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忽現出一純白的衣角，大樹底下，映著月光。好像有一個人坐在那裏，衣下是深紅的血跡。

婉辭停了下來，認真看去，慢慢地，慢慢地走過去。

精靈英挺的面龐很快映入眼眸，婉辭驀地一個瑟縮，擡腳正要逃跑，卻忽然發現他是因失血過多昏了過去，若不搭救恐有性命之憂，不由心下想道：阿爾精靈向來強大，這是怎麽搞的？但她若救他，等他醒了看到她，不會要抓她回長清山吧？

罷了，管不了那麽多了，還是救他要緊。

“這是你們長清山的那位精靈？”沈修從後面跟上來道。“他竟傷成這樣了。”

婉辭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少廢話，快救他！”

此後一直到天亮，婉辭便一直守著他，倒叫沈修看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你一直看著他累不累？換我吧！”

“有什麽累的？”婉辭扭頭說，“如此絕世姿容，我竟能有看一晚上的福氣，這是多麽好的事情！不看白不看。你可知，以前在長清山，我們這些做仆婢的，能看到他一眼都是莫大的驚喜。你想看，便來一起看好了！”

沈修正吃著一果子，差點給她噎住，“若婉辭，你竟是這樣的人！”

“呵，怎樣怎樣了？我現在已經不是長清山的仆婢了，沒有誰可以拘著我！況且現下我救了他，我想看就看個夠！”

沈修無奈地搖了搖頭，爬過來道：“他的傷口該換藥了。那我來給他換，你繼續看好了。”

誰知婉辭一把奪過他手中的藥瓶子，瞪他道：“你換什麽換！這種給帥哥上藥的機會，當然應該給我！”

沈修尷尬地撓了撓頭，“哦……那你哪裏需要我的，就吩咐好了。”

“你老實待著，別動什麽壞心思就好！”她沒好氣地瞅著他。

“臭丫頭，你對我成見很大啊！”

“你是個鬼！”婉辭哼道，“鬼就沒有好的！”

“餵，你這說的什麽話？你少主洛星夜不是也和玉離魂私奔了嗎？難道她也這麽認為？”

“少主不一樣！”婉辭叉腰說，“她喜歡怎麽就怎麽，關你何事？”

“若婉辭，我沈修活了小半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像你這樣蠻不講理的人！”

“哦？是嗎？我蠻不講理礙著你眼了，那你走啊！是誰偏要跟著我的？”婉辭冷笑道，“甩都甩不掉，還神氣起來了呢。”

沈修安靜了。他盯著她很久，忽一下子站起來道：“好！原來你這麽討厭我，我走就是了！”

“切。”婉辭一瞬也沒有擡頭看他，直至確認他已離開了好一會兒，才擡起眼睛，入目的是黎明時分的天空與樹木。

阿爾精靈就安靜躺在她身邊，靜美如一幅畫，她聽到自己心口跳動的聲音。跳得越來越快，好像要從嗓子眼裏冒出來。

以他的術法，世上能傷到他的有幾人？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她腦中想著，不得其解，只想等他醒來了問他。

一直到陽光普照樹林，精靈才悠悠醒轉。

映入眼簾的是似曾相識的一雙眼睛，他驚得起身，與她拉開了一段距離。

“你終於醒了？”婉辭心跳加速，凝視他道：“怎麽傷的這麽重？”

“是你救了我。”他環顧四周，最後再看向她，“多謝。”

婉辭微笑道：“我畢竟以前也是長清山的人，你沒必要這麽客氣。身上可好些了？”

阿爾點點頭。片刻後，對她道：“你是若家的小姐？”

“對呀！我……”

然而很快就被他打斷，“無語宮和鬼族串通，已將洛星夜的行蹤告知了鬼君。星夜對你有恩，你是想報答她，才又從家裏出來的對麽？”

“啊，我……確實如此。”

“眼下便有一事你可報恩。”他看著她，沒有了絲毫的猶豫，道出了足以讓他再被天罰加一道天打雷劈的話：“她手上有玉離魂贈她的鎖魂簪，你去把這個消息告訴給長清山。”

“我知道你不願再回到那裏，但你可以托你父親。若家家主與長清山素有往來。此事關乎她性命，你現在便回家。”

婉辭吃驚地看著他，“關乎少主的性命？”

“沒錯。我若非重傷，是想親自去做這件事的。但眼下……拜托你。”

“我聽說，鎖魂簪只可贈與心愛之人……你的意思是，簪子得毀掉？”一旦長清山知道他們少主手中握住了敵方繼承人的命根子，會怎麽做，已不待言。

阿爾默了半晌。“對。”

“她若不舍得毀，死的就是她。”

“為什麽？是定了什麽契約嗎？”婉辭現在開始回想之前洛星夜讓她做的事情了……或許整件事的真相，遠沒有那麽簡單，而洛星夜之前並未對她和盤托出。

“但是阿爾精靈，你為什麽告訴我這些？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阿爾看著她，“抱歉若姑娘，我只能說這麽多了。拜托你，去做這件事。”

他的藍眼睛，看起來那麽地憂傷……憂傷到讓她心底覺得刺痛。她抓住他的手，緊了一下，馬上放開，“好，我答應你。但是你怎麽辦？你不回長清山養傷了？”

“以後都不會回去了。”他露出微苦的笑意，“這片樹林於我而言是最好。”

“我可以在走之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嗎？”婉辭此刻的眼睛水靈靈的，睜的大大的看著眼前的精靈。

“你想問什麽？”精靈一笑。

“你，是不是喜歡洛星夜？”

阿爾移開目光，“不是所有人都知道麽，我對情愛，無甚興趣。”

婉辭沈默了片刻，忽呵呵笑出聲來，“你騙人！”

“聖潔高貴如你，竟一直都在騙人！阿爾精靈！”

他看過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我關心她的事情，不過因為她是長清山的少主罷了。”

“我要信了你現在的話，我就是貓！我雖弄不清楚這背後的原因，但我能肯定，你一定是喜歡少主！”婉辭指著自己，眨著眼望著他，“不過你放心，我不會和別人說的。我只是覺得，替你們惋惜。”

一陣疏雨落下，身上沁遍涼意。

婉辭走遠了，他頭一次聽見自己輕輕嘆息了一聲。

時光逆流盤讓一切都回到過去的一個節點上，但他們精靈卻是此中的例外。

他們的容貌永遠保持著風華時的樣子，生命的時光進程依然是在繼續，並未和其他生靈一起倒轉回去。因此，他們也知曉這其中發生的一切事情。

但精靈界有過規定，誰也不能把這些知道的去告訴別人，或者插手其中之事，否則便是擾亂他人命數，會在千年後他們走向生命盡頭之時，遭受天罰。

阿爾已經違規多次了。

方才，更是幾乎將秘密洩露給了一個凡人。

終將萬劫不覆的，好像是他呢。

——沒有誰知道這些，唯一知道這些的以紗已被他塵封到海底，世上再無知音。

但他並無所謂，反而心底覺得有一絲絲的興奮——終於，不再是千年的無聊了呢。

天罰又算的了什麽？

他感受到了冷，感受到了痛，感受到了著急的心情，不再是日覆一日波瀾不驚如一潭死水、了無生氣供人瞻仰的雕塑。

雨珠落白衣，斯人憔悴。天涯題遍無題字，無謂美人不解聽。

他便可以在這樹林中，閉眼睡上千年萬年，等待千年生命盡頭的刑罰，為他身為精靈而犯規之事。到那時，她，他們，也已在世上消失了千年。

耀眼的雪光愈白，翩翩如仙鶴的飛羽——

這件衣裳！

半路，洛星夜拉著小玉進了成衣鋪，準備給他和自己買兩身幹凈的新衣裳。正頭一件雪白的舞衣驀然映入眼簾，叫她想起了精靈。

單是靜靜掛在那裏，便叫人想起他舞時的樣子。

“你喜歡這件？”小玉走來問她。

“哦，不是。這白色不屬於我呀。你知道，我最喜歡的是藍色。”阿夜笑著移開目光，拉他走到別處去。

“可是你剛才好像很喜歡的樣子。”小玉一面還被她拉著手，轉頭問老板：“那件白的，多少錢？”

“哎喲公子，那件，不賣的。”老板娘忙說道。

“為何不賣？”小玉問說。

“這……哎，這件衣裳，就是放在這好看的，不賣！客官再看看別的吧。”

“你還問什麽吶，我不喜歡那件啊！”洛星夜把他拉過來，“誒，你看那件藍色的！”

玉離魂笑了，“好，你穿淺藍，那我穿旁邊那件深藍的，怎麽樣？”

“好啊好啊！”

“二位客官好眼光！這可是本店最好的兩件料子了！這就給你們拿！”

好美的藍。

翻湧如海浪，輕盈如水晶。美人含苞的臉，脈脈的眼，流連溫柔。

溫柔，溫柔入骨。他感覺自己快要化了，再也支持不住。原來這就是女孩子。

她走出來的那一刻，仿佛一方屋宇黯然失色。他深感她的美，忙也進去自己換了新衣裳出來。

老板娘眼睛看直了，樂呵呵道：“兩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哈哈哈哈，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我們鬼從不與人族女子天作之合！”一聲怒喝驟然而至。街上驚叫四起，打碎了眼前安好之象。

“玉離魂！你可還記得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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