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李家娘子一直都在主動示好, 言行間卻也難免帶上了幾分刻意和造作。就連她過於熱情的說話，都顯得有些奇怪。

直到她最後這個道歉，才終於讓許小芽感覺到了那份不需要任何言語來形容的“真”。

“沒關系的。原本我們兩家的門第就差別極大。早先聽聞夫君居然和李學子成為好友, 而且還是至交, 我娘也嚇了一大跳, 還以為是外面那些人亂傳的。”許小芽笑著擺擺手, 回道。

“你娘？是於大娘嗎？我聽說，你跟於家人特別的要好。不單單是於大娘，於家兩位嫂嫂也尤為向著你。你生小祿寶兒, 她們還特意大老遠趕來五水縣照顧你，直到你坐完月子她們才離開？”撇開先入為主的不好感觀, 李家娘子其實是很羨慕許小芽的。

像李家娘子自己, 出身高、家世好, 但她跟李家人的關系就真的只是面子功夫了, 表面上還能淺淺一笑，實則沒有任何過多的交集。

李家娘子是喜歡李君懿的。或者說，早在兩家親事尚未定下之前，她就傾心李君懿了。

是以對她和李君懿的親事, 李家娘子格外的上心，也特別的看重。乃至對許小芽的存在，李家娘子就尤為介懷了。

並不是說她懷疑許小芽跟李君懿有什麽，就單純只是李家娘子不喜歡李君懿的府宅出現其他女子。不管是未出閣的姑娘, 還是已經嫁人的婦人, 她都不喜歡。

尤其許小芽的出身還不怎麽好，就越發被李家娘子認定是別有居心了。

不過現下的李家娘子不會這樣想了。

有些事情、有些人，真的是要親身經歷、親眼見過，才能真的了解和知曉。此時此刻的李家娘子很為她之前的淺薄偏見感到羞愧, 也分外覺得很對不住許小芽。

“對，是我婆婆。”好像她每次提到娘，都免不了需要解釋一番，許小芽卻並不覺得厭煩。反之，她很喜歡跟別人強調她說的娘指的是於大娘，而是她自己的親娘。

並非是想要賣慘告知外人她以前在娘家的日子過的多麽辛苦，許小芽只是很喜歡讓所有人都知道，於大娘是一位很慈愛、很良善的長輩。她喜歡聽到大家誇讚於大娘，她自己也會覺得很高興。

還有於大嫂和於三嫂，許小芽也認真給出回答：“兩位嫂嫂對我也很好。自打我嫁進於家，兩位嫂嫂時常幫我幹活，凡事都讓著我，很是友善。”

“這麽好啊……”李家娘子越聽越羨慕，忍不住就請教道，“你能教教我，怎麽跟婆家人相處嗎？我怎麽覺得我跟李家人一點也不親近，互相都不是很想過多接觸呢！”

“你們大戶人家的事情，我也不懂，玩不轉。”許小芽很是實誠的搖搖頭，說道。

李家娘子頓時就被逗笑了：“你該不會是被我嚇著了，所以才說玩不轉吧！”

想來也是，許小芽以前也沒跟任何大戶人家有過接觸和相處，可不就是被她嚇唬過？

再一想到正是她的放任和縱容，才害的許小芽不得不搬出李家府宅。這也就是於書楷很有先見之明，正好提前買好了新的府宅。否則，她豈不是直接將許小芽趕出來了？

“那什麽，於娘子，對不住啊！之前都是我不對，我太小肚雞腸了，才剛嫁進李家非想著要爭權，所以就……”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道歉，李家娘子依然說出了口。

“李娘子真的不必放在心上。我們原本就想過要搬家的，只是一直沒能尋到合適的府宅買下，這才一直借住李家，確確實實也給李家帶去了不少打擾和麻煩。”許小芽是真的沒怎麽生氣，這是大實話。

在許小芽眼裏和心裏，他們一直住在李家本來就是給李家添了麻煩，而且早晚都應該搬出來，順理成章，也理所當然。

即便沒有李家娘子，在這邊的新府宅騰出來以後，他們一家三口也會立馬搬離李家府宅。

只能說因著李家娘子，他們搬家一事可能夾雜了些許的不愉快。但這些不愉快絕對不足以影響於書楷和李君懿的交情，更沒有被許小芽謹記在心。

相反，許小芽之所以不是很喜歡李家娘子，原因在李家婆子。

人都有親近疏離之分。比起李家娘子，許小芽跟李家婆子更為要好，想當然就更加偏向李家婆子。

因著李家娘子待李家婆子並不是很友善，許小芽自然就不可能跟李家娘子毫無芥蒂的談笑風生，互相來往。

如若不是李家婆子今日特意過來找許小芽提及她已經跟李家娘子化幹戈為玉帛，各自安好，許小芽的態度依然不會有太大的轉變。

最起碼在對待李家娘子這件事上，許小芽會有禮的招待，卻沒可能跟李家娘子過多攀談。

“本就是於學子和我夫君的同窗情誼，講究的是他兩的情分，確實是我越俎代庖了。”李家娘子不好意思的笑笑，不再多提這些不愉快，轉而問道，“於娘子平日都在家裏做些什麽？會出門逛街嗎？改日咱們一道出去買新衣裳？”

“我不怎麽逛街。”許小芽確實不怎麽出門。一是因著家裏有孩子要照顧，二則是因著她本人對逛街買東西並不熱衷。

“嗯？那於娘子是自己在家裏做新衣裳嗎？”李家娘子的衣裳都是直接從成衣店買的。在她看來，自己做的還是比不上成衣店的精致，也不得她的喜歡。

“更多的還是自己做。”許小芽也有成衣店買回來的新衣裳，卻是於書楷買的。許小芽自己的話，就更偏向買布回來動手裁剪了。

“咦？那於娘子的針線活豈不是很好？”李家娘子詫異的問完，跟著說道，“我就不行了。我只會簡單的繡繡花，更多的還是讀讀書、念念詩。”

“我的針線活算不得好，只是農戶人家，隨便穿穿罷了。”許小芽跟著笑了笑，沒再多說別的。

“這樣啊，那咱們下次還是相約一塊出去買新衣裳吧！我可以幫著一塊挑，順便幫於娘子好好打扮打扮。”在李家娘子眼裏，許小芽的容貌是不錯的。但因著不會裝扮，所以許小芽姣好的容顏削減了幾分。

倘若能換一身紗裙，再多些精致裝扮的珠釵銀簪，許小芽就更像書香人家的娘子，也更能為於書楷長臉，不至於被人小瞧了去。

並不知道李家娘子心中所想，許小芽輕輕搖頭：“多謝李娘子費心。不過我對衣飾裝扮並不感興趣，也不愛好，就不必麻煩了。”

“啊？這世上真有不愛裝扮的女子？”李家娘子認識的女子都是慣常喜歡爭相鬥/艷，絕不輕易輸給他人的。沒想到許小芽竟然絲毫不在意，也並不喜歡。

要是以前，李家娘子還會想著許小芽是囊中羞澀，不得不節儉過日。可見識過於家的新府宅之後，李家娘子瞬間放棄了心中的猜想。

哪怕於家比不上李家，但也絕對不是那種為了幾兩銀子辛辛苦苦過日的可憐人家。否則，於書楷不可能如此大手筆的買下這麽一處宅院，還一下子為許小芽買回五個下人回來伺候著。這般做派，已然不是小戶人家能夠匹敵的了。

最起先的時候，李家娘子有懷疑過，於書楷買宅院的銀子是找李君懿借的。可隨即李家娘子就被告知了一個很大的秘密：於書楷竟然是寫話本的！

更讓李家娘子沒有想到的是，於書楷寫的話本她自己全都看過，還都很喜歡。很清楚那些話本即便是在皇城也備受歡迎，賺的金盆滿。

至此，李家娘子再不懷疑於書楷手中的銀子，更不敢有其他亂七八糟的猜想了。否則若是再惹怒李君懿一次，李家娘子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向李君懿尋求原諒了。

“我不是很在意。”許小芽自小就處處比不過許如心。說到愛美，許如心是個中翹楚。反觀許小芽，就很有自知之明了。

不過以前的許小芽是努力幹活，不去在意自己的容貌，而今則是不需要在意。反正她夫君說了，她在他心裏就是最美的女子。

比起外面再多人的評價，都敵不過於書楷一句話在許小芽心裏的分量。哪怕明知道於書楷只是說好聽話哄她，許小芽也願意相信，而且奉之為真理。

好吧，人各有志。許小芽已經說了不喜歡、不在意，李家娘子自然不好強/逼/許小芽非得跟她出門逛街買新衣裳、再買各種金飾銀飾。

算了，等以後她尋著合適的機會，多送許小芽幾樣飾物好了。等許小芽自己學會了裝扮，知曉裝扮起來確實好看，不需要她催促和提點，許小芽自己就知道出門去買了。

這個話題之後，李家娘子就沒再主動費力找話題了。

主要是她很清楚的意識到，哪怕她對許小芽改觀了，她也很努力想要跟許小芽交好，可她們兩人確實聊不到一塊去，互相喜歡的東西也不同。

總不能一直互相說彼此的家事吧？李家娘子這邊很多事情都不便跟外人說，想來許小芽也不好意思全部往外抖。

加之許小芽確實不怎麽會說話，也不是一個很好的聊天對象，李家娘子感覺如若她再留下來，不管是她自己還是許小芽，都會很不自在。這又是何必？

於是乎，李家娘子再三思慮之後，起身離開了。

終於送走李家娘子，許如心松了口氣，回屋陪小福祿玩去了。

此後的日子裏，李家娘子陸陸續續也來過數次，都是和和氣氣的，有給小福祿帶來禮物，也有給許小芽帶來自己做的吃食，還有她特意挑選出來的飾物。

許小芽每次都有回贈，盡可能算好李家娘子花的銀錢，不占李家娘子的便宜。

一開始李家娘子還沒意識到不對勁，次數多了她自己又不是傻子，哪裏看不出來許小芽的想法和打算？

到底是嬌養著長大的千金小姐，在意識到許小芽跟她算的特別清楚之後，李家娘子默默減少了來於家走動的次數。

半年以後，李家娘子索性就跟許小芽劃清界限，徹底斷了往來。

許小芽有註意到李家娘子的轉變，卻沒有試圖挽回。她並不討厭李家娘子，李家娘子雖然出身高，但並不刁蠻，待人也和氣，對她也一而再的主動示好，頗為友善。

但人和人之間，氣場和氛圍真的很重要。像於書楷和李君懿就是完全不同脾氣和性子的人，偏偏就志趣相投，結為了至交。

反觀許小芽和李家娘子，一個過於被動，一個又太在意顏面，湊到一塊實在算不得默契。鮮少幾個話題才剛聊起來，還沒說到一半，就又結束了，委實掃興。

對許小芽和李家娘子的走動和斷交，於書楷和李君懿都沒有/插/手，也沒有過問。兩人照常往來，並不曾受到半分影響。

尤其是李君懿，每個月都會固定時間登上於家大門。不是為了蹭飯，而是為了蹭話本的最新稿一閱為快。

於書楷也不跟李君懿見外。想要看話本，可以。老樣子，幫忙糾正錯別字。此外，話本不準帶出於家。

之前於書楷和許小芽還在李家府宅住的時候，於書楷可沒這個規矩。彼時於書楷手中的話本，隨便李君懿帶走，再新的稿子都不介意。

而今卻是突然加了這麽一條，擺明就是故意的。

李君懿自然知道於書楷是故意為之，同時也很清楚於書楷防的不是他，而是他府上的其他人。

說來李君懿自己也不是很喜歡府上突然多出來的那些人。

雖然於書楷和許小芽在李家借住的時候，於家人也三三兩兩的來過李家做客。但他們向來只呆在於書楷和許小芽住的那個院子，並不會在府上胡亂走動，自然就從來沒有令李君懿厭煩，也沒有給李君懿帶來丁點的困擾。

反之，李家娘子身邊的這些下人就是真的很有存在感了。非但每日都會在李君懿的身邊晃悠，而且是來來往往，這個走了、那個又來……李君懿想看不見都很難。

若不是李家婆子魄力十足的奪回了府宅掌權，李君懿早就采取行動，提醒李家娘子將這些下人該約束就約束，該送走就送走了。

至於為何現下沒有動手，李君懿單純只是想多給李家娘子這一兩年的悠閑罷了。而今在五水巷，李家娘子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等日後去了府城、皇城，一切就由不得李家娘子肆意妄為了。

李家娘子並未意識到這些。在她自己看來，她將李家府宅打理的很不錯。她身邊的心腹丫頭大大收斂了鋒芒，李家婆子也沒再故意為難她。府宅內再無爭吵，大家相安無事，其樂融融，都是她的功勞。她很高興，也很自得。

至於李君懿依舊喜歡往於家跑，那是因著李君懿跟於書楷要好，又喜歡看於書楷寫的話本，自然少不了往來。她而今想開了，並不會放在心上。

許如心再度出現在許小芽的面前，挺著一個很大的肚子。

“妹妹，姐姐快要臨盆了。可是姐姐真的很慌，你能不能過去陪陪姐姐？”這大半年許如心一直都是獨自一個人住。王大娘學著別人家給她找了個婆子，但也只是一日三頓飯，外加洗衣裳和掃院子。其他的就沒有了。

許如心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住是這般的孤單。臨到生產，哪怕王大娘一再強調已經為她找好了穩婆，許如心依舊不敢掉以輕心。

她總覺得王大娘會害她。而害她的最好時機，無疑就是她生孩子的時候了。屆時只需要舍大保小，既能保住王家血脈，又能除掉她這個礙眼的大麻煩，何樂而不為？

光是想想，許如心就心驚膽戰，連孩子都不敢生了。她甚至想過是不是要逃跑，等孩子順利生下來她再帶著孩子找上王錦言。

可偌大的五水縣，她又能往哪裏跑？萬一她肚子裏的孩子半路有個閃失，她又該怎麽辦？

越想越緊張，越想越恐懼，許如心咬咬牙，只得還是來找許小芽了。

說來，許如心並不知道許小芽已經搬家了。她找過來的時候，率先敲的還是李家府宅的大門。沒想到許小芽竟然已經不住李家，改而搬到了新的住處。

不過，好像也不是難以想象的事情。許小芽是真的好命，嫁的很好，於書楷也很有出息，不是嗎？

心下帶著滿滿的懊悔，許如心敲開於家大門，總算是如願見到了許小芽。

“你應該找的是隔壁王家人。”指了指隔壁，許小芽提醒道。

“小芽，算姐姐求你了。你就幫姐姐這一回吧！姐姐給你下跪還不成？”許如心說著就要往地上跪。可她肚子太大，根本就跪不下去，反倒是紅了雙眼。

“王家沒有給你安排？”看著許如心這般模樣，許小芽皺皺眉，問道。

懷過孩子的人都知道，懷孕很辛苦，生孩子更是很艱辛，說是闖鬼門關也並不為過。許小芽不相信王家會什麽安排都沒有，除非許如心是一直躲著藏著沒有讓王家人知道。

但這又是不可能的事。許如心向來不吃虧，沒有好處的事情，許如心怎麽可能會答應？

所以說，許如心肚子裏的孩子，王家人勢必知道，而且提早做好了打算，也跟許如心達成了一致意見。

“安排了。王錦言他娘給我找了一個穩婆。可是小芽，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我不認識那個穩婆，萬一我生孩子的時候她悄悄動了手腳，萬一我就死於非命了……”許如心越說越傷心，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不得不說，這應該是許小芽見過許如心掉過的最真實的眼淚了。

輕嘆一聲，許小芽到底沒再刺激已然如同驚弓之鳥的許如心，只是出聲安撫道：“穩婆不會這樣做的。你要相信穩婆，她是去幫你的，不會害你。”

“我不敢相信。她是王錦言他娘特意找來的。王錦言他娘，小芽你知道的，她就是個鐵石心腸的惡毒婆婆。她哪裏會在意我的死活，她要的只是我肚子裏的孩子！”許如心是真的很焦躁，說著說著就有些歇斯底裏了。

許小芽看得出來，許如心現下的狀態是真的很差。或者說，許如心已經將王大娘視為即將要她性命的仇人了。

不過，許小芽還是沒打算攪和其中，更加不想跟許如心有任何的牽扯：“那你應該找王錦言。王大娘靠不住，你難道連王錦言也不相信？他是你肚子裏孩子的爹，總不可能害你吧！”

“夫君他要去學院……”許如心是想過找王錦言的，又怕耽誤王錦言的功課。

“是功課重要，還是你肚子裏的孩子重要？不出意外，你肚子裏懷著的是王家長孫，王錦言的長子。他若是連孩子出生的時候都不願在你身邊守著，你確定孩子出生以後你能有好日子過？”許如心而今的處境，許小芽不必多說。

反正他們家隔壁就住著王大娘、王錦言和張倩兒。比起當初在上米村的時候，而今王家的日子可是非常的和樂，鮮少傳出爭執和沖突的聲音。

相形之下，此刻站在許小芽面前的許如心就糟糕透了，再不覆往日的光鮮亮麗，只剩下戰戰兢兢的惶恐不安。

“可女子生孩子，男人不能入內。”許如心依舊有些遲疑。

“非要他進去陪你？他等在外面不行？你在屋子裏隨便一喊，他就能回應你，不好？”許小芽反問道。

許如心到底還是被許小芽說動了。

就如同許小芽所說，她日後最大的仰仗除了肚子裏的孩子，就是王錦言。可她肚子裏的孩子哪怕順利出生，也還是太小了，根本護不住她。她真正需要的，還是王錦言的庇佑。

要是有了王錦言坐鎮，無疑比許小芽更加讓許如心踏實和安心。早先她是沒有生出這樣的念頭，現下有了許小芽的提醒，許如心立馬就又有了新的心靈寄托。

“小芽，你真的不能去陪陪我嗎？不需要你做什麽，你就在屋外守著，也不行？”臨走前，許如心依舊不死心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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