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不知。宮主不說，屬下也不敢妄自揣測。”葵花根據她多年的經驗，說道：“但屬下只是覺得，幫宮主做事情，很有意思。”

寒湘江果然滿意，笑道：“你倒是有趣，你也覺得我做的事很有意思？怎麽個有意思法？”

葵花道：“就是……很愉快。屬下覺得很愉快。”

“哈哈哈哈哈哈！”寒湘江爆發出一陣尖細的笑聲，“葵花，你倒與我想在一處啊！對，我就是覺得做這些很有趣。”夜色中她身姿婀娜，黑衣妖冶，瀲灩的眸光中帶著怨毒，甜蜜地笑著說：“我圖什麽？呵，我就圖他們都不好，這個世界都一團糟，我就高興。”

“宮主說的是。”葵花應著，此刻她面上看不出任何神情，“那不知，待那滅世之力毀掉人族後，宮主準備如何？”

“這個麽？”寒湘江挑眉一笑，“人族滅了，那鬼族呢？你不知上一遭那個精彩呢，哈哈哈哈。如此好戲，若能再上演一回，也是不錯的。”

“屬下……聽不太懂。”

“哦，我倒忘了。你當然是聽不懂。”她又是一笑，似乎乏了，甩著那只空蕩蕩的袖子，揚長而去。

阿爾全然不知，也沒想到洛星夜會過來找他。

他只當她會一直和玉離魂在一起，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因為這段時間，也所剩無幾了。

此時他仍在樹林的深潭中調息養傷，這安靜無人處於他正好。

“小精靈！”耳邊似有童真的聲音響起。

一個著淺藍色裙子的小丫頭，穿著輕軟的藍水晶鞋子，足見輕點於水面，三五步朝他飛奔過來，笑得如春日裏盛開的花朵。她不知從哪裏采來一朵不知名的藍色小野花兒，踮起腳就想把它插到他的頭上。

一頭金燦燦的長發，一個金冠，卻總覺少了點什麽。戴上一朵藍色的小花，會不會就更好看了？

小姑娘舉起手，踮起腳，卻還是夠不到他的腦袋。他看著她，露出無奈的笑容，卻也並無要戴上那朵花的意思。

“哎喲！”她一個勁兒想高高給他戴上，腳下一打滑，普通一聲摔了下去，小腦瓜子重重撞在他懷裏，下一刻，一個猛子擡起頭來，看著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換成了一張苦瓜臉。

“疼死了。”一雙大眼睛巴巴地看著他，水汪汪的。

他抓住她蓮藕一般的手腕。

另一只潔白修長的手，從她指尖裏輕輕將那朵花拿了下來，細細看了看，無奈地插到自己鬢邊。

小姑娘一秒又笑了，燦爛地看著他。“好看！”

“少主該回去做課業了。”他卻是說。

“呀。你叫我什麽？”小姑娘忽然道。

他不明所以，“少主？”

“你們一個個都這麽叫我，弄得我以前還以為我的名字就叫少主吶！”她揚起臉，看上去有一點點生氣的意思，兩只白嫩的小手卻攀上他潔白的衣袍，聲音裏帶了嬌憨，“可原來我是有名字的對不對？小精靈，你以後叫我的名字吧！”

“稱您為少主是長清山的禮數，不可廢。”他看起來絲毫不為所動，道：“還有，我長你百歲，以後可不要叫我‘小’精靈。”

“哼！”小姑娘叉腰道：“你改我就改，你不改我也不改。我就叫！小精靈小精靈小精靈靈靈靈靈……”

“好啦！”他無奈地勸她，“既然你執意如此，那以後私底下我便叫你名字，其他場合仍是少主。”

“這還差不多。”小姑娘甜甜笑道：“來，叫聲聽聽。”

“星……星夜。”

“你大點兒聲！”

“星夜。”

“再大點聲嘛！”

“……星夜！”他憋完最後一口氣，臉都脹紅了。

“精靈哥哥，”她終於滿意地笑了，說：“我喜歡你。”

他驚住，轉瞬又了悟過來，幹幹地說：“謝謝。”

“謝謝？那你是接受我的喜歡了嘛？”

他這下知道弄錯了，“你這麽小知道什麽是喜歡？在哪聽的這些？”

“我小嗎？”她露出疑惑的神情，“我都八歲了誒！”

“……”

“你快說，你喜不喜歡我呀精靈哥哥？”

“我……”他噎住，“你……”

“我聽說，兩個互相喜歡的人是要成親的。我願意嫁給精靈哥哥。如果你願意等我長到十五歲娶我的話，”她笑得如蜜一樣甜，眼睛裏充滿了期待，“就在下一個月圓之夜，采下月光下盛開的第一朵曇花送給我。我知道你有精靈魔法，能讓盛放的曇花永不雕敗。”

……

記憶的畫面展開，而後他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小姑娘雀躍的身影，一眨眼就不見了。

這八年的時間於他來說是特別的，因為親眼目睹了她的降生、成長……

他當然願意再等她，等她長到十五歲，等她長發及腰，等她穿上大紅嫁衣……

月圓之夜的曇花麽，不是很難的事情。

她看樣子很是認真。可是，她才只有八歲啊。她真的都懂自己說的話的含義麽？

“星夜……”他望著漫山遍野的花朵，頭一回陷入難題。

到底要不要去采那朵花？

他從來沒有妄想過情愛，也不想和任何人有情愛。情愛只會在給他帶來非常短暫的快樂以後，用無盡的痛苦等著他。不論他愛上誰，那個人都只能陪伴他很短的一段，而後空留他一人度過百年餘生。

誠然，他也可以在漫長的生命裏不斷地愛上一個又一個的女子，如縱橫情場的高手一樣。可，他並不想那麽做。那樣做，會讓他覺得不像他自己。他雖不想觸碰情愛，在內心裏卻覺得情愛是只能對唯一一個人的。

是堅持過去的決定，拒絕她，還是改變一次……？

他喜歡她麽？

喜歡……當然，很喜歡。

快樂的記憶，也能成為夢魘。因為短暫的快樂之後，是無盡的悲傷。

他最終決定打破從前的堅持，為她破例。

此前，他所堅定的一直是無需情愛。因為人類的受命太過短暫，與一人相愛後，那人先逝，留給他的只會是千百年孤獨的餘生——他亦堅持，如若墜入情網，命裏便只應有一位絕世無雙的女孩，絕容不下第二朵桃夭。

他那時以為自己會永遠拋下這一身為精靈的堅持，卻想不到這份堅持很快就又會重新回來，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心無掛礙還是矛盾掙紮。

月圓之夜，精靈摘下了盛開的第一朵曇花，為它註入永恒綻放的魔法。

新鮮潔白的花朵，毋庸置疑的美。那一刻，他覺得他心跳如鼓。他會如所有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把一朵花放到姑娘的窗臺上，等著她們來瞧見。

“無盡的時光，請您賦予這朵花以永恒。我願用一根發絲纏繞它為夢寐，年年歲歲永葆芬芳。”月色映在他的臉上，宛如玉雕的瓷器。口中喃喃有聲，他扯下一根金發，讓它融進魔法的光澤中。

曇花吸收了魔法，定格在了永恒。

精靈的頭發，每一根，都有魔法可以使用。

那時候他笑了，百年來從未笑得如此開心過。因為他想到，一會兒她見著花兒，她會笑。

他匆匆趕往她所在的冰宮，一路上雀躍不已，卻在冰宮門前定格住了腳步。

宮內擁了很多人，基本半個長清山最重要的人物都到了場，洛玄自然也在。

他疑惑地進去，詢問情況。

轉過頭來的是一個醫生。他看到他，雙眼忽然閃光。

“月圓夜的第一朵白色曇花！你來得正好！”

“這是怎麽了？”他匆忙過去，只見她正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少主可是病了麽？”

“少主這病生得奇怪，老朽正在為少主蔔算。”醫生沒有多說什麽，指著他那朵花道：“你這朵花可以讓她好轉起來，快將花拿來入藥。”

他怔住。洛玄看他道：“怎麽了阿爾，你不肯嗎？”

……

“敢問您蔔出什麽來了？”

“哎！”醫生臨走之際，重重嘆了口氣。

“你們少主命中要歷一情劫，註定短命，最好是叫她遠離情愛，方可得長久……”

於是那個晚上，

花兒沒了，人醒了，心，卻也沒了。

他原以為，那朵曇花會永遠盛開在她的生命裏。

他以為，那個情劫是他。

“今天是月圓之夜嗎？”

那個晚上，他守著她，一直到半夜，她蘇醒過來。

月光投射下精靈頎長的身影，他就站在她窗外，靜默無聲。

她醒來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她張口出聲，便是記著那一朵花。

“嗯。”阿爾轉過臉來，朝她露出一個笑容。

他的藍水晶眼睛依舊那麽好看，眼眸深邃，金發如瀑。

“你……”她等了他好久，終究沒有聽到下文，心下登時冷如冰，卻仍是回以微笑道：“我知道了。沒關系的，精靈哥哥，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

“我知道。”他竭力控制住臉上的神情，“我們是朋友。”

從此以後，他都不會再與她有瓜葛了，也不會再與任何其她的女孩有瓜葛。他要她長久，寧可放下好容易下定的冒險決心。

洛星夜，此後我會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你身邊。直到你老去死亡，直到你死之後我餘下千年的生命走到盡頭。

“朋友。”她重重地咬下這兩個字，兩行淚水從眼眶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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