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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劫(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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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的,我同燕七走已經不是一件秘密。

“江,算我看錯你,”家雋頗為不悅,鼻管裏冷氣颼颼,“瞞天過海的本事一流!我居然還為你擔足心事,嘿!”

我只好陪笑。

小段對我的態度也緩解許多,但總隔著層冷淡意思,我雖不明白也不好多問。

倒是那次石頭記後再一次見到聶少時,他的反應令我有些費解。

那時我為了出行方便已經買了一輛小小黃色雪鐵龍,燕七笑我品味幼稚,這樣圓圓頂棚配個嫩黃色,活脫一只小鴨仔。我一昧傻笑,伊比起當初的矜持不群,如今要活潑俏皮許多,其中不見得不是為著我的因素,這念頭著實令人受用。

天有些陰,似乎要下雨的樣子,前一天說好了今日去楓丹白露的森林裏露營,我駕車去接燕七,路上還順手買了把花。

“為什麽去那裏?不過一片林子草地白房子的。”燕七奇怪的問我。

我有些臉紅,不敢說這是家雋的主意,伊講那裏最適合談情說愛,最好讓燕七在森林裏小小迷路一回,我好充當救美的英雄,“或者就能幹柴烈火熱辣辣成就好事了”,這是伊的原話。

當然,我不敢實話實說,只好諾諾道,“你權當導游,帶我這個傻乎乎的游客去領略一下中世紀至大革命時代最原汁原味的法國王權歷史,我來巴黎這麽久,還沒去過。”

燕七莞爾,點頭答應。

老管家蜜妮來應的門,我心中歡暢,忍不住給胖乎乎的老婦人一個熱情的擁抱,“是誰來了,小段,你們這裏幾時變得這麽熱鬧?”客廳裏傳來聶少的聲音,然後小段懶洋洋的哼了一聲。

我忽然想起,這麽久了一直沒有機會再見到聶少,他似乎是燕七的什麽兄長,姑表親?結義大哥?……總之實在不該這麽怠慢伊。

我撣撣衣角走了進去,一眼看見燕七,她看見我一副必恭必敬的樣子嘴角掛起一縷好笑神情。

然後一轉頭,我便正對上聶少的目光。

那是一雙犀利如刀鋒般的眼睛,和我第一次見到他時一樣,晶亮璀然光華隱現,但少了幾分和煦更多一重洞悉。

對上聶少目光的剎那,我感到有無形的銳芒迎面撒來,教人無從避讓,我全身都泛起一道涼意,仿佛寒冬臘月不經意間一足踏空踩進了冰窟。

我硬著頭皮舒展眉眼招呼過去,“聶兄,好久不見。”

聶少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瞧著我,半晌才緩緩點一點頭,轉臉看向燕七,“阿七,你可想清楚了?當真是他?”

燕七溫和的笑笑,“你不已經知道了麽?是。”

聶少凝視燕七良久,終於輕輕嘆息道,“阿七,我知道你自有主張,可你也要知道,我們總是在這裏的。”語聲中透出一股淒愴之意,他忽然起身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覺得莫名其妙,也有些郁悶,但又不便作聲,只好轉身去到廚房洗了花瓶,把帶來的一蓬白色姜蘭安置進去。

認得燕七他們以來,我也不是沒有感到蹊蹺,如家雋所說,全城的人都不曉得他們的來路,背景似乎神秘的很。我也想過要問燕七,但每次都被岔開了話題,有一次問的急了,伊黑白分明的眼瞳靜靜落在我臉上,淡淡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生活對麽?啟禎,我可沒有問過你這些。”我羞愧,於是收聲。

其實他們是甚麽人我也不是真的那麽在意,但誰不是想要更多了解自己愛慕交往的對象呢?偏我遇到的就這麽隱晦自持。想起來不是不堵心的。

我常常覺得,燕七他們幾個簡直風采不似凡人,全身都好像隱隱覆著一層毫光也似,整個人都顯得剔透瑩潤,讓人不由自主就心折神往。

唉,你不知道,我是這樣愛她。

愛的自慚形穢,低至塵埃。

當然,後來並沒有如家雋所說“變純情為色情”,我是個老實人,能同燕七在一起就已經心滿意足,不見得沒有非分之想,但當真要實施就欠一口關鍵勇氣了。

兩天的野外露營十分愉快,老天也幫忙,零星落了幾點小雨便打住,直到我們回到市區才風雲際會的變了天。

我把燕七送到家門口,自己趕緊下車到另外一側開門,展開車裏常備的毛毯張開權作雨蓬,兩人一路小跑著躲進門廊底下,笑聲朗朗,十分盡興。

我順手丟下毛毯,伸手為燕七拍掉一邊衣袖上濺到的小小水珠,她恰好擡頭,一張小小俏麗容顏突然呈現在我面前,額前的短發沾了雨水濕漉漉的搭在眉睫上,眼睛一眨就細細碎碎的隨著顫動一下。同時,在這氤氳潮濕的天氣裏,燕七身上原先就有那股若隱若現的清香味道也愈發令人銷魂。

我怔住,不由停下動作,看著面前的清秀臉龐失了神。

幾乎自然而然的,我緩緩擡手,指尖溫柔的掃過燕七的發稍,微微一低頭,我吻住了她。

她沒有推開我。

入秋以後,我覺得的差不多是時候向母親匯報了,挑了幾張過得去的合影,細細斟酌小心措詞的寫了一封家書回去。

隔了兩個禮拜我再打電話回去,姐姐還沒同我說幾句,就聽到母親急切取過聽筒的聲音,“啟禎,啟禎啊……”伊一急講話就會氣結。

“是,姆媽,你不要急,有話慢慢講。”我安慰母親。

“怎麽能不急,啟禎,你信上說什麽,我不大明白,那位姑娘,叫燕……”

“燕無萫,姆媽……”我趕緊報上燕七的全名。無萫,多麽不俗的名字。

“好了,好了,你,你們到底到什麽田地了?啊?你說呀啟禎。”母親不耐煩的打斷我。

我停了停,才慢慢答道,“我很喜歡她,正在考慮如何求婚,就怕伊不答應。”

“哦哦,”我聽到線路那頭母親略略舒了一口氣,“那就是說,這位燕……燕家姑娘還不一定答應你咯?”她遲疑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啟禎,你是不是再想想,最好回來找門親事,我幫你留意了幾家小囡,條件都老好的……”

又來了,每次都是這樣,母親一心想我回去,終身大事最好全憑家長作主,由她親自挑選點頭方是上上之選。

我不悅,“姆媽,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的事情自然理會得。”

母親終於忍不住,聲音提高一個八度,“我這是為你好。我看不出來這位燕姑娘的好處,眉眼雖標致,但看著太過輕佻,恐非善相……”

“姆媽!……”我氣得不想說話。

這次溝通算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

經此一事,我反而更加下定決心,非燕七不娶。

當初的女友說的不錯,“孝順是沒錯,愚孝則會鑄大錯。”

直到聖誕前夕,與母親數次談話不果,我倔脾氣上來,硬邦邦一句話丟過去“這純屬我自己的事,我已經決定”,一徑掛了電話。

第二天聖誕前夜,約好燕七一同去聖心教堂聽唱詩班唱歌守夜。

午夜時分,教堂內外一片潔白燭火點亮,風琴聲響起,我看著燕七在黯黯光線下瑩瑩皎潔的面孔和貓般圓圓的眼睛,鼻頭忽然一酸,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她的手穿過人群跑到外面的平臺上。

燕七不明就裏,擡臉笑嘻嘻的看著我,像煞月光下迤邐綻放的嬌嫩薔薇。

我雙手微微顫抖,頗為費勁的從口袋掏出早已準備好的小小藍色盒子,打開,裏面是一枚小小鐵芬尼指環,石頭不大,但成色很好,在微弱光線下熠熠閃光。

“嫁給我,好麽?”我低低的說,“怎麽,要我跪下?”

燕七沒有笑,也無嗔色,黑沈沈的眼底迅速閃過一道微光,仿佛暗夜平靜的湖水中央忽然泛起了漣漪。

我緊張的幾乎停止了呼吸,心口一陣一陣的刺痛收縮,那種尖銳的感覺似乎一直沿著血脈慢慢游走蔓延,直抵四肢百胲。我全身都禁不住要顫栗起來,捏著盒子的左手攥的太緊,以至於腕部戴表的地方痙攣似的疼痛起來,就像有一道火苗舔噬著我的脈搏一樣。

呵,她要拒絕我了。她要拒絕我了。我心頭有個聲音逐漸放大,喉嚨幹涸難當。

“好的,啟禎,我答應你。只是,”燕七緩緩的說,“你也須得答應我兩個條件。”

我的心怦怦跳,抑止不住狂喜,只曉得拼命點頭,“好好,我答應,我甚麽都答應。”

“第一,你以後須得信任我,該與你曉得的我自然會說於你聽,不然,你也不得多問多打聽。”

“好,沒問題,我絕不勉強你就是。”

“第二,啟禎,對於生命我向來以為辛苦,游走於人間也實屬無奈,故此後亦不打算生兒育女,這個,你可能接受?你且考慮清楚。”

“呵……”我一下楞住。

我有沒有說過我愛孩子?我一直認為孩子是折墮人間的天使,照亮人類前途,帶給世間希望。

想想看,初生的嬰兒,胖胖手腳,軟軟身體,嬌嫩臉頰似玫瑰花苞,眼睛清澈的可以滌蕩世俗一切煩惱……唉,想想就已經身心俱化。

更何況,姐姐至今不曾生育,江家就我一支單傳血脈,母親想要抱孫子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有了子孫後代也許她老人家寂寞晚年也可以增添幾多樂趣,人也會開朗慈祥些……

我呆呆的看著燕七,手足有些冰涼。

“啟禎,我看你還是再想想罷。”燕七了解的望著我,輕輕嘆息一聲,回身欲走。

“不不,不要走,”我大急,一把拽住她,心裏清楚,她這一走恐怕不會再回頭,一想到這個我痛的五臟六腑幾乎絞作一團,“好,好,我答應。燕七,無萫,嫁給我,請嫁給我。”

不要緊,人的想法是時時改變的,燕七許是太年輕了,還沒有養育後代的準備,說不定時辰到了就自然想通了,不是說母性是天生的麽?我會慢慢與她溝通……

想通了,我心裏的最後一絲猶疑也煙消雲散了,趁著燕七沒有再次拒絕前趕緊粗手笨腳的取出指環為伊戴上。指環大了一個碼,有點松,但戴在燕七修長纖細的手指上,一團喜氣的好看。

我咧開嘴傻笑,目不轉睛的盯牢燕七,伊也覺得好笑,終究也展開了笑顏。

燕七的笑容那麽美,美的好像匯聚了漫天的星光,伊每次展顏都會令我深深震蕩。我不相信此生我會愛另一人比愛燕七更多。

我所忽略的是,手腕上的灼痛其實不是錯覺,鋼制的表帶下,那塊淺緋色的雲狀胎記已經變成艷麗的珊瑚色,當我摘下腕表時它已恢覆常態。

而就在燕七點頭應允、我欣喜若狂的同時,我還忽略了燕七美好璨然的眼瞳深處悄然掠過的薄薄憂傷。

過往的聖父、聖子、聖靈知道,那一刻,我是如此的幸福。

呵,我再也沒有這樣幸福過。

事出突然,我們小範圍的舉辦了一個簡單酒會宣布訂婚,具體婚期再議。參加酒會的不過是幾個親近朋友,一切隨燕七的意思,做的十分低調。

家雋對我大大刮目相看,“老江,還是你厲害!”伊朝我豎起大拇指。

我這邊還沒來得及通知親友,事實上我是存心先斬後奏。燕七那頭也只有聶少、小段作為娘家人出席,他們的反應比較冷淡,祝辭也說的淡淡,偶爾同燕七私下交談,神情看起來都頗為端穆嚴肅。我早已習慣,也不以為然。

就會後我們沒有搬到一起同住,依舊各歸各處,我也覺得理所當然。是,我一早說過,我是個老實人。

又隔了兩天才打電話回去報訊,雖然之前想好措辭、做好準備,結果那頭還是亂作一團。母親對我這種“大逆不道”、擅自作主的行為大為不滿,叫我立即訂機票回家作個交待。口角之下,母親一口氣上不來幾乎沒中風,姐姐也怒,“啟禎,你這是做甚麽?我們是你的親人不是仇人!你是不打算留餘地了麽!”“啪”的一下掛了電話。

這兩句話罵醒我,我後悔不疊。

又不是不知道母親的脾氣,何必硬著脾氣與她做對頭,真要弄出什麽意外,就算娶了天仙美眷怕也無心消受。

按下急躁心緒,我施展水磨功夫,耐住性子一次次長途電話撥回去,細細勸慰諾諾應承,漸漸哄的母親有些回心轉意,但講到在外國結婚,伊抵死不松口。

“啟禎,你且帶新婦回來給我瞧瞧,我不見得吃掉伊!要結婚說什麽也要拜過祖宗,親自與你父親說起一聲。你這個小囝,人大了翅膀硬了,討了娘子不要娘了……在外國混了這許久,有什麽怨氣也該消了,難不成你要姆媽兩腳一蹬才舍得回來……”

母親的聲音漸漸哽咽,我覺得慚愧,忽然良心發現,是啊,出來多久便有多久沒有回去,母親如今是真的老了,怎麽能讓老人傷心呢?

“好好,曉得了,我安排日期盡早回來。”我聽到自己說,電話那頭母親松了口氣。

沒同燕七商量就擅自拿了主意,我覺得有些不妥,但新婦過門見婆婆也是應該的,想來燕七也不會反對。我思忖著考慮如何向燕七開口,電光火石間突然意識到,自從認識燕七以來,我對她除了愛慕之外似乎還一直心存敬畏。咦,這是甚麽道理,還沒成親就已經懼內?我搖搖頭,一面揮開這個令人不悅的念頭一面作出了決定,盡快訂機票攜燕七回家。

和燕七一說,出乎意料,她毫無惱意,“是啊,這是禮數,應該的。你看看安排一下工作,幾時方便就動身罷。”言笑晏晏,我楞楞的看住她半天突然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恰逢西方長假,大家放假,連家雋也在我們訂婚酒會的第二天去了瑞士滑雪,沒辦法,只好等他回來再說。

然後便是收拾料理手頭瑣碎事務,此次返鄉也沒有具體計劃,是去一個月還是兩個月也不好說。家雋體貼,仗義的拍胸脯,“不要緊,江,你也該好好休個長假,這裏有我,照樣做的風生水起,哈哈……你放心同燕七回去拜見家長,代我向伯母問好。”我感激萬分。

一番擾攘之後,我們終於趕在農歷小年夜那天登上了回國的班機。

下飛機已是國內除夕的早晨,取了行李走出候機大廳約莫上午九點,之前關照姐姐不用接機,我們直接叫了出租去姐姐家。母親一直與姐姐、姐夫同住,老宅空置無人。

見到姐姐、姐夫自是十分歡喜,燕七一派落落大方,姐姐一面拉住伊親熱寒暄一面朝我眨眨眼睛投來讚許目光,我心中得意,也覺得感慨,咳,真是應該早早帶燕七回家。一圈看下來,不見母親身影,剛要出言詢問,側邊一扇門無聲打開,母親走了出來。

“姆媽,我回來了!喏,燕七,哦不,無萫,這個新婦姆媽可還喜歡……”

母親站在那裏許久都不做聲,忽然,伊點點頭,又點點頭,終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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