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洛星夜沒有正面回答他。他看著她，只見她伸手正在袖子裏找什麽東西。片刻後，掏出一個令牌給他，“我的貼身侍女，專用令牌。以後你可以自由出入這裏。”

玉離魂接過，不屑地端詳，“人族的玩意兒果然無聊。”

“你最好是快些好起來，這樣你就可以離開這個無聊的地方，回到你的鬼族啦。”她輕松地說。

他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我會的，不牢你操心。”憋了許久，他叫住準備出去的她，“你做什麽去？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星夜轉頭，“拜托，為了你的安全，你得趁早適應我們的假關系。至少在我們這裏，侍女不可這樣過問主上的哦。”頓了頓，說：“玉離魂不見了，眼下……”

“眼下怎的？”玉離魂耳朵豎了起來，畢竟他也很好奇現在外頭是個什麽局面。

她也不隱瞞，直言道：“你們鬼族派了鬼打過來要人，長清山無法，眼下正在山下焦灼著呢。說你丟了，他們也是絕不信的。”

“那你做什麽去？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又說了一遍。

“哪個？”她故意問道。

他臉黑了，“你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這時候她卻倏地一笑，“你是不是……不太知道什麽是喜歡啊？”

他楞住，根本沒想到她竟猜中了他的心思。不待他尷尬，她溫柔道：“我喜歡你，所以你當然比其他一切都重要。”

“是這樣嗎？”他疑惑地伸出兩三個指頭，暗中捏緊了被子。如果是這樣，那他的父母，應該是不喜歡他的吧。不過他為什麽要相信這個人族姑娘說的話？！他連自己父母說的都不信，又為什麽信她？就因為她救了他？如果她騙他呢？！

“其他一切？”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她從未見他的眼眸這樣閃亮過。此前那總是兩汪深不見底的暗夜潭水。直到此刻，它們忽然有了光彩，竟是這樣耀眼奪目。“包括長清山嗎？”

星夜失笑，走過來揉了揉他的腦袋，“你呀……”

“你要去和他們對峙。”他說道。

空氣裏安靜了許久，他忽然仰頭看她，“拜托你一件事。”

這是他第一次用“拜托”這樣的字眼與人說話。

星夜一滯，竟是一語道破他心中所想：“你是希望回去呢，還是不希望呢？”

長清山山腳下。

如她所料，鬼族遲早會派人過來，不過鬼君自然不會親自來，來的是鬼族左護法，紫凝。

——一個常年靠吸食人類幼童精血保持青春永駐的鬼。她看上去很美，但令人不寒而栗。

這個紫凝，似乎對玉離魂有那麽一絲……奇特的感情。

“人交出來！”她剛禦劍而行飛至半空還未落下，就已聽到對方的喊話。下邊鬼族的部眾烏壓壓站了一大片，修仙者們仰頭一見少主駕臨，則紛紛往後有序而退，讓出最前方的位置來。

星夜一瞬落定，周身輕起冰藍色霜花，頃刻消散。這是她頭一次現真容於鬼族，而平日裏她也甚少和長清山的弟子們打照面。眼下一出場，便引得雙邊一片驚嘆。紫凝見狀大為嫉妒，斜睨著她道：“本護法大駕光臨，洛玄竟不親自來，派了你這個女娃娃？”

洛星夜從容不迫也面無表情，淡淡道：“父親倒是並沒派我過來，是我今日閑著無聊，過來看熱鬧的。”

紫凝聞言大怒，“本護法親自前來，你們長清山竟派個像樣的人都懶怠派來，是不把我鬼族放在眼裏！擄我少主，蔑視我鬼族，此恨不共戴天！”

“我記得——鬼族有兩個護法，一個未老先衰，一個靠食童子精血得永駐青春。見你這模樣，應該就是鬼族左護法，紫凝？你如此做法，就不怕遭天譴？”

“算你有點眼力。”紫凝翹起一邊嘴角道：“呵，是又怎樣？就是吃光你們人族的小孩，也算是為我鬼族做貢獻了。”

此話一出，長清山仙徒嘩然！紫凝用此法保容顏不老，在鬼族算公開的秘密，在人族則並非人盡皆知。星夜要的便是此效果。先激怒她，再叫她當著眾人承認此事。

“看來紫凝護法今日是來打架的。”星夜好整以暇地摸了摸手指上的琉璃花戒指。“是嗎？”

“你們不把人交出來，就休怪我今日開戰！”

“很好。既然你如此篤定玉離魂就在我長清山，不妨這樣吧。我為你打開這裏的機關，你卸下法術和武器，自己上山去找他。父親那邊我自會稟明。就算將長清山翻個底朝天，也不會怪罪於你。”

“這怎麽可以！？”一個鬼徒叫道：“讓護法卸下法術一人進去，豈非任你們宰割！？”

“你們已經知道了。”星夜道：“不日前玉離魂失蹤，整個長清山都在找他，卻一無所獲。眼下你們鬼族卻又跑來要人。我倒是覺得很難說，這自導自演的，到底是誰。”

身後的仙徒們聽了，紛紛都深以為然。

“你這是什麽意思！？”

“玉離魂眼下確不在我長清山。鬼族執意不信的話，派一位信得過的鬼進山一探，是最好的辦法。紫護法，我這可是在為你們想辦法。上次一役鬼族元氣大傷，想必鬼君眼下並不想與我長清山正面沖突，這才過了許久才派你過來，不是嗎？”

紫凝聽了道：“久聞長清山少主深居閨閣，本以為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蠢貨。今日一見，倒是讓我大感意外。”

“不過，護法也是知道的。我長清山管理仙徒一向散漫，我會對他們下達不傷害你的指令，但能否全然保證，就不可知了。畢竟你方才一番話，惹得他們人人都恨不得殺你的後快。護法若在山上出了什麽差池，本少主可負不了責。”

紫凝朝她身後一看，果然眾仙徒都紅了眼睛。“你此話何意？想在山上暗殺了我？”

“冒不冒這個險，要看你覺得值不值了。”紫凝看見洛星夜在沖她笑。分明是二八年華的小姑娘，此刻的笑容卻叫她一個鬼不寒而栗起來，竟叫她直直聯想到了那位走失的鬼族王子。

“護法，不可去！”一個鬼徒勸阻道。

“不可去護法！”越來越多的鬼徒附議。

“方案我已經給出了，去不去在你。紫護法，隨時恭候。”她說完轉身離去，冰藍色法術劃開一條進入長清山的道。紫凝氣極，指著她道：“好，你給我等著！”隨後便也率領鬼徒撤去。

一道禦劍飛行，卻在半空遇到了洛玄。

“爹！？”她連忙停下來，差點沒剎住車。

“您怎麽親自出來了？”

父女二人便這樣立於半空，周遭無人。

洛玄雙手背在身後，目光如水，“我本要令阿爾前去應對，卻聽說你去了，這不，我就來看看。怎的忽然想起去幫忙應對鬼族？”

“那爹爹覺得我處理得怎麽樣？”她歪了歪腦袋，一副小女兒嬌羞求表揚的模樣。

“好啊，有你爹我的風範。”

“爹爹是擔心我處理不好，有危險，這才趕來看我的吧？”星夜眨著眼睛，“您也看到了，我可以獨當一面的！”

“嗯，你今天的表現讓我很欣慰。”

“那……”

“哼。”洛玄看著她，“就知道你別有所圖。說吧！想要什麽禮物做獎勵？”

“還是爹爹知道我！”她笑了笑，平靜下來，“爹，我，不嫁給阿爾吧。”

洛玄臉色一變。“竟是此事？”

“我不想要沒有情感的婚姻。”她說。

洛玄搖了搖頭，“此事無可商量。你必須嫁給他。你，是長清山的少主，我洛玄的女兒，將來要繼承大統的，只有阿爾才配得上你。另外，他的壽命長久，也只有與你的婚姻才能把他長久留在此地，以他強大的能力替你我父女守護長清山千百年。”

星夜道：“婚姻是男女雙方的事情，但是這樁婚姻，我不願意，他也不願意，願意的人只有爹爹你，您覺得這合適嗎？”

“你竟頂撞我？！”洛玄看著她，“星夜，告訴爹，你是真的不願意，還是因為他不願意？你小時候，可是哭著喊著要嫁給他的。”

星夜內心大驚。

她失去了以前所有的記憶，並不知道自己小時候，原來……真的喜歡過阿爾？！

也是……有哪個姑娘會不喜歡他呢？

然而她亦沒有表露出分毫。頓了頓，便說：“兒時戲言，不可當真。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他了，我想以後嫁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

洛玄嘆了口氣。

“我知道，這決定對爹爹來說有些難。畢竟從我小時候起，他就是您看中的女婿了。”

她說得通情達理，倒讓洛玄又心軟了。半晌，望著她道：“阿爾不好嗎？”

“好，當然好。”星夜說，“但是爹您有沒有想過，正因為他太好了……全天下所有的女孩都愛他，而他眼中，連情愛這樣東西也無。”

“爹知道，爹都知道……”

“如果您是因為想借用他精靈的能力守護長清山，那也不要。您應該相信我會成長起來，能夠如您一般守護這裏，而不是借著自己的婚姻尋找一個依靠的籌碼。”她輕嘆一聲，“對阿爾來說，這樣對他亦是不公的。他也為長清山做過很多事，可他從未向父親索求過什麽。他活得很久，本已厭倦人世選擇隱退逍遙，卻願意為長清山再次領兵……這一切不過是因為先祖當初救過他母親一次。此事已逾百年，他卻一直記在心上，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樣一個舉世無二的精靈，父親當真忍心利用他嗎？”

洛玄看著她，目露詫異，“你現在倒是不聽話的很啊。”

“女兒本就是如此想的。因為爹爹執意於這門婚事，我今日不得不將這些話說出來了。”她說道：“阿爾以真心待您，您若一直算計利用他的精靈之力，這份真心還能維持到幾時？”說罷，鎮重道：“女兒懇請父親，取消婚約。”

“……你太不讓人省心了。我本以為從小不用那些規矩束著你，能讓你快樂。如今看來，倒是我錯了。”

“您沒有錯。”星夜說。“您是個很好的父親。但是婚姻大事，非同小可。我現在已經不愛他了，難道您想讓我守著無愛的婚姻過一輩子嗎？就算是為了女兒的私心，求父親成全！”

……

唯有精靈之術，才能在這種情況下，隱蔽而不被人發現地窺查一切。

阿爾看到了，也全都聽到了。他為她最後所說的話心痛難當。

原來，還是沒用的……

或許，做什麽都沒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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