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道：“您還想再折騰我什麽？”

“你沒聽錯。”玉清挑眉道：“是真的，要放了你。”

洛星夜擡眸望去。玉清一雙琥珀色眸子正清冷地盯著她，又似笑非笑道：“怎麽，你還放心不下吾兒？我是他老子，還能把他怎樣了不成？”

玉離魂在暗處看著她，目光久久在她身上流連，大氣也不敢出，剎那間卻見她目光似有若無地朝自己這個方向飄來，當即嚇得屏息凝神，腦袋從墻後縮了回去。

忍耐的過程太多痛苦，他心底說著她快點走掉，免得自己會不顧一切地沖出去……

何必呢？還有十日，他違背了血契，他沒了，難道讓她對他牽腸掛肚一輩子、一生痛苦？不如讓她慢慢忘了他，那還是不見這最後一面的好……

他很快就十分震驚於自己這樣的想法。

若是以前的玉離魂，喜歡什麽就必當占有，哪怕犧牲一切，也在所不惜。怎麽會如現在這樣，生了退意呢？

洛星夜半晌沒有挪動腳步。她感覺他正在某處看著她，但她的目光悄然尋覓一番，卻什麽也沒看見，心下升起一陣冰冷。

然而，一轉念，心卻又沈靜了下來。

何必呢？還有小半月，她毀棄了任務，她沒了，難道讓他對自己牽腸掛肚一輩子、一生痛苦？他已經夠苦了。

可是在她覺來，他怕是已經忘不了自己了吧……血誓已下！之前想方設法地要打入他的心房，現在卻又希望自己從他心房拔出。世事為何變得這樣快，她的心為何自己竟不能掌控？

哦對了，她是沒有心的。她的心，她還沒有找回。還有許多的謎團未解，她或許就要帶著這些未解開的謎團魂飛魄散。

玉清這時又開了口：“洛小姐這是還不想走了？還想本尊給你一個理由麽？”

“不敢。”洛星夜不卑不亢道：“我只是很詫異，怕其中有詐，畢竟鬼君您若真能這麽輕易就放了我，又何必之前千辛萬苦地用小玉把我騙過來？”

“你倒坦誠。但本尊沒必要什麽都告訴你。那你不妨堵上一堵。”玉清冷聲道：“若想在黑屋裏待上一輩子，本尊也不介意。”

我馬上就要死了，要怎樣才能保證，在我死後你還能好好活著呢？她心中想著，一片淒迷。

還有小半月。

“我賭。”她的眼神在玉清身上定格一秒，“多謝鬼君，再會。”

玉清眉毛一動，只見她果真向出口走去，再無猶豫。

她終於走了！玉離魂大松了口氣，身子一癱軟竟不小心摔在地上。玉清循聲而來，面帶怒意地笑看著他：“如何？她已離開！”

他原本的計劃全給毀了，因為這個兒子為洛星夜所蠱惑，再也不如從前聽話。

“我去遠遠地送送她。”玉離魂扶墻站起來。

“你怕我會半路設埋伏麽？”

“沒有。”玉離魂清冷道：“我只是舍不得和她分開。”

一路上竟然真的暢通無阻。

玉清如此變化，難道是小玉做了什麽？她心中想著，就有不好的預感升騰而起。

在石室裏的時候，她聽他說著他父母從前的事情，雖然見不到他的面，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卻莫名讓她覺得有一種超越時空的熟悉和親切。

生命倒計時最後的十幾天，不再與他相見，她要去做些什麽？

她覺得自己應該去把心找回來，去弄清楚上一次都發生了什麽，自己在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燈芯沒有寫全，炎也在騙她，這是她心底越來越強的聲音。

樹影婆娑，夜風冷冷。

葉影深空中泊著一輪明玉圓月，淺淺照亮她離去的背影。依舊是一身藍裙，上面綴著粼粼的微光，如飄漾在銀河中的繁星。

當初見她的時候，也是這一身藍裙過來。那時他冷冷地看她，而今的目光卻飽含深情，他自己從未想過、連想也不敢想的深情。

有那麽一個瞬間，他隱隱地盼望著她能微微轉過頭，向他的方向回以一個模糊卻帶著笑意的眼神。

阿夜……

還有十天我就要死了，你還會記得我嗎？

我是那麽想讓你一輩子都記著我，卻也想讓你此後忘了我，不要為我的死而痛苦。

曾經多次以命護我的人，我要你安好，要你喜歡的世界安好。在這個世界裏有我們共同的回憶——雖然短暫，卻也奢侈。所以，就讓我背毀血契。只因我從未想過我能遇到這麽一個人，這麽一個你。

有生之年，他頭一次覺出自己唇邊綻出了一個滿含淚意的微笑。淡淡的，如沈醉晚風的寒梅。

他擁有了情，世間奢侈的情。他不再是一個木然的工具、不再不知疲倦地恨。

她是他的光，他要永生永世地維持這一光亮，哪怕自己殞身，也絕不願意讓這盞光亮熄滅半分。

我要去弄清楚曾經發生的事情。或許有什麽機緣巧合，讓我可以既不必傷害小玉，也不必死了呢？時光逆流盤，不過也只在古書裏讀到過，聽炎和我說過。我對這世界的一切認知、我要去做什麽，都是炎告訴我的。除了他，我為何就沒有自己去真正了解過這些？

洛星夜邊走邊想。

鬼君還需要玉離魂成年後的滅世之力，因此他不會動他。

小玉，暫時還是安全的。

好吧。既然生命的時間所剩不多，那就讓我去賭一賭，不要不明不白地死去。

所有的事情細細想來，總覺得阿爾似乎知道些什麽。她在月光下靜思，愈發覺得想得明朗起來：他知道自己琉璃花戒指沒了的事情，卻幫自己瞞住沒有告訴父親；他用精靈力做了冰花項鏈送她，以防鬼族，接著就遇到了羅剎；他又押著寒湘江，讓她帶路找到石室這裏救出他們……還有寒湘江說她的心在他身上，他竟也承認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分明應該是個事事不關心、俊美瀟灑的精靈，為什麽這些事件件想來，卻是他一直在其中幹涉，幫助自己？

如果他知道很多和她相關的隱情，願意幫助她，又為什麽不把這些告訴她？

那就先去找阿爾吧。

可是他在哪裏呢？會回長清山嗎？

阿爾之前追寒湘江而去，後來便不知道他在哪裏了。

此前，她一門心思撲在任務對象玉離魂身上，竟對身邊其他人沒了認真看的心思，多少只是把他們當做她任務中的工具人物。阿爾，父親，婉辭……他們因她而生的喜悲，她竟很少真正看見過。現在，她想道自己快要死了，才回憶起來他們……

罷，先回長清山看看，說不定阿爾回去了。

洛星夜的運氣很好。又三日後，她在半途中恰遇上從長清山回去的婉辭。一問，便知她之前見過阿爾，傷得很重，在一片樹林。

更深夜靜。

無語宮地處偏僻，如今少有人知其所在。但自打寒湘江現身江湖後，有關無語宮的傳聞再次疊起，倒掀起了一陣小風浪。

宮中上下，一片水晶燈，淺藍色調，恍然如置身在了洛星夜的冰宮一般。宮奴們身著淺粉色衣裙，頭戴一片白色的六角冰花，垂首低眉地一隊隊在宮中小道走來走去。

宮中一處，宮奴們正排著長隊進一間小室，領取她們每月一次的藥。

“姐姐，”一個身量尚小的丫頭悄聲喚她前面的丫頭，貼近她的後背道：“我們得吃這藥到什麽時候啊？我不想吃了。”

“啐！趕快閉嘴，不怕被聽見了？”前面的丫頭一口說道。

“姐姐……”小丫頭語中帶了哭腔，“艾哥哥一周前去為宮主辦事，現在都沒回來……”

“應該是死了。”大丫頭面無表情，“咱們的命都不值錢。”

小丫頭委屈道：“宮主也是人族，我們也是人族，我不懂，為什麽宮主那麽針對長清山。她和那個洛星夜又沒仇，為什麽非要她死呢？姐姐，你知道宮主到底圖什麽嗎？”

“還不閉嘴！”大丫頭急得皺眉，微轉過臉來道：“宮主圖什麽，你管呢？好好為宮主辦事，莫生他想，或許還有一條活路。”

“姐……”

周遭驟寒。

“你們兩個，出列。”一道溫和的聲音傳來，卻足以叫她們膽寒。這是寒湘江身邊的大宮奴葵花的聲音，她們再熟悉不過。

大丫頭一側過臉，陡然間臉色煞白，一伸手拉著那小丫頭重重跪下，一頭磕在地上再擡不起來，大氣也不敢喘，“屬下參見宮主！”

“擡起你們的頭來。”葵花居高臨下道。

“這是兩個什麽東西？生得這樣醜。”寒湘江肆意的笑聲傳來，聲聲如夢魘。她雖斷了一條胳膊，一只長袖空蕩蕩地在風中搖晃，神色卻依然是那樣倨傲，氣場不減分毫。只一個眼神，便足以叫她們喪膽。

葵花道：“兩個醜東西，也配議論宮主？”

“屬下知錯，屬下知錯！”大丫頭拼命在地上磕頭，一面也不忘了壓著那小丫頭磕頭，“還有這位妹妹也是年幼不懂事，她也知錯了！還望……”

“你，倒是對我的圖謀很感興趣，是麽？”寒湘江走到那小丫頭跟前，手中拈出一把小刀，“來，給你。”

小丫頭哆哆嗦嗦地看著她，疑惑又恐懼地看著那刀。

“你把自己的臉劃花，我就告訴你，我到底圖什麽。”

“宮主……宮主不要啊！”

“不要？”寒湘江笑了，“好啊。那你，”她將刀子給那大丫頭，“你來把她的臉劃花，我就饒了你，怎麽樣？劃花你自己的臉，或者劃花她的臉，你選一個吧。”

“姐姐、姐姐……”小丫頭嚇破了膽，尖聲哭叫。

大丫頭看上去心痛萬分，終是一把死死抓住她的胳膊，“對不住了妹妹！你的艾哥哥已經死了，你留著這張臉蛋也沒用了！”

“啊——”

排隊拿藥的一眾宮奴不為所動。無一人回頭，無一人露出什麽別的神色。如此場面，誰不是早習以為常。

寒湘江甩了甩袖子，“真是無趣。”

葵花道：“是啊宮主，這些醜東西都無趣得很。”

“葵花兒，”寒湘江忽然調轉話頭，笑看著她，叫葵花心中一嚇。

“她們方才議論我的話你也聽到了，你是如何想的？”

葵花心中一寒。

伴宮主如伴老虎。寒湘江不時就會問她一些要命的問題。回答不好，她與方才那兩個宮奴的下場也不會有任何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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