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深看著精靈。一瞬間，覺得他熟悉又陌生。他沒有開口，她卻似已明白了他的意思。於是她開了口：“不能告訴我嗎？”

阿爾輕輕點了點頭，藍眼睛沒有止住流露了一絲悲傷。

“可這是關於我的事情啊，我不能知道麽？”她靠近他一步，阿爾後退一步，藍眼睛忽變得冷然。

“你是心有所屬的，不要離我這麽近。”

“既然你方才也承認我的心在你身上，那，”她向他攤開手，“先把心還我吧。”

“他當然是不會還給你的！”寒湘江笑靨如花，走上來道：“千辛萬苦挖了你的心，怎麽能說還就還了呢？”

“閉嘴！”星夜拔下鎖魂簪閃電間刺入她肩膀裏。

寒湘江痛呼一聲，跌坐在地，不可置信，“你！”

“嗖”地一聲，她又飛速將簪子拔出，血花濺起老高。

“啊——！”

阿爾沒有看寒湘江，只一直凝視著洛星夜，應道：“對不起星夜，你的心，暫時不能還你。”

“阿爾？”她瞪著他，既疑惑，又不可置信，“難道我要回自己的心，還沒理了？！”

“這並非由我決定，只是……”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心想既然已插手至此，索性將這其中原委與她解釋一番，卻不想正在此刻，周遭忽然殺機隱現，幾個黑衣人忽地從天而降！

“屬下救駕來遲，還請宮主贖罪！”

“請宮主贖罪！”

“哈哈哈哈哈！”寒湘江的笑聲再次響徹整個空氣，哪怕傷掉了半個身子，依然笑得如從前一般放肆張揚，“我無語宮的宮人個個都不是吃素的！我要叫你們之前怎麽對我的，現在便怎麽還！”

“小心！”他正欲拉住星夜閃避開，卻不想一手撲了個空。“星夜？！”轉了半身一看，卻見她已奔向了不遠處暈倒躺在樹下的小鬼。

她奔向他，他追向她。幾道劍芒劈下，他擡手擋住，純白的衣袖劃過一道弧線，臉色已然蒼白如紙。

“你不必管我，別讓寒湘江跑了！”星夜擡頭一望，與精靈對視，“我有鎖魂簪，沒有什麽可以傷到我。”

……她有鎖魂簪了。

對啊。他竟把這個給忘了。

只是，那顆心仍被帶在他身上，沒有徑自飛出撲向她的主人。

他點點頭，露出一抹涼涼的笑意。

玉離魂慢慢醒了過來。

這又是一股陌生的力量，在他體內游走。

睜眼，便躺在她臂彎。

耳邊是漸行漸遠的打鬥聲。洛星夜只看著他醒了，心便放了下來，待再擡頭看時，阿爾並寒湘江和那些殺手，竟都不知何時不見了。

她陡然一下站起來。

“阿夜，怎麽了？”他啟唇，目露關心。

洛星夜環視四周。好一會兒，確定是真的一個人也沒有了。她慢慢看向他。

“我從前以為自己是個還算聰明人。”她說，“可如今看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還不知道。”

玉離魂皺眉凝思，不解其意。

她撫上心口。“剛剛我才得知，我是個沒有心的人。”

“是誰胡說？！”他抓住她的手，目光認真。

“沒有胡說。”她搖頭嘆氣，“我長久以來就覺得這裏缺了點什麽。看來，是真的。但我方才好像也感知到了，帝修之靈，可能也就在阿爾身上。”

“那個精靈？等等，你說得我越來越糊塗……”他伸手扶住她的肩，眨了眨眼想道：“你的心當真沒了？怎麽沒的？精靈要那帝修之靈作何？”

“我亦不知！”她輕輕拿下他的手，轉過身去，“我好像越活越糊塗了。長久以來，我為了奔赴一個目標不覺疲累，可當我一擡指就可達成它時，我才發現我心中從未清明過。”

玉離魂看著她的背影，“我越發聽不明白你說的話了。”

她從未覺得這樣矛盾過。

然，即便照原計劃做了，她毀了鎖魂簪，毀了他的元神精魄，永生永世把玉離魂從世界上抹去，這個世界就真能太平了麽？

日子還會繼續。眼下，在所有人眼中她已叛出長清山；人鬼兩族的矛盾，在她進行任務的這一段時間內愈發勢同水火。鬼族若再失去繼任者，鬼君失去他最重要的工具和武器，未必不會與人族破釜沈舟。

還有父親……自小對她寵愛有加的父親，只怕早為她的行為傷透了心。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任務。原本除了愛情，她還有家和親人……

滅世的力量，是否可以用於救世呢？一念之差，不過在於操控力量者的心而已。她既已攻下他的心防，還怕不能扭轉他的行為嗎？可，若她死了的話……

“洛星夜！”炎的聲音適時地出現了。

“在他成年的力量覺醒以前，你必須毀掉鎖魂簪，殺了他！”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跑到她身前，“你怎麽嘆氣了？到底有什麽煩惱？可以同我說！”

她與他對望，笑意微涼，“我知道望山上有位隱士高人，可解世人心中難解之疑惑，你可願陪我一起去？”

“你的疑惑，不能先說給我聽聽嘛？”他雙手將她的一雙手捧在掌心，置於心口處，眸光深深的，“隱士高人？男的女的？”

“女的。”她笑出聲來。

“哦。”他遲疑半晌，道：“那好吧。”

然而他對她說：“其實，我還很喜歡和你這樣，走走停停，游山玩水的。以後我們要一輩子都這樣在一起。”

“好啊。”她應著他，心中卻早已涼透。

這是我與你在一起的，最後的時光。

此後生死相隔，天涯海角，都再不相幹。或許相恨，或許相忘。

我倒寧願是後者。

“那個血誓，是鬼族婚禮的誓言嗎？”她問他。

他耳根紅了道：“多數鬼會在婚禮時說這個誓言，只不過我……我怕命不久矣，就沒等到婚禮，提前說了。你不會怪我吧？”

“怎麽會。”她無奈笑了，“只是你的嘴啊，也太損了點兒，以後可不準說什麽命不久矣這樣的話。”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改還不行嗎？”他拉住她的手說，“以後你若對我有什麽不滿意的，都只管告訴我，我改，一並都改！”

星夜聽了咯咯直笑，“那你對我可有不滿意的呢？”

玉離魂想了半天，認真地搖搖頭，下一瞬卻又點點頭，笑道：“你太聰明了，顯得我很笨。”

她聽完擰了他一把，笑道：“你喜歡笨的麽？”

“我也不知道。”他看著青空。此刻只牽著她的手，便覺得無比開心，“我也不知我是喜歡聰明的還是笨的，高的還是矮的，活潑的還是安靜的，這些我想想就覺得煩躁。”

然後他看著她說，“我只知道，我喜歡的是你。”

“阿夜，我不想回鬼族了。你還想會長清山嗎？”

“我……”想回去嗎？怕是沒有勇氣再回去了。

“你若想回去的話，等訪完了那位高人，我陪你回去偷偷看一眼。然後我們就走，浪跡天涯，怎麽樣？”

“傻小玉，進去了可就走不了了。我不會回去的。”洛星夜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好，都聽你的。”他緊了緊她的手。

“小玉，你真的變了好多。”她與他說，“我初見你時，你還是一副冷冰冰、不可親近的模樣。”

“是你改變了我。”他溫柔地看著她，“我此生，只願與你相伴。”

阿爾沒能追上寒湘江，只一身重傷，再走不動了，於夜色間昏倒下去。

闔目的前一刻他最想不懂的還是那顆心……看樣子，她對玉離魂很是動情。但那心只有等她完全為他付出全部的心意時才會自動歸位。難道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將全部的心意給他？

可她眼底的關心，全是真情實意的……

若婉辭與沈修自之前又與洛星夜玉離魂走散了以後，雙方便都悶悶不樂的，誰也不想搭理誰。

婉辭一想到沈修之前變作貓兒來戲耍她，就覺得氣憤委屈；再一想到自己本欲跑來救洛星夜卻反而成了拖累，就責恨慚愧；現下她只想回家，不想再在外面游蕩了。

第三次。

“你別跟著我！”一聲女孩子的怒吼響徹天際。

沈修嚇成人形立牌。

“之前說好的找到少主就各自東西！你個鬼好不要臉！”婉辭怒氣未平，大吼道。

“我，我我我我……”她站住，他也站住，慌張著一連串道：“我知道我之前看到了你的身體，是我不對，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被玉離魂關進黑盒子以後很久才出來，氣息微弱，所以只能是貓的形態。關鍵是你你你你把我抱到床上……也不是我自己要上床啊！我一只貓又說不了人話，如何告訴你我是男鬼呢？”

“你看了就是看了！”她掉轉過頭，氣勢洶洶地逼他而來，站到他鼻子跟前，“怎麽，很光榮是吧？你還說上癮了？！”

沈修嚇得發抖，腮幫子充氣著嚶嚶道：“咕咕咕咕咕姑奶奶你就不能算了嘛？！其實，我也不想看，你那沒什麽好看……”

“啪！”一記巴掌響徹天際。

沈修楞了，半晌才喏喏地說：“在鬼族，只有紫凝護法才能這樣打我。”

“你欠打！”婉辭又揚起另一只手，於半空停住，“我抱你上去你就不會自己跑下來嗎？！看了人家，打你一千個巴掌都不解恨！你不想被打，那不要跟著我啊！”

跑下來……唉，姑奶奶你知道您當時抱得多緊麽？我一只病貓如何掙脫得了呢？更況床上也暖和啊！沈修內心嘆氣，卻不敢再多說，恐激起這情緒旋渦中的姑娘更大的羞惱。

“這地方很危險，四處都沒有人。”他一手捂著臉，眼神變得可憐巴巴起來，“你一個姑娘我不放心啊。雖然我是鬼，但我不會吃你的。我是個好鬼，請你相信我。”

“哈！”婉辭大聲冷笑，“我還是頭一次聽鬼說自己是好鬼的！好笑，真好笑！”

“就當是為之前對你不禮的賠罪吧。我雖叫不上什麽名號，功夫卻也是有一些的。讓我保護你一程。出了這個林子，我馬上就走，再不糾纏！”

婉辭冷哼一聲，“這可是你說的。若出了這林子你還不走，休怪我不客氣！”

然而沒過多久她就有些後悔了。因為這片林子真是難以想象地大，而他們還迷失了方向，幾天幾夜也未見得走得出去……

每一個要和他一起過夜的夜晚，她就會覺得提心吊膽，想起之前抱著他睡覺的那些夜晚。

她一直走在他前面氣著，許久了，沒聽到什麽聲響，才不由回頭看了他一眼。

月牙兒初上，照得身後的小夥子衣衫明凈。

他一擡眸對上她的眼睛，忙把目光移開，閃躲倒如瑟瑟的姑娘。

她心底忽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羞惱掃了大半，面上卻仍是維系著冷冷的樣子，白了他一眼，轉回腦袋，馬尾辮在她腦後旋過一個大大的圈兒。

沈修忽然發現姑娘的發辮是個有趣的東西。她們高興或者生氣時，辮子可以跳舞；安靜時，辮子則一語不發。

可他以前在鬼族就沒有過這樣的發現。

那裏太沈悶了，沈悶且漆黑，漆黑如一潭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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