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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久別 相識亦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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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舍外有棵大樹, 靠近墻邊,從這裏往竹舍裏望,整個竹舍一覽無餘。

紅線爬上樹, 大致掃了眼竹舍中景象。

此時凡間深夜, 元清睡在竹舍偏房,院中早沒了動靜, 只餘下長了小半院的青竹, 郁郁蔥蔥將天際撒下的月華交錯割離,鋪碎了一地。

紅線腳一蹬,輕易地翻進了竹舍,隨後在竹舍內站定,捏訣鉆進了言燁的臥房。

初夏夜間清涼,屋裏的窗半開半掩,竹香乘涼風透進屋,盈滿了一室的香與雅。

紗帳撩動間, 紅線能明顯看到床裏面躺有一道人影, 他身上蓋著薄被,兩手規規矩矩放在身側,一點兒都不像他十歲那年那般沒有安全感的睡姿。

從裏到外,他當真變了不少。

紅線心中莫名一陣悵然, 她慢吞吞摸到床邊,燃起指尖靈光, 讓靈光隨指輕移,從眼前慢慢挪過。言燁床頭的這側紗幔, 便就隨著她指上的術法,被緩緩拉起。

他那一張棱角分明的臉,漸漸從紗幔下顯露。

紅線深記得他十歲時的警惕和敏感, 所以為防止被他察覺,她都刻意控制了呼吸,也沒敢將手伸過去直接往他面上摸,待紗幔被拉到床柱固定,她才收回手,小心地蹲在床頭靜靜瞧他。

仔細觀察過後,紅線沒從他臉上找到與少君和太子言燁的任何區別。他凡間這張稚童面貌張開之後,五官確實立體了不少,精致得仿似被人刻意雕琢的一般。

而且他現下這身氣質,變化得尤其翻天覆地,好似屋內正朦朦散開的竹香,有凜凜清冽的冰涼之感,又如玉色一般溫潤。

只不過,他一如往昔地不愛笑。他熟睡時的模樣同她白日見到的那時一般無二,兩瓣唇抿成了一條線,讓人看不出情緒。

她離開他十多年,她不知她不在的這十餘年間他身上又經歷了什麽,但依照她對司命的印象,她不信這十餘年間,司命的筆下,能有仁慈二字出現。

言燁整個幼年時期皆在銀月教中度過,司命不讓他回斂劍閣,目的便是讓他少年時經歷苦痛,比如煉制藥人之苦,比如目睹養母身死之痛……

那既然司命在他幼年時不讓他回歸斂劍閣是為了讓他經歷“悲慘”命格,如今待他成年後放他回斂劍閣,定也不是心軟收筆。

紅線不是司命,她沒當過人,沒經歷過人完完整整的一生,所以她不清楚也不了解,於現下的凡人言燁來說,命格悲慘地一路走至如今,還能怎麽繼續悲慘,去經歷苦痛。

想到這,紅線忽而想到什麽,眉頭皺起,覆雜的目光落到言燁的面上。

司命放言燁回斂劍閣,此舉何意?

或者說,林和澤安排言燁進斂劍閣,目的何在?

她於凡間江湖行走足四年,可從沒聽人提起銀月教滅教或林和澤已死一事。

這樣想著,為萬無一失,紅線決定先確認一番,便探出了一只手,放至言燁胸前半掌處,騰出仙力緩緩送入他體內。果然,她在他心臟位置發現了一只細小的黑蟲,雖然此時黑蟲沈睡,臥在裏面一動不動,但也依舊改變不了它現下仍還活著的事實。

跟隨小瞎子待在銀月教中十年,她旁的沒學什麽,但知曉,蠱蟲這東西,隨主,主人死,這蠱蟲便活不了多久。言燁身體裏的這只蠱蟲還活著,便說明,林和澤也定然還活著。

那既然林和澤沒死,他又怎會如此輕易放手言燁回歸斂劍閣呢?

林和澤乃銀月教教主,銀月教所屬黑道,言燁乃斂劍閣閣主之孫,斂劍閣非黑非白。

紅線代入林和澤的角度一想,忽然間腦中有什麽清晰了。

黑道、白道、斂劍閣三足鼎立之勢久矣,當年聊北城之事銀月教大敗,黑道沒有從中討到任何好處,三足之勢仍存,林和澤並未達到自己目的,也未撼動三足分毫……

莫不是他此次欲故技重施,決定借言燁此世凡人身份,從斂劍閣這處下手,以斷一足,令江湖再亂?

思及此,紅線神色一凜,她日前得到言燁消息,匆匆趕來,其間未思慮過多,也未有時間靜下心思考,言燁隨銀月教消失多年此次忽然出現是何原因,現下於此處梳理完其中環節,她這才熱騰不久的心又再次涼了下去。

若她猜的沒錯,司命此番筆下的情節,怕是要引言燁弒親了。

而這個親,便就是現任的斂劍閣閣主居遠岱,言燁此生的外祖父。

林和澤想借言燁身份接近居遠岱,而後殺之,以亂江湖局勢。

可居遠岱畢竟是言燁凡間現存的唯一血親,他當真下得去手?

紅線不信,可她不敢賭。想清其中利害關系,紅線一下子就心神不寧了,不知該如何是好。

月老先前那番話雖令她心中澄明許多,但到底還是沒指點她該如何教導小瞎子,且月老又並非天道,月老默許她能插手少君凡間事,卻非天道默許,她頭頂上始終都還懸著個天罰,每次行事都十分束手束腳,生怕一道雷下來她就灰飛煙滅了。

如此,紅線再沒心思趴人床頭幹這類無聊的偷窺之事了,她決定回去好好思量對策。於是,她將手中的仙力一斷,停止輸送,收回手站起身準備捏訣回去。

可沒成想,從她心亂了的那刻開始,她的呼吸便同時亂了,床上的言燁不知何時睜開了眼,一雙瞎眼幽幽地睇著她,恰好在她起身的那刻,擡手一把將她手腕握住。

紅線被突如其來的力道拉得往下一跌,“砰”一聲趴回了床沿,隨後便是她一聲“嗷”的痛呼。

紅線瞬間清醒,雙眼睜圓,僵硬地將腦袋一點一點擡起,她胸腔內的心,同時“砰砰砰”地跳了個沒完。

“久、久、久別——”重逢後第一句話,她不知該說什麽,磕磕絆絆地連一個字都咬不清晰。

而正當她兀自淩亂的時候,言燁先行開口了,他言語間是一如既往的寡淡:“元清?”

元清?

紅線腦子忽地卡頓,口中的話同時中斷。

馬上她想起來,元清是今天白天跟在言燁身後那名少年的名字。

他這是將她當作那少年了?

莫名的,紅線松了一口氣。

“天亮了?”言燁問道。

紅線用空出的一只手捏訣,擬現出元清的音色,強自鎮定地回道:“還未有。”

言燁靜了片刻,仍舊捏著她手腕:“現下什麽時辰?”

紅線透過半掩的窗望天,外面夜色正濃,她看不出時辰,她只記得自己離開聞香閣時是子時,而現下貌似並未過去多少,應還是子時。

於是,紅線回他道:“眼下子時。”

但同時,她不動聲色地掙了掙手腕,卻沒掙開他手掌,便再次小心翼翼地壓低聲音道:“師兄,手。”

言燁一言不發,並未理她。

紅線疑惑地用力地掙了掙,緊接著再次提醒道:“師兄,手。”

言燁並未關註紅線的掙動,只平淡道:“往日元清向來早睡,如何今夜子時還未安寢,來師兄寢房?”

紅線也並非從前那般遇事就慌的性子,這凡間四年磨練下來,她心性沈穩不少,謊話更是隨口就來:“元清晚間起夜,見師兄窗戶未關,恐夜裏蚊蟲幹擾,便來為師兄關窗。”

言燁淡淡一聲“嗯”以作回應,卻仍不見松手放開她。

紅線奇怪,生怕他察覺不對,便捏起指上術法,想將他弄昏過去再說。

不想,言燁緊捏著她好一會兒都不見放開,然而就在她昏睡術即將落到他身上時,他卻忽然地松開了手,而後閉上眼,平靜翻過身,面朝床內,道:“那元清去關窗吧,關完早些回去安歇。”

紅線被他這一番反應攪得沒反應過來,而待她回過神來,床上的言燁已沒了動靜。她只好怔怔地收回手,兀自站在原地睜著眼睛又楞了半晌,才後知後覺走到窗邊關上窗,最後滿腦門的奇怪推門走出去。

方才言燁的表現太過平常了,她極度不適應。

或許正因為她方才用的是元清的身份,言燁平時對元清,許就是如此平常。

紅線如此開導自己,一路楞楞地走回聞香閣。可她不知,某人在松開她後卻並未平靜。

竹舍內。

“元清。”

“呵……”

他自嘲地呵笑一聲,將方才捏住女子的手收至身前,手心松松攏了一攏。

藥人之體,全身皆毒。

她不懼他身上奇毒,又如何會是元清?

空氣中極淡的香味,隨女子離開,而漸漸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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