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小姐，這是君上專門吩咐為您準備的房間。”帶路的鬼奴恭敬說道。

洛星夜站在門口，遲遲不進去。

“你們殿下被關在什麽地方？”

鬼奴踟躕一會兒，“這個，恕小的不便透露。”

洛星夜心知這鬼奴行事說話必都是鬼君的意思，遂冷笑道：“你們君上綁架自己的兒子來威脅我一個長清山的人，我已做出了讓步，君上是否也該拿出些誠意？眼下我不過想知道他在哪兒，就要遮遮掩掩的麽？”

“小姐，還請不要為難小的，小的什麽都不知道！”

“我要見他一面。”她說，“叫你們君上來見我。”

鬼奴道：“小姐，君上正在與護法議事，過不來。”

“議事？”她挑眉一笑，忽伸手指向那鬼奴後方，“誒？那是什麽東西？”

鬼奴轉頭看去，不備她一掌劈來，將他打暈在地，取了他的鬥篷來罩住全身，然後面無表情地跨過他身體，循小道走去。在燈芯內她見過鬼族的地圖，此刻她一面低著頭小心走著，一面在腦中回想那張地圖中議事廳的位置。

半晌之後，她見到拐角處的三根蠟燭，心知是就在這裏了。四周圍靜默如塵，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鬼說話的聲音傳來。

聲音入耳並不甚清晰，卻也依稀聽到了幾個關鍵字詞，約莫是……人質，解散長清山。

心中轟隆一下，她暗中捏緊了拳頭。

若鬼君的主意是以她為人質，逼迫父親解散長清山，自此無修仙派保護人族，那後果可不堪設想。

但是……這也不對啊。鬼君絕對知道玉離魂成年時會覺醒滅世之力的事情，他也一直在打此主意。沒多久這股巨大的力量就要覺醒了，那時候長清山亦不在話下，何必現在多此一舉？

壞了！她心中忽警鈴一響，卻已晚了。

腳下升起異色的光，她這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法陣當中，已逃出不得。

玉清朗朗的笑聲傳來，腳步由遠而近，“洛小姐，我果然沒看錯你！你不會坐以待斃。”

“你要怎樣！？”

玉清笑道：“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罰酒，反來問我了？聽墻根可還有趣？”

“你故意引我至此。”她看著他，目光無懼，篤定道：“你的確要我做人質，但真正要威脅的卻不是我父親和長清山，而是——你兒子。”

玉清放聲大笑。許久，露出一個滿意的眼神。“你很聰明，怪道那小鬼會喜歡你。不過你現在知道已經晚了。你以為我是以他來威脅你，卻不知我所圖恰恰相反！呵，沒多久他的力量就要覺醒了，一切都不過是螻蟻！我如何拿他威脅你？小美人，你是關心則亂！”

“我有他的鎖魂簪，可以抵禦一切傷害。所以我想這個法陣，必是對我有旁的作用。是麽？”

“是啊。”玉清目光玩味地看著她，如觀賞獵物一般，“法陣全開後你會被鎖進鬼族的小黑屋動彈不得。放心，這只是他受過的懲罰中最輕的一種。只是把你關進黑屋子，不會有任何傷害，鎖魂簪自然不會有什麽反應。但是我想，那個小鬼可舍不得你一輩子被關在黑屋子裏！哈哈！畢竟這世上沒有誰比他更懂這其中的痛苦了！”

“原來您對自己很沒有信心啊。”她諷刺一笑道：“他遇見我不過短短半年，難道還敵不過您對他十幾年的灌輸教導？”

“妖女惑鬼！”玉清一瞬間面若寒霜，“他竟把鎖魂簪都給了你，便是明證！”下一秒，卻又嘲諷地笑起來：“你若想破了我這桎梏，唯一的法子是把鎖魂簪毀了。那樣你也會毀了我向人族覆仇的大業，你會成為他們的英雄。”

“喲，原來您還是個賭徒。”她冷冷說：“您賭我舍不得。毀了簪子，他會死。”

“可不是？”

“哈哈哈哈哈！”她大笑，“您怎就不知我不會把它毀掉？”

“你不會毀了它。你，就乖乖在黑屋子裏待著吧！”

“等等。”她叫住他。

“呵，還有何事？”

“一箭雙雕之計。”她說道：“你還會把消息放出去，引我父親過來是麽？”

“呀，”玉清回過頭，語氣頑皮，“竟都給你猜著了，你想怎樣？”

“你不可借此傷害他。”她說，“若父親傷到一根汗毛，我就毀了簪子。”

“哦？”玉清玩味道：“長清山的叛徒，竟不是不孝女啊？”

“如今我是刀俎上的魚肉，也沒心情與你繞彎子。我不是在和你開玩笑。”她神色鄭重，“父親在我心裏是比你兒子更重要的人。”

“是嘛？”玉清忽然來了興趣，“那你為何背著你爹與我兒子私奔？”

“那不是私奔。小玉在長清山會受到傷害，我只是想救他。”她看著他，“怎樣？我這點要求不過分吧？又不會影響到您的大計劃。”

玉清冷笑幾分，“確不過分，那我便答應了你。洛小姐，接下來就好好體味黑屋子的滋味吧！”

入目黑暗驟然降臨。

黑暗的包裹中，一絲光亮也無，耳邊安靜得可怕。

她看不見自己，看不見周圍的一切。伸出手腳，小心地摸索了一番，周圍什麽東西也沒有，她似乎是已置身在一間空蕩蕩的小黑房中。

然後她蹲下身，伸手在地上摸了一把，只沾到厚厚的灰塵。

和玉清說的話中，真假參半，她現在竟自己也弄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她的心，帝修之靈，和小玉最後的道別……許多許多還未完成的事情，隨著此處的黑暗沈寂下去，飄在了遠方。

在這黑暗中待了兩個時辰後，她無奈蹲下，而後躺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闔目欲睡，耳邊忽傳來熟悉的聲音，叫她猛一驚喜。

“早毀了鎖魂簪，你現在已完成任務，世界一片清明了。”

是炎的聲音。

“炎？炎！”她睜開眼睛。

“你現在想起我了？”炎的聲音裏帶著慍怒，“你猶猶豫豫不肯按原計劃行事，變故橫生，你被寒湘江封了法術，又被鬼君擒獲至此關進黑屋。眼下你還是不肯毀了那簪子麽？！”

“他已經變了。”她從地上坐起來，“我賭他不是前世那個修羅！他不會遂了他爹的願的。”

“可現在玉清還拿住了你！”炎怒道：“他會為了你而放棄滅世，也會為了你而滅世！洛星夜，時光逆流盤選擇了你，原以為你是個腦子極清醒的！”

“會有辦法的。”她的情緒倒十分平靜，“因為遇到一些困難，就讓我親手殺了他，我做不到。炎，我想問你，你交給我這個任務的時候，是把我當一個工具了吧？

鬼君也是將玉離魂當做工具。”

“你當然不是工具，我是將你當做能拯救人族的英雄！”

“拯救人族未必只有這一種方法。炎，我是人。是人就會有血肉，有心有感情。我想，我大概是真的愛上他了。我親手毀了他送我的鎖魂簪，我要他的命，要他永生永世消失，他會心傷徹骨！”

她這一番言語，換來了炎放聲冷笑。

“你若說別人如此，我或許就信了。可是洛星夜，你怎會？你沒有心！”

她驟然直起腰，“你說什麽？！你早就知道我沒有心？！”

炎答道：“對，你沒有心！是怎麽動的情？！”

“你……！那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是怎麽沒的！？”

炎冷笑，“你若好好完成了任務，所有的一切都會自然歸位。你執意改變計劃，那永遠尋不回你的心也不意外！”

“你在騙我！炎，枉我一直信任你！”

“洛星夜，你是不是瘋了？”

空氣裏安靜了很久。而後她說：“你除了讓我現在毀掉鎖魂簪，再沒有別的要與我說的了是嗎？”

“有啊。”炎呵呵冷笑說：“洛小姐執意破壞計劃，我這殘存的意識倒也不介意陪她等死。”

“我們的命，本就是時光逆流盤逆轉而來的。本來我已死過一次了不是麽？在這一次，我能改變他原本的軌跡，我已覺得欣慰。”

“我記得你之前說的一直是，這一次，你想活。”

“那是在我愛上他以前。”她垂首，含羞。“如果我們兩個之間非要死一個的話，那就我吧。”

她的最後一句，說得很是輕靈。炎的內心卻一瞬間山呼海嘯，洶湧震蕩起來。

……

上一次——

那股強大的力量親自為它的主人所毀之際，巨大的能量震毀了十來個村莊，波及到天上地下。

帝修之靈，藏於某個人的心臟裏。要毀掉它，便等於自毀心臟。

寒湘江要搶奪這股力量，便設計挖了她的心。修仙者沒了心，卻也不會即刻死去。他們還可維持這無心的身體，最多三年。

三年之後，她將自己的心找了回來，卻也將爹爹贈與她的那把匕首——她十五歲的生辰禮物，刺入了自己好不容易尋回來的心裏。

為了救一個鬼。

“如果我們兩個之間非要死一個的話，那就我吧。”

——她上一世的最後，也是這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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