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麽早開始,他就盯上了他們嗎？那麽說明，他是一早就計劃好的，目的就是為了殺死所有神明是嗎？

想到這裏,李和豫眼眶發紅,他死死地盯住面前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卻有能力斬殺神明的青年,聲音發沈,“你殺了他們。”

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青年“呵”地笑出了聲,他擡起手，挑釁道：“你們神不知道可以互相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嗎？怎麽？你已經廢物到連同伴的氣息都聞不到了？”

聞言李和豫捏緊拳頭。

“其實，我第一個想殺的是你。”似乎是欣賞夠了他的狼狽模樣,青年笑容消失，在夜色的襯托下,過分蒼白的臉色和幽深的瞳孔看上去就是地獄裏走出來的修羅，無形中散發著殺氣，他慢悠悠地說。

“那些愚蠢的神明，其實很早就推斷出了我的存在,也知道神界要發生什麽，就像我剛才講的一樣，他們被鎖鏈鎖住了,逃不了，所以他們把留存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禁錮你的神力,收回你的神格,讓你成為普通的人類生活在這塵世之中,可惜,我怎麽會不知道你的存在呢？”

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刺激著面前的少年，看他臉色一點點變得更難看。

“你是誰？”李和豫從牙縫裏擠出這句話，其實他更想直接殺了面前這個人。

“你還記得你之前跟鬼怪說的那些話，開導他，為你們神明脫罪的那些。”

跟鬼怪說的話，李和豫恍惚著去回憶，他和鬼怪叫了太多次面，說了太多的話，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這個宇宙，環環相扣。”青年友情提示。

腦海中一道白光閃過，李和豫想起來了，他當時說了什麽來著？

“我們是神嗎？不知道，也許我們一開始並不叫做神，是在與你們人類的長期交往中，由你們創造出的神明這個詞替換掉了我們的原本的名字，就像你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麽會叫做人，人一開始有什麽含義嗎？是你們賜與它含義，讓它由一個虛無的詞語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你們主宰著其他生靈的命運，我們掌握著你們的命運，也有更高階的存在掌握著我們，這個宇宙，環環相扣。”

“生物鏈是個循環，從來都沒有哪一類的生物是無敵的。”

啊，想起來了，每一種生物都有壓制它們的另一種生物。

“你是，弒神者？”李和豫聲音沙啞，“可是…”

“可是弒神者不是已經滅亡了嗎？”青年為他補充。

李和豫擡起眼看他，面前的人毫無表情，似乎被他提到了心裏最不可觸碰的地方，一直豐富的假笑在這一刻再也維持不下去。

“還剩最後一個弒神者。”他說。

“是你。”

青年點頭，“你知道我為什麽跟你說這麽多嗎？”

李和豫搖頭。

“我是最後一個弒神者，你現在也是最後一個神明了，我在等你吸納完你們神主留下來的力量，然後我們決鬥，不管是誰死，都終結了我們兩族從存在開始就爭鋒相對的命運。”

李和豫有些訝然，他居然懂這麽多，自然神與其他神明不一樣，他們由萬物靈秀孕育，生來就有號令自然的能力。

萬物終有時，神明也一樣，所以在每一任自然神死亡前，新一任自然神會誕生，然後在新自然神成年的那天，就是舊神主的死亡日。

所以，新自然神的成年日不僅僅是指歲數上，還有力量的全面接納，從那天開始，他就會成為新的神主，帶領著神界。

李和豫的歲數其實離成年還差一大截。

未成年的神體要接納自然神的十分力量是很困難的，李和豫差點咬碎了牙齒才沒讓自己痛呼出聲。

“當年我和你一樣，就比你大一點，”青年看著李和豫的痛苦模樣，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將他這些年的經歷娓娓道來。

“那天天氣很好，可我卻目睹了一場可怕的謀殺，我被其他族人帶著逃跑，我被一雙又一雙手接過去，族人在我身後一個個倒下，最後只有我一個人奔逃在樹林裏，鳥雀驚起，蟬蟲亂鳴，我回頭望去，身後血流成河，族人的身體化為灰燼，我的無憂年歲就此終結。”

青年眺向遠方，似乎還能看到陽光下跳躍著，笑得沒心沒肺的小孩。

李和豫不知道該說什麽，他腦海裏幾乎是立即出現了畫面：倉惶逃竄的少年在林間回過頭，望著被毀掉的家園卻不能停留哀悼，還要踉蹌著逃向更遠的遠方。

他思緒有些混亂，書上不是這樣寫的，這個人說的跟書上沒有一點重合的地方，卻沒有辦法反駁，書上的文字可以更改，卻更改不了親歷者的記憶。

“我當初可沒你活的這麽坦蕩，這世上到處都是你們的信仰者，我要東躲西藏，哪裏最偏遠，哪裏最荒無人煙，我就去哪裏，或許對別人來說，見不到其他人會很痛苦，但對我來說，那才是真正的安全，哪怕是藏在地底下不見天日。”

青年說得越多，李和豫就越沈默，這是一段他不曾經歷的沈痛的歷史，對青年來說，是他所有痛苦的開端，他不知道該不該出口安慰他。

似乎是瞧見了他臉上的糾結，青年勾了下唇：“你不用覺得愧疚，也不要自責，那些事都和你無關，當時你們上一任的神主才剛上任，你連個胚胎都不是。”

沒等李和豫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似乎要把躲藏的那幾千年沒說的話全部補上一樣。

“我剛開始也想不通，雖然弒神者和神明相互對立，可這樣才能互相制衡，互相牽制。相安無事了幾萬年，為什麽你們新神主一上任，就要召集所有神明，下令屠殺我們呢？”

“後來我想明白了，大概人都喜歡高枕無憂，神明也不例外，所以他們要永除後患。”

“但這不代表我能接受。”

李和豫無言，今天的這番話完全推翻了他過去對神界的認知，在他眼裏友好慈愛的族人到了別人嘴裏突然變成了趕盡殺絕的魔鬼，他有些混亂。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半晌，他啞著嗓子開口。

“你可以不信的，我只是這些話憋在心裏太久了，至少要有一個人聽過我說的真相。今天之後，史書就沒有人能書寫了，也沒有人能懂了，所以書上怎麽寫我也已經不在乎了。”

“我只是想說出來。”

他悠悠地嘆了口氣。

李和豫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也確實沒什麽能說的，他們兩人從一開始就立場不同，現在他才是那個可憐的被狩獵的獵物，現在他的感同身受完全是因為他現在的處境和他幾千年前一樣。

而且他現在還在接受對方的善意，心知肚明對方是在為他接納全面湧入的神力而拖延時間。

沈默了一會兒，李和豫決定自己也努力一下，為自己爭取多一線的生機。

他問：“那你是怎麽活下來的呢？”

這確實是他自己的疑問，神明只要想，他們的感知力可以深入地表，如果鎖定一個人的話，就算他去到天涯海角也是會被找出來的。

“看不順眼你們的可不止我一個，”似乎是問到了點子上，青年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他指了指上方，“有東西希望借助我的力量除掉你們，我們合作了。”

李和豫隨著他的動作往上看了一眼，只能看到灰蒙蒙的天空，還有不斷在他眼前往下降落的雨水。

好像又問到了什麽大不了的問題，李和豫默默低下頭，但他並未被完全打敗，他再接再厲：“你叫什麽名字呢？”

從最基礎開始問，總不會出錯了吧？

“忘了，”青年幹脆地問答，“早就沒有呼喚我名字的人了，所以也沒有可供別人呼喚的名字。”

……

又是一個傷感的話題。

李和豫不打算說話了，要不還是直接開打吧，絞盡腦汁想話題這種東西不適合他。

“你的人類朋友們好像要過來了。”青年努了努下巴，友情提示道。

？？

李和豫回頭，可能是他在這裏呆了太久，成員們開始擔心了，總之憑借神明夜視的能力，他看到了好幾個人在試探著下車。

“別過來！！”他說道。

身後豎起了一面流轉著金光的透明墻。

是保護，也是禁錮。

“如果你能活下來，一定是個可靠的神主，可惜你已經沒有同類了。”青年的語氣說不上是讚嘆還是陰陽怪氣，李和豫聽得心頭火起。

“行，來吧，早打早完工。”

“你不繼續吸收那些力量了嗎？”青年驚訝。

李和豫聞言瞥了他一眼，毫不客氣地說：“你要是真想等我吸收完神力，就應該過幾天再來。”

“行唄，你別說我打未成年不要臉就行了。”青年聳聳肩，話音未落，就如閃電般出手。

還好李和豫從剛才就暗暗提防著他會突然出手，一個跳躍，退出了三米遠。

李和豫還沒怎麽學過戰鬥，這應該是他接下來五百年的課程，現在神明也很少再和什麽人戰鬥了，能與神明有一戰之力的基本都死絕了，突然冒出個弒神者，他實在是慌得很。

憑借這些年在人間看到的動作片，李和豫知道被動是要挨打的，完美的防守根本不存在，所以他選擇攻擊。

金色光點從他指間匯出，往前一指，磅礴而純粹的力量匯成金色光柱，直擊青年。

青年也不慌，他擡手，同樣巨大的紫色能量向前沖出，兩股力量頃刻間對抗在一起。

這是只有他們能看見的，對方的實力。

兩股力量碰撞，天邊雷聲大作，慘白的閃電似乎要把天邊撕裂，短暫的光明照亮兩人臉龐後，一切重歸於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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