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星夜此刻能感受到強烈的痛楚。那是與過去的自己相處而生的共鳴，也是完整走過小玉過去所有時隨他而生的悲喜。

自那次後，在十五歲以前，她確實沒有再踏出長清山半步。如同被鎖在高樓囚籠中的金絲雀，她被好好地束縛、愛護起來，不沾惹一片灰塵。

這段時間，是她飲恨的過去。被鎖冰宮並未讓她對那個男孩的想念削減半分，反而與日俱增。還未及笄的她已感受到了痛，思念那個男孩的痛，姐姐忽然失蹤杳無音訊的痛。她亦開始覺得自己無用。

如果她的法術靈力有她爹那麽厲害，何人還能縛得住她？

於是她開始閉關苦修。冰宮之內的地室，藏有許多珍貴的古籍秘法。這個秘密，她原本不知，也是湘江以前還在時與她說起過的。

她要變強，然後離開這裏，再沒有誰能以保護之名限制她的自由，便是爹爹也不可以！

她要出去，要去找姐姐。雖然她不知她為何忽然失蹤，也不知爹爹為何沒有大肆張羅地去找她。

那時她還未想過，這些古籍秘法為何是藏在自己所居的冰宮地下室內——這座冰宮，原是她母親住的地方，洛玄專為妻子打造的所在。

洛玄聽聞女兒的變化，覺得很是欣慰，以為她是知錯了，奮發練功準備繼承長清山的事業，於是暗中裝作無意地讓人又為她送去許多練功所需之物。

湘江出走，洛玄本不知緣何。

直到有人來報說，大小姐帶走了長清山一本最為珍貴的秘籍。

此秘籍關涉到長清山機要，是萬不可被帶出這座山門，也萬不可被有心人看了去的。

“主上，我們去將大小姐帶回來！”

“不必。”雨天，洛玄雙手背立，站在床邊看雨，淡淡道：“見到，就殺了她。”

“遵命，主上。”

他終是信不過她的，因為她並非親生。如今出走，多半怕是已經知道了自己身世之秘。

“等等，此事千萬莫讓少主知道。”末了，他又囑咐一句。

如果洛玄知道以後會發生的事，怕是就不會做這樣的決定了。

洛星夜不知其中隱秘，最終，在她與湘江數年後重逢時，還以為是姐妹久別重逢，喜極而泣。

爹爹，姐姐，都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星夜不知，湘江早已改姓寒，建立無語宮，擁有了自己的勢力和信眾。她恨他們，恨洛玄將她撿來卻偏心，恨長清山的下人們看她時那眼神裏的輕蔑之意，恨洛星夜那一副一無所知歡聲笑語的樣子。

從前種種，不過都是一場騙局。她也曾經將他當成父親。可當洛玄知道她盜走了那本秘籍，他派出人來追殺她。他從來就沒不是她的父親，星夜也不是她的姐妹。

如今她別無所圖。只要這世界所有人和鬼都不好，她就高興。

今日她特意做了原來的裝扮，如從前的長清山大小姐般，走向她多年未見的妹妹。

是湘江來找她的。她來告訴她，我回來了。

洛玄終是忍不下心在星夜十五歲後還關著她。於是，在她十五歲生日那天，他允了她出去游玩半天。

寒湘江卻提前聯絡起自己在長清山安插的臥底給洛星夜送了迷信。她知她有半日出山的機會，約了她在城西小樹林見，前提是她只可獨自前來，一個侍從也不要帶。

信中雖未多言前後因果，但星夜見字如面，高興壞了。出山後，便依姐姐所言，想辦法擺脫了父親安排給她的侍從，獨自來到城西樹林。

湘江一如當年，著淺紫色襦裙，頭上插著海棠釵。她坐在樹下，安安靜靜的樣子。只是多年未見，出落得越發身段嫵媚，眉眼間自有種風流。

“姐姐！”老遠便聽到她呼喚的聲音。湘江站起來，淚如雨下，“星夜！”

“姐！你還好好的，太好了！我們回家！”

“我不。”她拉住她，“別提這個了。”

“這是怎麽回事？姐姐你為何離家？又為什麽單獨約我出來呢？”

“此事說來話長。”湘江伸手，溫柔地撫摸妹妹的頭，微嘆著氣道：“你呀，還是太小了。等你長大了，再知道這些不遲。”

“我已經及笄了！”星夜眨著大眼睛說：“你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了？為什麽不能告訴我呢？我一定會幫你的！”

幫我？你們洛家的人一貫就是這副高貴在上施舍人的樣子。寒湘江心中暗道，手上的動作卻愈發輕柔，“先不說我了。星夜，你之前的一些事情，姐姐也聽說了。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誰了？”

星夜遲疑了半瞬。“我答應了阿爾，此後再也不見他。”

看來的確是真。湘江心想。

“那他為什麽要你答應這個，你沒有想過麽？”她拉著她坐下來，長姐般循循善誘，“因為他是鬼。人和鬼在一起，是不為世俗所容的。但是星夜，能遇到一個喜歡的並不容易。你剛才那麽回答我，可見你心中還未全然放下他。如此這般守著這個承諾，折磨的只會是你自己呀！”

“可是我已經答應阿爾了，我不能食言，只能在心裏想著小玉了。”

“你心裏想著他，和他見面也差不多吧。”湘江笑意溫柔，“我這次來和你見面，只為了看一看你，沒有別的什麽。長清山，我是不會再回去了。”

“為什麽啊？”

“你就別問了。免得啊，”她低下頭，似不經心地道：“毀了爹爹在你心中的樣子。”

“爹爹做了什麽嗎？”

“乖，別問了。”她又摸摸她的頭，“我不告訴你，是因為你什麽也做不了。”

“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我們是親姐妹，你到底有什麽不能告訴我的呢？你不說，我來猜？姐姐是不是也喜歡上了一個鬼，所以和他私奔了？”

“……”

陽光靜謐美好，照射在兩個女孩臉上。這是一幀此後他們誰也再想不起來的畫面。星夜仍舊以從前的目光看著湘江，並未註意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覆雜與恨意。從此刻開始，她的生命開始進入倒計時。

“星夜，你可以陪我待幾天嗎？”她忽然說，“這次見面後，我們怕是永遠不會再見面了呢。”

“什麽？”

“你說的不錯。”她微微垂頭，露出害羞的神態，“果然是我的妹妹，一猜就中。所以啊，以後我不能和你再見面了。這是姐姐最後一個要求，星夜能答應我嗎？”

“啊——”星夜捂住嘴巴，眼睛瞪得老大，一副吃驚極了的樣子，隨即哈哈大笑，“居然是真的嗎？我姐夫是誰呀！？

要不是天下第一帥第一有本事的，怎麽配得上我姐！？”

“好啦！說了說了不告訴你的，又取笑我！”她擰她一把，“你陪我玩幾天，然後我們一起回山，我正式向爹爹辭個行，就這麽辦了。你得答應我，在回山之前，你一定要為我保守秘密。”

“那是當然！”她笑道：“雖然很舍不得姐姐，但知道事情原來是這樣子，我也就放心多了。”

這一幕讓洛星夜看得簡直詫異不已。

在時光逆流盤開啟溯回以後，她的記憶也從那一刻開始。如是，她視寒湘江不過為一個壞瘋子，對她也從未客氣過。而寒湘江身懷禁書窺得前世之事，卻早已將世間一切人事看作自己的仇敵，她洛星夜只是其中的一分子。這兩人中誰也不會想起，她們曾經是一起長大的姐妹。

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心也未因此而有和變化。現在她能看明白，從這一幕起，前世的自己已走入了不歸處。

“這世上有個地方，叫忘憂深潭，裏面住著一位美貌無雙的美人魚精靈。這天下之大啊，無奇不有，姐姐已去過那裏，和那位人魚精靈成了朋友。現在，便帶你去拜訪拜訪她如何？”

“你這麽厲害呀？竟然和以紗成為朋友了？我可是聽說，想去忘憂深潭看精靈的人一有一大半都死在了路上……”

“哈，你姐是什麽人呀？這世上有我辦不到的事兒麽？”

“那是自然！你這麽說，我當然放心啦！”

所謂“朋友”，不過是寒湘江佯裝受傷的小女孩後為以紗所救，後誆騙她盜取了忘憂潭的寶貝墨玉散。

無語宮自創建起，便和鬼族建立了密切往來、一應合作。早有鬼族的探子告知她，鬼君自那場大戰後身負重傷將死，非忘憂潭的墨玉散不能根治。

而那鬼族世子已經裏了血契，必要為他父親找到治病的墨玉散，否則將會被血契反噬，生不如死，或者被折磨致死。

洛星夜既然真的愛他，如果知道了這件事，該會竭盡全力幫他找墨玉散吧？

可是她怎麽會知道，墨玉散現在就在自己手裏呢？除非啊，她告訴她。但是呢，要叫她拿出東西來交換。

她早就算好，他們必能在忘憂潭附近遇到那個小鬼。

因為畢竟也只能去忘憂潭求取墨玉散。

越向忘憂潭，就越冷。玉離魂苦尋此藥已近半年。忘憂潭，實在太難找了。

但他沒有想到，還會再碰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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