂,暈成一團半開的花朵。

她可不就是一朵花嘛,卻開出了半生苦澀,他擡起手抹過她濕乎乎的兩片腮,左揩一把,右揩一把,“快別哭了,叫你姐姐們瞧見,還以為我欺負你呢。”

雛鸞破涕為笑,吹出個傻兮兮的鼻涕泡,“你就是欺負我!”

“好好好,是我欺負你。”他又將她抱緊,在她耳邊低低地笑語:“你放心,該交代的人我都交代過了,只等謝家小姐進了門,收拾出一處屋子給你住。往後,咱們日日在一處,你就永遠忘不了我了。”

笑聲混著哭聲,風卷了流雲,露出碧青的天,月到風來閣迎來空前盛世。

打雛鸞的姻緣定下,袁四娘更是忙得不可開交,才定下芷秋的一應嫁妝,又覆輕裁雲裳,巧織繡衫、打金釵、攢珠翠,忙得腳不沾地,只好請來阿阮兒幫著照管幾日。

阿阮兒那院始開了張,請來三位離巢自做的姑娘,都是些老道的人,眉迎波送不在話下,得空還替她照管幾位年紀尚小的女孩子。可謂煙花有義、風月有情,這便到四娘處來,與姊妹們說笑幫閑。

這日,群花坐宴,金簪錯落,繡履翩躚,妝點閨院,富貴似候家紫帳,風流如謝府紅蓮①。

阮兒坐在對榻,與四娘語重心長,“媽,曉得您疼雛鸞,我看,倒不要添多少嫁妝,搶了韓家新婦的風頭倒不好。我半月前在街上過,馬車裏往外瞧,正是新婦家裏送嫁妝呢,倒不是那露富敗貴的人家。可咱們做側室的反倒多貼了嫁妝去,不是反叫人下不來臺?”

四娘前仰後合,喜滋滋地直笑,“我曉得我曉得,你當媽是那起不懂事的?咱們怎麽能同人家爭高低?我麽也慮到這裏的,不過是添了幾樣家私幾床被褥,東西雖然多,卻不值什麽錢,就是那麽個意思。”

不過三月末,眾女卻似個秋蟬兒鬧不罷,嘰嘰喳喳議論。雲禾混在美人堆裏,一顆朱砂痣由為出眾。

才去的二月裏盒子會上,芷秋與陸瞻相攜去看,並不鬥艷,只與姊妹們搖旗助威。其結果倒也十分喜慶,露霜榜上無名,朝暮爭氣起來,奪了探花,雲禾艷壓群芳奪了魁,自此更添傲氣。

如今待客人講話頗有些腔調,只是同姊妹們說話還是原樣子,“媽,韓相公那頭正婚事都辦完半個月了,何時來接雛鸞啊?可問過沒有?”

芷秋坐旁,打一把杭絲紈扇,繡的是百蝶穿花花樣,襯得一張好事將近的臉滿是嬌媚,“你成日間閑吃閑睡的,耳朵長到哪裏去了?韓相公麽昨日就叫人來傳了話,讓咱們準備好,他三日後請了小轎和吹打班子來接。”

“我哪裏能聽見?姐瞧我這些時,這個局那個局叫不停,我一日吃過午飯就連軸轉起來,閑也沒個閑。嗳,他怎的自己不來,說起來,好些日子沒見他,別是定了親,人就有些傲起來了吧?”

阮兒花魁出身,尚且年輕,脂粉淡勻,比起一條街巷的鴇母,獨有迥不猶人的雅姿,“瞧,眼看方舉人四月裏就回來了,雲禾還傻頭傻腦的哪樣都不清醒。韓相公不來自然有道理,一則麽,人家新婚夫妻,不好撇下新婦往堂子裏來;二則,要成親的兩個人,哪有見面的道理?還是講究些的好,仔細亂了規矩,撞克了什麽。”

倒提醒了四娘,肅穆端著兩個眼往芷秋身上照探去,“秋丫頭,數到眼前,你也就十天就過門了。平日裏同姑爺來來往往的沒個忌諱,你們兩個平常關著門在屋子裏做什麽打量我不曉得?我說了多少回,你只是不聽,如今臨到跟前,你麽還是聽我一回,一輩子的事情,留神點好,不要再同姑爺來往了,可曉得?”

眾女皆面帶嬉笑,將芷秋笑得不好意思起來,“我講給他了,他說不信這些,我有什麽法子?”

毫不客氣地,雲禾當眾露了她的底,“姐,別裝樣子了,我都撞見幾回了,分明是你賴在人身上不撒手。兩個人呢,你挽著我,我摟著你,稍一個錯眼就將唇貼在一處親嘴。好幾回,就當沒人似的,將小桃良氣得直慪,同驪珠抱怨了好幾回。”

登時嬉聲一片,鬧雀兒似地你一言我一語地將芷秋臊了個大紅臉。肩撞著肩,臉貼著臉的脂粉堆裏,倏然晃過一憔悴憑欄人,冷落在香閨裏無人問。

那麽多嬌香軟玉都在笑,獨婉情像是隔在了另一個世界,魂斷了胭脂群,夢冷了紅粉堆。如今聽見嫁人的嫁人、當紅的當紅,唯她不上不下地卡在良賤兩端,無個立足之地。

思來無趣,便神色懨懨地捉裙起身,冷眼脧了眾人,“媽,我身上有些不爽快,先回屋了。”

倩影一去,阮兒欺身細語,“媽,這婉情還沒刮剌上客?”

提起這茬四娘便惱得捶胸頓足,恨不得求天告地,“刮剌個鬼,連個打茶會的都沒有!不過是一兩銀子的局,那些秀才相公寧可花四五兩銀子打露霜幾個小的茶會,也不肯叫她作陪。我不知在熟客面前說了她多少好話,卻不中用,現今除了早先那一百多兩,一文多餘的都沒給我賺回來,我真是要虧到地縫子裏去了!”

雲禾時刻惦記著芷秋那枚珊瑚牌子的事情,一心認準是婉情偷盜,苦於拿不著賊贓,心裏卻十二分恨她,“媽,未必就這麽白養著她不成?我們這幾個,都是您一手教導著長大的,平日裏誰不體諒您的難處,不都是打著十二分精神巴結客人?要我說,何苦吃這個虧?就將她賣到窯子裏去,能回點本錢算一點。”

“我何嘗沒想過?可她那性子,真落到窯子裏,還有命活?”

“她活不活是她的事情,您老又不是菩薩在世,犯得著操這個心?您白養著她,也不見得她就記您的好處,明兒還不知給您添什麽堵呢。”

恰巧婉情還未走遠,在廊下露聽了一耳朵,只把心兒揉碎,萬念俱灰,款蹙羅裙,舉步悲愴。一路往垂花門內游去,且看園中朝花正艷色,簇開著滿地藍粉交雜繡球、千步不染塵的連翹,枝頭獨俏的白玉蘭,攀了滿墻的粉薔薇……

塵世萬千顏色,卻無婉情開處。這廂暨至房中,懨懨捱至榻上,只覺口幹,朝門外喚翠兒,“翠兒,倒盅茶來。”

原來因婉情沒客,翠兒只不過混得兩頓飯吃,不得個多餘的賞錢銀子接濟家中,便愈發厭嫌起婉情來。

幸而因雛鸞婚事來得急,許多東西沒個著落,小鳳便許了幾個錢央求了翠兒幫忙做一雙鞋面子,眼下正在廊沿上做活計,聽見婉情喚也作沒聽見,只不答應。

婉情低喚兩聲,脾氣上來,拔高了嗓子,“翠兒、翠兒!小賤蹄子,你耳朵聾了?我叫你沒聽見還是怎的?!”

少頃,見翠兒線挽著鞋面子款步進來,也不瞧她,搦至圓案前倒了一盅涼水端到炕幾上,“我勸姑娘消停些吧,何苦大著嗓門招人厭煩?要叫客人聽見了,更說姑娘是個沒體統的人。”

登時激起婉情一腔怒火,頭上摸下來一根尖尖的銀搔頭就往她胳膊上紮去,“我戳爛你這個沒王法的賤淫/婦!我是主子你是奴,豈有你說我的道理?!”

翠兒記名地翩著裙躲開,因指望不上她吃飯,便一改往日忍氣吞聲的樣子,一肚子氣盡數往外潑,“什麽主子奴才的,大家的身契都放在那裏,誰又高貴些不成?我又不是你家買去的奴才,不過是媽媽買我來,搭上你混口飯吃。如今且不說在你這裏混不上一口好的,倒叫你打來打去的,憑什麽?”

“就憑你是媽買來伺候我的丫鬟,就是我打你,你也該受著!”

“我是媽買來的丫鬟,你是媽買的粉頭,憑什麽我就該受著?!你少在我面前充什麽太太小姐,你想打奴才麽,到那大宅院子裏頭混個奶奶當當,有的是奴才叫你打。就怕你沒那個本事,哼,還真是姑娘們說的那句話,十八的年紀了,人家給了錢也不進你的屋,可不是要一輩子砸手裏嘛!”

婉情氣極,隨手潑了她一盅水,“你個賤嘴的小淫/婦,再有這些話就給我滾,我不要你!”

“休得你要我,”翠兒抖一抖裙上的水,滿不在乎地笑,“眼瞧著芷秋姑娘要出去了,雛鸞姑娘也要到韓家去了,這堂子裏空了下來,才聽見媽媽說要買好姑娘進來,我自往她們跟前去服侍,何故跟著你吃窮?你留我我還不依你呢!”

說罷搖著裙出了屋子,裹著鞋面子去找小鳳。只將婉情獨氣在這裏,襯著窗畔一個大太陽氣籲籲地,胸口大起大伏,愁雲不止,恨花難留。

慪著氣呆坐一陣後,便倒在臥房中,只覺翡翠薄衾,芙蓉帳冷。迷迷糊糊竟睡過去,夢中望見她娘梳著一窩絲,穿著玉色通袖襖來了床前招呼她,“我兒,憑白在這裏受什麽苦?娘來接你來,同娘一道去享福去吧。”

婉情放腿坐起,眼淚含了一泡,“娘,你從哪裏來?怎麽去這些時,把我孤零零丟在這裏。”

且說且哭,母女兩個抱頭泣訴,“我的兒,我才尋著你爹,這又來尋的你。你收拾收拾,同我們一道去,我同你爹已在那邊頭安了家,就等你團聚呢。”

詞訖恍惚聽得門外有個男人喊,“且放她在這裏,她舍不下這裏好吃好喝呢。”

頓起迷煙,漸有笙樂,那婦人翩躚而去,像是朝哪個花影婆娑的世界裏去。婉情不舍,伸手拉將,一個猛子由帳中坐起來,不見父母,唯有晚天斜陽,殘風一線,原是南柯一夢。

外頭胡琴咿呀,琵琶嬌噎,驪歌春院裏,夜月上青樓。正值高朋滿座,才子佳人一雙雙,鴛鴦比翼一對對,哪可比鴨堆的山林,婆娑的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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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元關漢卿《南呂·一枝花》

▍作者有話說:

方文濡要歸來了,陸大人和芷秋要辦婚事了,修羅場即將開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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