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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入歐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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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春羅城是美麗的。幾顆明亮的星辰點綴著沈靜如水的夜空,而那一輪半月也在可辨形狀的雲層中悄然滑行,時而輕快,時而緩慢,仿佛在和雲朵競足,它投撒下清輝讓夜晚不至於太過漆黑。

紫娟依著欄桿眺望遠方,春羅城的夜晚在黑夜中升起一點點燈火,猶如螢火蟲在夜空中閃耀,和一片如洗的白光把春羅城襯得一片幽明。這個夜晚顯得格外的安靜,沒有夏蟲鳴叫的聲音,更沒有一絲人聲,這種感覺讓她覺得仿佛置身在另一個世界,只是一雙眼睛還在註視著春羅城。

她的思緒飄遠,耳畔卻回繞著剛才爭論的聲音。

向龍葵離開後,他們回到屋中,銀龍和文松了解清楚了今天發生的事情。是雲橋的疏忽,得知這才是五妹雪瑜中毒的原因,文松也是恨恨地看了二哥一眼,而銀龍臉上也是艱難的神色,像是在思索人生大事一般。雲橋始終不敢看三弟和四弟,對於四弟的快人快語以及臉上掛著的明顯表情,二哥雲橋默不作聲,閃爍眼光躲避他的眼神。

之後是銀龍出去,一個人去打聽歐陽府的情況,而大姐和雲橋則默默地聽著文松嘴中不停地絮叨著,向龍葵、武徒、雪瑜、奪命黑蓮這些詞從他嘴裏斷斷續續的冒出,隨著屋內跳躍的燈火一起若隱若現的,他從屋這頭走向那頭,坐著一會兒又坐下,撥弄著瘦弱的火苗,或者把手放在眼前定定地看,有點無所事事,也有點無可奈何。

銀龍隔了一陣之後回來了,口中低聲地喘息,手裏拿著羅帕揩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文松停止嘟噥,牢騷話吞入肚中。

“打聽明白了”,銀龍簡短地說,關切地看了躺在床上的雪瑜。

“那我們現在就去吧。”文松總算可以找點事情做了,一是在救雪瑜,二是也不那麽百無聊賴地閑著。

讓銀龍有一會兒喘氣的時間,大姐沒有馬上回答。她坐在床沿上,把雪瑜額前的頭發理在耳後,又摸摸她細膩柔滑的臉,她看著五妹,仿佛雙眼緊閉的雪瑜也是有雙眼睛在看她。

紫娟她回過神,對著銀龍和一旁也在思索的雲橋,“好,我今晚在城外接應,三弟和四弟去歐陽府拿到銀蠶絲手套後到西城門附近那片樹林與我們會合,然後沿著潯河馬道一路快馬加鞭,等到潯河鎮歇息一晚後再出發。”看到雲橋難得的期待眼神,她不加領會地說,“二弟留在家裏照看五妹。”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在腦中炸響,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在昏黃的燈光下,在昏迷不醒的五妹前,和一直細聲說著話的文松背後,他心裏的鼓無聲地敲打著,已經近五年沒有出過遠門了,雲橋是多麽習慣春羅城中的生活,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日常雜事,陪著大姐和紫娟在三層木樓這被他們稱為家的地方生活,他喜歡不變的軌跡,一切簡單,無需動腦就能完成。

可是如今的情況不同,他不能在過原來那種生活,一切都因向龍葵的到來而改變,因為他——雲橋,五妹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能不彌補嗎?他能不作出取舍和改變嗎?

“大姐,我”雲橋有點吞吞吐吐,“我要跟你們去,對於雪瑜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理。”他左手捏著右手,隱隱地用勁。

“不行”大姐說。

“不行,你要留下來照顧五妹。”文松站在銀龍身邊,那張古銅色的方塊臉看去有點氣憤,“而且……”,被銀龍的一個眼神硬生生逼了回去。

“而且,你去又有什麽用,連幾個弓手都對付不了,五妹的生死未蔔不就是因為你。還敢說你也要去,前途兇險、險象瞬間即至,我們又怎樣來顧你。”這樣過分的話當讓沒有說出口,他因為銀龍的制止,改口道,語氣也緩和了很多,“而且,二哥你不也想一直呆在春羅城裏嗎?”

“二哥”,銀龍說了兩個字,卻用了委婉的方式表達的自己的意見。

雲橋在心裏作著抗爭,留下來吧,照顧雪瑜也是一種彌補的方式,而且自己不就習慣如此的嗎?可是,那又是怎樣的借口。“不,我要去,跟你們一起,雪瑜由二樓的吳大嬸照顧就是。”拜托心地善良、又曾得到紫娟他們諸多幫助的吳大嬸,自然不是什麽難事,雲橋這樣打算也無可厚非。

可是文松卻不同意,“大哥必須留下來照看雪瑜,如果你要去我就不去了。”他針鋒相對,不肯妥協地說。

雲橋突然停頓,對於這樣直白徹底的反對有點意外,可是打定的主意豈是輕易更改的,“四弟,我們一起去不就多一人,多一份力嗎?”

文松笑笑,一只眼睛斜斜的看著大哥,“多一人,多一份力。”

銀龍也插上一兩句話,看似無心無力的話卻也是勸解雲橋的意思。

紫娟沈默著,雲橋和文松你來我往的聲音傳入耳朵裏,那是少有的近乎爭吵的聲音,兩個人據理力爭、互不妥協,“雪瑜必須有人照顧”,“去就是救雪瑜,不去就是不救?”,“時間有限,多一人就多一事,多一份耽擱”,“反正就是不行,大哥真是死腦筋”,“不能讓我在家裏閑著”,“這不是自私,我們已經是一家人”,“風雨難測,可是命運就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要是五妹她也同意我去的。”

他們就這樣爭論著。半圓的月亮爬過一朵黑灰色的雲層,又進入另一朵。前方將是無雲層的深遠夜空,那裏仿佛望不到底的幽靜湖面。

大姐起身走出門外,雙手撐著木欄桿。

細風吹過,額頭的細發飄了飄停了下來。他回過頭,看著雲橋已經走到身邊,屋內銀龍手拍著文松肩膀說著話。

雲橋沒有說話和紫娟並肩站著,看著遠方,遠處的火光星星點點,猶如一只只人類的眼睛。

“你去跟吳大嬸說吧,跟她交代不用餵給食物,只是每日給雪瑜服下一粒藥丸直到我們回來即可。不過,有時也和雪瑜說說話,她這麽多天不說話,一定希望聽聽其他人的聲音。”還嫌不夠,大姐又加了一句,“千萬不要忘了,空閑時和雪瑜說說話,她可能聽得見。”

雲橋領了命去了,跨出的每一步都沈穩有力,像是邁向勝利的漫長路途的步伐。

銀龍也從屋中走了出來,穿著並非純白,而是有些黑點和條紋裝飾的上衣,下面是藏青色的褲子,一雙鞋子輕便靈巧,踩在木板上也是輕輕的摩擦聲。“大姐,我和四弟去歐陽府去取銀蠶絲手套,你和二哥在西城門外等我們,以鳥鳴作為會合的暗號。”

紫娟點點頭,對於銀龍的籌劃安排她向來是最為放心的。“我和你二哥去西門等你們,你們拿了銀蠶絲手套後不要耽擱,也不要和歐陽府上的人周旋,盡快來找我們。”

銀龍看著大姐,他明白大姐紫娟的擔憂,“我知道”,他聲音輕柔地說,擡眼看著空中的亮月,“把雪瑜交給吳大嬸真的可以嗎?”銀龍還是覺得應該由自己的人照顧。

“你放心,吳大嬸和她的女兒定會看好五妹的,她們是那種會盡心盡力的人。”紫娟抽回手,轉身走入屋中,在燈光下,屋內的光彩竟然和十年前那個夜晚有幾分相似。

銀龍看著大姐走進屋中,那個背影在燈火下投下的狹長影子也是那麽親近。大姐和文松耳語了幾句,文松走了出來,臉上掛著信誓旦旦的笑容,嘴巴因為將要發生的挑戰重新咧開。“三哥,你想就這身打扮去歐陽府啊?晚上穿著白色的衣服不是最容易發現嗎?”

銀龍笑了笑,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的臉上發出淡淡的白光,“這個,我自己我的打算。”

“你的打算?”文松反問,“看我的,這才是真正的夜行者。”他說著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黑色的上衣以及暗灰的褲子,就連那雙鞋也深色的。

在夜裏,他會像影子一般快速而隱秘的移動。

“行李是不是已經收拾好了,我們走吧。”銀龍一邊問,一遍看屋內的大姐,幾個包袱已經打理完畢。

“好的。”文松有點激動,對於爬墻入室、溜門撬鎖這些技術行當一向倍感興趣的文松當然覺得有了用武之地。他腰上別著一大圈繩索和一個巴掌大小的布袋,布袋脹鼓鼓的。

銀龍盯著文松這幅打扮看,還有腰間掛著的東西,一個三叉鐵鉤在大腿的地方晃蕩著,“不帶上你的哮牙鞭?”此刻銀龍還在戲弄地說著。

“二哥,你別這樣說。我們走吧。”文松知道銀龍話裏的意思,用正事擋開了銀龍這種慣常的玩笑話。

雲橋已經回來,臉上更加自信,就連微微擺動的手臂也顯得更加有力了。

銀龍和文松說了聲“我去了”,就腳步聲蹬蹬地下樓了。雲橋也回到房中和大姐收拾出行需要的東西,當然接下來他還要和大姐一起去取借養在別處的馬匹,四匹快馬仿佛就是為了今夜準備似的。帶馬出西門在樹林裏等銀龍和文松。

銀龍和文松走出院子。

夜晚吹起一陣陣涼風,空氣中的氣息有幾分清新。天空裏的半輪皎月在街道上投下一大片狹長的光帶,鋪成了銀色的地毯。他們踏著月光,腳步輕快而有匆匆地走著。

街上已經沒有行人,安靜得連風聲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拐入窄巷裏,在一片月光的陰影下行走,像是兩只夜行的貓。幾個拐彎、又直直地走了幾條寬闊的街道,如此往覆,他們來到一座府邸之前,在門庭上方掛著一個條形厚重的匾額,“歐陽府”,巍峨宏大的氣勢,門前兩只高大的灰白色石狼仰天長嘯,迎著月光也具有了生命力般。三丈有餘的石階梯平整光滑,反射著月亮的銀光,那兩扇暗紅色門緊緊地關著,像是怪獸閉上的巨嘴。

他們拐到斜對面的巷子裏,那裏沒有任何光亮,不會被人註意。三四條街遠的地方傳來敲響的梆子聲,猶如傳來的悠揚音樂,和著風和華光的節奏輕輕隱藏,引導春羅城中的百姓進入甜美的夢鄉。

當然今夜有四個人始終是無法入睡的,不僅如此,還要提著心、吊著膽地忙著。

銀龍扯了一下文松的衣服,一個手勢,他們就在街邊的黑暗中飛快地向前奔。他們繞著歐陽府的圍墻一直下去,幾乎走了大半圈,他們在一處停下,是同樣高度的圍墻,不過那裏卻長著一棵把枝葉伸出墻外的大樹。

文松從腰間取出繩勾,幾下旋轉即把三叉勾送到了那個樹的一個枝椏上。牢牢勾住,文松用力拉扯了兩下,不敢太過用力以免發出的聲響驚動裏面可能經過的侍從或者巡衛。

文松順著繩索攀了上去,來到墻上又爬上樹上,隱藏了自己的身體。銀龍也如此行動,身子更輕的他顯得更加靈巧,像是一只白色壁虎在直立的墻上爬著。他們來到樹叢中,分別踩在兩根樹枝上,一前一後透過密集的樹葉註意下方的情形。

樹木下方是一個方形的花園,矮小修剪整齊的常青樹,葉子墨綠狹長的蘭花草,還有一些開著粉色、紅色、黃色的花,一陣清幽香氣飄來,躲在樹葉後的他們有一股酥酥的陶醉感。

花園旁邊是一條鵝卵石通道,再遠一點是兩排對立的精致木屋,木廊拐彎把視線引到更遠的地方,一片池塘,偶起漣漪的水面泛著細碎的光。在遠處就是一些暗淡的輪廓,以及或明或暗的光。

一行三人提著燈籠從鵝卵石上走過,傳來幾句低聲的對話,不過聽不清楚內容。那是巡衛在府內巡邏,像這樣的巡衛肯定不止這三人,規模宏大、其內布置周全的歐陽府當然少不了徹夜巡視的人。

待他們走遠,兩人輕輕溜下,弓著腰以免晃動的暗影被木屋裏的人看到。那是府內下人住的地方,簡單的門窗布置,不算明亮的光,還能聽見婆子在那裏閑言碎語。

他們拐過木廊,繼續往前走。之前翻入圍墻的地方是歐陽府的西面,要去對方歐陽府寶物的庫房還需要往北在往來。

銀龍憑著打聽來的消息謹慎地選擇前進的方向,同時還要留意可能出現的巡衛或者起夜的人,他們盡量在最暗的地方走,多次躲在角落裏等別人離開,或者躲在樹木背後,發出昆蟲的鳴叫,又或裝成夜貓的叫聲。文松跟著銀龍,亦步亦趨,走走停停、左躲右閃,顯得心不在焉,他不太喜歡這種曲折往覆的方式,所以走在身後,像是被牽引的傀儡一樣不自在。

“鬼鬼祟祟地,要到什麽時候才到庫房?”文松不知道歐陽府裏的地形布置,卻又有點不甘心如此走下去。

“快了。”銀龍說完,一臉認真地看周圍的環境。前方又是一個花園,拐過去就是歐陽府的客房,再往東走,是裝飾精美豪華的房間。翹起的屋檐上是一個刻畫細致的鳥頭,一雙利嘴和細眼都能看清。房間裏的燭光透過窗欞照亮了外面的通道。

“就是前面。”銀龍放松心情地說,他指著眼前一個石頭地基、木制房屋的地方。

文松走上前來,看到庫房字樣的牌子立在粗石臺階的上方,一個石頭雕刻的欄桿圍在庫房四周。

一行人從東方走來,為首的個子不太高,卻是臂膀粗實、胸脯突出,不茍言笑,臉上一副肅然的表情,他舉著燈籠,催促身後的人打起精神,時刻不要懈怠。來到庫房前,和照看庫房的兩名男子點頭會意,彼此簡單地寒暄後起步離開。

銀龍和文松躲在幾顆樹木背後、月光無法照到的地方,他們彎腰潛伏在那裏,隨著一團明亮橙色的光亮過去,他們探出頭。文松不屑地對銀龍說,“二哥,叫你穿深色衣服,你不信,差點被發現。剛才那個帶頭的男子可是朝這邊看了好幾眼,定是留意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文松看著銀龍的那件有黑色裝點的白衣,又向庫房的地方看了幾眼,那裏兩個像是木頭般站立的男子,紫色的上衣和褲子,褲腿被綁得緊緊的,一人手中拿棍,一人手中握刀。

“要是進去,你的衣服也太顯眼了。”不聽從自己的意見,還說自有安排,文松想到此處不免有些不滿地說。他又縮了回去,整個身子藏到陰影裏。

銀龍也縮回去,“你一身利落衣服,進門開鎖的工具也帶上的,自然你去,而我就負責給你把風,當個後背守衛就行了。”

聽到這話,文松差點沒氣暈過去,這就是三哥說的安排,他聲音低沈卻又是含著怒氣說,“為什麽?”

“地方都找到了,這種事一個人去就行了,剩下一人在外負責應對可能發生的狀況,有人過來或者被人發現也好及時告訴你。”銀龍解釋道,“而且,上房開窗、翻箱開鎖不是你的看家本領,去找銀蠶絲手套自然是靠你。”

聽到這樣的恭維話,文松不好意思地笑笑,有幾分得意地,“那是,關鍵時刻,還得看我。”

“對,對,對。”銀龍有點不耐煩地說,手不停地向文松回去,示意他開始行動。

文松鉆出樹叢,一溜煙地跑向了庫房的後方。而前面站立的兩人聽到什麽異響向這邊看來,不一會卻被相反方向的一生脆響吸引,目光都轉向了另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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