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正國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白天都還是很普通的一天,野餐的時候上演的都還是兄友弟恭的都市情感劇。

然而從晚上下雨開始，一切都變了。

風吹來危險的味道，他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但還是聽哥哥們的話幫助玧琪哥拆卸燒烤架。

燒烤架不難拆卸,他的親故還在草地裏睡著，身上蓋著他的外套。

樸智琝叫醒他,一切都風平浪靜,他聳鼻子聞空氣的時候，他還想調笑他兩句。

下雨了,就像一道分界線，李和豫變得不對勁，夜晚也變得危險莫測起來。

為了不被打擾,他們選擇的野餐地點在公園深處，很偏遠的地方,除了公園的園藝工人和維護人員基本很少人會逛到這邊，大多數都在離這裏五六十米的地方就會返回。

所以這裏也理所應當地沒有安裝太多路燈。

當李和豫折返回去的時候，坐上車上的他們，只能憑借車頂上的路燈隱隱看到他一個背影。

外面大雨傾盆,風聲肆虐，隔著車窗他們都能聽見雨打在車頂上那有力的“啪啪啪”聲。

連閔玧琪都忍不住逃上車來，田正國不懂是有什麽在吸引著李和豫如此堅定地,背對著一步步遠離他們。

田正國安定了沒多久的心臟劇烈跳動起來，那種要失去重要東西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可這次他冷靜多了,他靠在車窗上,聽著閔玧琪嘴裏的嘟囔抱怨,看著李和豫背影越來越遠,最後停住，勉強讓他們能看到個背影。

防彈的忙內line裏除了樸智琝，幾乎都在17年猛地躥了一截個子，李和豫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比田正國都要高上幾厘米，最近被田正國硬拉著跑了幾個月健身房後，身上也覆蓋了一層薄薄的肌肉，看上去不再像以前那麽瘦弱。

雖然李和豫經常是受到物理攻擊才受傷的，但這種天氣，在雨裏站上十分鐘，回來就能領取一個感冒大禮包。

要是以前的田正國，大概在李和豫往裏面走的第一時間就沖下去把人拽回來了，他不願意回來的話就執拗地看著他，李和豫總是會妥協，但這次不知道為什麽，田正國垂下眼，他沒有想下車的**，好像擔心了很久的事情突然發生了，反而讓他松了一口氣。

他現在整個人的心情在不安和安定中來回跳躍，這種奇怪的生理現象差點讓他現在打電話預約心臟科。

等了大概十分鐘左右，李和豫一動不動，別說往回頭，連回一下頭的趨勢都沒有，金碩真坐不住了。

一向說兩句重話就會臉紅脖子粗的哥哥重重地說了句臟話，打算開門冒著雨沖過去把不讓人省心的弟弟揪回來。

一直背對著他們的人似有所感，像後腦勺裝了眼睛一樣，在金碩真腳剛要接觸到地面的時候飛快回頭。

他的聲音不大，車上的人卻全部都能聽清，他說：“別過來。”

金碩真反射性地把腳收了回去，他迷茫的回頭看了眼車上的弟弟們，沒有人給他回應，只好拉上車門。

這段關系中有太多的患得患失，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錯綜覆雜的網，起始的線頭早已被纏進了網中。

找不到去向，也無法可解，無論他們掩飾得多好，總有露出馬腳的時候。

金碩真倏地嘆了口氣。

接著車前憑地而起一面流轉著金光的透明墻，這邊的雨漸漸停歇。

另一邊卻還肉眼可見粗壯的雨絲急速下降，有樹葉被打落，垂直地掉到地面。

沒等他們疑惑光墻的出現，閃電亮起，照亮遠處兩個身影，他們在驚雷中直起身，驚疑不定地互相對視。

車裏的呼吸聲頓時粗重了很多，夜晚太黑，路燈又遠，人類的視力只允許他們看到模糊的同伴身影，更深一寸的黑暗，他們無法窺探。

那是個危險的人。

也許是人類的第六感作祟，也許是通過多年的相處，在剛才一閃而過的光亮中看到了李和豫緊繃的身體，發出了危險的信號，他們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這個。

他們拉開車門，這次毫不猶豫地下車，奔向背對著他們的人的方向。

無論他是神，是人，他永遠都是那個會因為困倦而往他們身上賴的弟弟，會因為小秘密被發現，苦著臉找他們保守的少年。

可那個人設下了障礙，他用他特有的神力，設下一面人類永遠無法打破的墻。

而他們只能看到那兩個人頃刻間纏鬥在一起，沒有什麽格鬥技巧的李和豫遠遠不是對面那個人的對手。

他的指尖光點跳躍，他們卻始終看不到神力噴湧而出的畫面。

光墻之外的土地變得焦黑，處處都是直徑幾米的大坑，樹木攔腰折斷，綠草茵茵的土地在那兩個人站上幾秒後就會迅速跟之前的狼藉融為一體。

大雨毫不停歇，眼前的世界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光墻內是方圓幾百米唯一幸存的土地，只有這裏，還能看出之前公園郁郁蔥蔥的景象。

田正國用力掄了幾下光墻，就像打在棉花上，卸了他所有的力，也保護他不受任何反彈傷害。

他頹然地垂下手，對著其他人希翼的目光搖了搖頭。

到了這個時候，他反倒開始後悔起來，李和豫被打得節節敗退，如果幾個月前，他們放他回了神界，會不會又不一樣？至少對上敵人的時候，旁邊會不會有人幫他，不讓他挨那麽多打。

說了再多，也沒機會了，當時不過是人類的自私和占有欲作祟。

覺得他選擇了，那他們就是輸了，無理取鬧也好，威脅強迫也罷，那個時候只想留下他。

因為知道他會來到這裏的原因，所以害怕已經恢覆了的他會一去不覆返，想不起人間，想不起防彈，想不起田正國。

就算後面想明白了，情感上也不想放這個人走，聽見他再三保證絕對不會走，竊喜的情緒一瞬間還壓過了理智。

人為什麽會這麽覆雜呢，田正國有時候會想，兩種情緒拉扯著他變成了兩個不同的人，兩個讓他自己都討厭的人。

其實可能田正國自己都不知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借口，他最深的恐懼來自於神明漫長的生命。

李和豫看著和他一般大，其實已經經歷了五百年的時光，他用盡一生也追趕不上。

神明生命的盡頭又在哪裏？他漫長的一生裏，會看盡人間百態，看穿人世悲歡，會看到人類真實的醜惡的一面，也會看到人類因為情感而閃光的溫情一面。

那麽他會想起他曾經參與的那個煙火人間嗎？他會記得短短相處六年的防彈嗎？他會記得那個在夏天陪他一起挨了人間第一頓打的田正國嗎？

田正國眨了眨眼，不再去想那些讓他變得消極的東西，耳邊哥哥們在緊張地討論著李和豫會不會贏，他垂下眸。

身邊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光墻倏然消失，田正國看見腳邊被剪得整齊的小草瞬間枯黃，就像一個年輕小夥在眨眼的時間變成滿頭銀發的老人。

田正國看著腳下的草皮枯死，頭上有枯黃的樹葉打著旋兒落下來，時間好像在它們身上安了快進鍵，它打著旋兒的時間，枯黃的葉面上出現黑點，落地就已經變成了尋常落到地面上好幾天才會變成的幹枯模樣，踩一腳上去，碎裂的聲音響起，再擡腳，已經找不到它的一絲痕跡了。

就像是在幾秒的時間裏做了個夢，他腳邊落滿了這樣的樹葉。

身邊的人前仆後繼向李和豫的方向跑去。

田正國楞了兩秒，擡頭只看到倒在地上的李和豫，那個兇手站在他面前，無火自燃。

最後一個神明隕落，世上再無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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