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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

“呸,我才沒有從小時候就和那小子關系很要好呢!”嬴毓的確是醉了,她竟附和著犀茴的話開口道:“我第一次見到阿政的時候,就是在這座城,那時候他只不過是個狼狽的要死的逃跑質子。”

說這話的時候,嬴毓將整個身子斜靠在樹桿上,她雙手背在身後緊緊地掐住樹桿,而迷糊又忽閃的眼睛一直盯著遠處的上黨城直看,看得一眼不眨,似是在回憶著什麽。

順著嬴毓的目光看去,茫茫原野的遠處矗立著一座燈火輝煌的高城,那座城沒有邯鄲那麽恢宏大氣,但足以讓人炫目。那種凝著舊物便會沈浸於回憶中的狀態,她自己也嘗試過多次,所以,她並未打算人為的打斷嬴毓的回憶。

她在等,一直在等。

“餵,你就沒有什麽想問的嗎?”過了良久,嬴毓才悻悻地轉過頭問犀茴,“關於阿政的過去,你就不想從我口中探知到一些嗎?”

犀茴搖搖頭,“嬴將軍願意告訴我,我就聽。不願意,我便不問。”

“嘁!”嬴毓斜了犀茴一眼,她挺直身子踉蹌地朝山坡最高處走去,暗夜涼風吹得她的披風呼啦作響,當立穩在最高處那一個點之後,她才背對著犀茴緩緩開口:“十七歲那年我第一次作為將領率兵出征,但所接的只是去韓趙邊境迎接大王遺留在趙國的質子政回國的小任務,盡管不情願,我還是得認真去完成。就在這種契機下,我第一次見到自己同宗的弟弟,只有十歲不到的阿政。”

趙政這個名字輕而易舉牽動了犀茴的神經,她原本恍惚的神經也因為這個名字而清醒了不少。她認真地凝著嬴毓的背影,等著她接下來的話語。

“哈哈哈!”哪知嬴毓忽然摸著腦袋大笑地轉過身來,笑得面目扭曲的她讓原本略顯沈重的氣氛一下子就化為了泡影,最後她笑得沒心沒肺地說道:“具體細節我不記得了,只記得阿政一個人趕著車滿身是血的從上黨城逃了出來,他身後有許多趙國的追兵,他跑他們追著屁股後面對著他放箭,等到我們趕到他身邊的時候,他背部已經身中兩箭,但他卻依舊拉著韁繩趕著馬兒不知道撒手,等徹底甩掉趙追兵到了安全之地時,我們才發現,他駕著的那輛馬車上裝了數具已被箭矢射成蜂窩的屍體,而面對那些屍體,阿政自始至終都在笑。”她不是故意掠過了所有細節,而是那些細節真的與營救過程比起來絲毫不值得一提,畢竟,從那天到現在,她腦子裏仍然記得的也只有趙政那時候的表情與寥寥話語罷了。

“後來我問他,為什麽你一直在笑?他卻答‘為了護送我回國,死了那麽多人,現在我終於安全回國,我不笑難道應該哭嗎?’,雖然他在笑,笑得很好看,可我看得出,他的笑意裏完全沒有愉悅,有的只有恨,深入骨髓的恨以及冰涼沁心的恐懼。”嬴毓仰天,鼻息間盡是嘆息之情。

戰亂年代,國有強便有弱,弱國之國君往往為了國家安全有時候不得已會送自己的兒子去別國當質子,質子一旦送出去自然不能享受王子的待遇,但衣食、生命安全應該會無憂才是。可聽嬴毓的描述,趙政在趙國的待遇似乎極差,差到險些丟了性命。

“利用外交、政治手段和平迎質子回國,這難道不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嗎?為什麽大王會被趙國軍隊追殺?”犀茴憤慨地走向嬴毓。

“那時秦趙關系惡劣,尤其是經長平一役之後,趙國人對秦國人更是恨之入骨,我想,即便利用外交政治手段,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阿政回國的,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秦王才會安排人潛入趙讓他們帶阿政逃回國的。只是,沒人想過,在逃亡的過程中阿政到底經歷了什麽。”嬴毓低頭感嘆。

“大王,就沒有……提起過那時的事嗎?”犀茴覺得自己的心情沈重了起來。

嬴毓捋了捋頭發,道:“阿政回國之後便被封為太子,但他對在趙國的事卻只字不提。他依舊笑著面對每一個人,對每一個人都恭敬有禮,對每一個人都刻意保持距離。我們誰也不知道他在笑些什麽,又在想些什麽。直到繼位直到行冠禮之時,他依舊笑著。”

不知為何,這種時刻保持著笑的心情,犀茴很能理解。在趙平原君府、在楚國楚王府之中,她也是那麽笑對他人,笑並不是意味著沒有煩惱也並不表示開心,而是只有笑了,才能緩和他人對你的戒備與苛責。

“大概只有笑了,才能繼續存活下去吧。”在這個殘酷的時代,犀茴想。

“是呀,阿政即便繼位也無法親政,那時有太後與丞相雙向把持朝政,阿政只不過是個傀儡。”

“大王是何時開始不笑的?”至少犀茴見到趙政之後,他就幾乎沒有對她怎麽笑過,以至於她一度認為趙政是不茍言笑之人。

“行冠禮、誅太後丞相實力之後,他才開始不笑。”嬴毓撩披風盤腿席地而坐,“不笑的他,反而讓人看起來更加可怕。”說著她又整個身子後仰倒在了草坡上,雙手枕著腦袋望著星空。

犀茴也學著嬴毓的樣子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微微側著腦袋看嬴毓,“我本以為你們交情很好,所以看起來脾性有那麽點像。但現在看來,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呢!”

“是呢!”嬴毓皺皺眉頭。

“那嬴將軍是怎樣了解大王的心思的呢?”犀茴對嬴毓怎麽能一下就了解趙政讓她攻趙的命令到現在都讓她不解。

“大概是血統吧!”嬴毓下意識地揪了一根草坡上的草,隨手就將草塞進嘴裏嚼了起來,“或許,還有阿政親政時委任我駐守綿山時的一句話吧!”

說血統,犀茴不難理解,畢竟他們的曾祖父可是戰爭狂人,親自領兵征戰四方,一統天下橫掃六合的雄心壯志可見一斑。

但那句話,她就……

“一句什麽話呢?”

“見虎符之日,便是將軍率兵破趙之時。”

“……”

“阿政恨著趙、恨著趙人,甚至恨著當時去營救他的我們。”

“為什麽?”

“阿政如斯驕傲,怎能讓別人見得他如此狼狽的模樣呢。”嬴毓亦坐起了身,叼著草的她自嘲地開口:“阿政讓我伐趙,不光因為我麾下騎兵驍勇善戰,更重要的原因,我猜是要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吧,第一次的出戰以及亡趙的最後一戰,都是出自吾等之手。”

始於何結束於何嗎?這倒是極盡符合趙政的風格。

“那嬴將軍打算何時對上黨城發起攻擊?”她無法參與趙政的過去,但這一次,她很想為他做點什麽,作為利劍也罷,作為一名普通的士兵也好,甚至哪怕只作為一只觀戰的眼亦好。

“鷹來之時便是進攻之時。”

聞言,犀茴激動地一股腦兒坐了起來,“鷹?是大王要來了嗎?”

“嗯?”嬴毓懶懶散散地側過腦袋,入眼的便是犀茴一雙閃爍的大眼以及雙頰緋紅的俏臉蛋,於是她忍不打趣道:“瞧你一臉小媳婦盼郎歸的表情,你還說你不是阿政的女人?”

“我……我、只是……”犀茴急的臉更加紅了,她亂擺著雙手語無倫次起來,“我只是擔心大王、擔心秦軍,腹背受敵什麽的、大梁城久攻不下什麽的,要是來了,就、就說明勝了,所以、所以……”

“敗了也能丟盔棄甲而來呀!”

“啊!”犀茴一聽,臉一下子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見犀茴一會紅著一張臉一會又白著一張臉,那奇妙的表情讓嬴毓笑得在地上翻滾,滾了幾圈,她才稍稍止了笑,“你在阿政手下擔任過什麽軍職?”

“三百將。”說到這,犀茴頹然地垂下腦袋,道:“可是他們都死光了,在我面前死光光了。”那次伐魏取魏將首級一戰,大概會成為她心中的一根刺。

“那假如我這次還給你三百人,你可有信心讓他們不死光光又能完成任務嗎?”嬴毓一半試探一半認真地問道。

“我不敢保證,而且還要看是什麽任務。”這次犀茴倒是學乖了。

“哼!”嬴毓對著如此回答的犀茴神秘的一笑, “反正任務下達之前,你就繼續當吃貨吧,但有一條,吃了又吐,我可是要軍法處置的。”

叼著草、仰躺著的嬴毓,說完這句話就徹底睡了過去。

結果這等任務下達,一等就是數天,這些天內,秦軍營帳日夜吃喝玩樂,每頓犀茴都吃得很飽,但卻再也沒有吃撐吃吐過。

終於,在等到第十日的頭上,一聲驚雷閃,陰沈沈的天空上,出現了一只高高盤旋的雄鷹。

噓——

嬴毓吹響了哨聲,那只鷹即刻俯沖而下,撲拉撲拉,展翅停在她的肩頭的鷹爪上綁著一根竹筒,取下,裏面是一塊寫滿字的絹帛。

“破大梁城、伐盡趙魏聯軍,魏王降,魏亡。”嬴毓大聲宣讀著絹帛上的內容,“另:秦王已率軍奔赴於此,不日,將對趙發動攻勢。”

“噢噢噢噢噢——”

幾乎她一開嗓子,秦軍就開始歡呼,等到她語畢,秦全軍已然熱血沸騰。

僅僅幾個字,就向犀茴傳達了太多太多的消息,而她此刻的腦子裏,只反反覆覆回蕩著一句話——趙政要來了,秦軍勝利了。

她激動,無與倫比的激動,激動到無法抑制住自己的心跳速度、呼吸聲,甚至無法制止自己雙拳緊握且顫抖不已的手。

在如此激動之中,她第一次意識到,能見到心中所念之人,能那麽的讓人忘乎所以與手足無措;她亦第一次察覺到,趙政這個名字、趙政這個人竟能牽動她如此多的情思與念想。

“我知道,阿政要來,你無比開心。”嬴毓滿臉笑意地晃到犀茴身邊,單手拍上她的肩膀,將眉頭挑得高高地道:“但你大概不能親自迎接阿政到來咯,因為你的任務,也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11.05號更新

第二十一回 王歸來

轟隆隆的春雷一聲響,劃破黑夜天空的同時也照得上黨城一陣發亮;嘩啦啦的春雨撒豆般的落下,讓上黨城外的黃泥地變得泥濘不堪。

窸窸窣窣的匍匐聲音伴著雷聲雨聲在上黨城外的泥地裏隱隱傳來,轟隆隆,似山崩地裂的閃光聲撕裂了黑雲夜空,被剎那照亮的大地上,一群身穿黑衣黑甲的士兵正匍匐在上黨城外那一片開闊的泥地上以緩慢的爬行速度一點一點向城墻靠近。

犀茴用力地抹了一把被雨水泥巴汙了的臉,然後她才警惕地擡頭觀察著城上那些趙軍守衛士兵的動態。自從趙軍發現秦軍在上黨城外駐軍之後,巡城隊伍便由原先的二十人對增加到了兩支百人隊,日夜監視著城外秦軍的一舉一動。但嬴毓率軍駐紮在城外已有大半個月有餘,她不止不進攻亦不操練軍隊,更出乎所有人預料的是,她還命士兵夜夜生篝火對酒當歌,如此不明所以的舉動讓趙軍深感疑惑。

不過趙軍守城將領大概是一位熟知兵法之人,在這大半個月時間內,他既不主動叫陣亦不派兵出來偷襲,只讓士兵們加強巡城,敵不動他便不動。

起先,對這一莫名的舉動,犀茴也頗感不解,整日大吃大喝,對於遠征的秦軍而言糧草與後勤補給可是很大的考驗;再次,就算這是迷惑對手的障眼法,但對手似乎就是不上當。如果雙方就這樣一直拼著消耗,無疑對秦軍極為不利。

即便是在第十日的頭上接到了趙政的飛信傳書,即便是她接到了嬴毓所派的任務,可在那之後的幾日嬴毓依舊讓士兵每晚大吃大喝,於是,她便有些耐不住性子去問了嬴毓。

誰料,嬴毓只回了犀茴了一個“等。”字。

終於,在這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犀茴等到了出任務的指令。嬴毓所下之令是,“子時,趙軍會開城門對我軍發動偷襲。爾等的任務便是在趙主力軍出城之後,奪取城門,並在收到我信號之時開啟城門。”

子時將近,犀茴看見上黨城上,往常以兩支百人隊從城池的兩個方向分別間隔半個時辰巡城一次的士兵果然沒有出動的跡象。

咿——呀——

那緊閉的上黨城門果然在子時剛到的那個點開啟了。

噠噠噠,果不其然,真如嬴毓所說,開啟的城門內沖出了一支約為一萬人的騎兵隊,那架勢應該是趁著雨夜要對依舊冒雨生篝火吃喝玩樂的秦駐軍發動偷襲。

待趙軍偷襲部隊出城之後,那道又厚又堅固的城門便再次關閉了起來。此時,也是犀茴與嬴毓麾下的三百人別動隊行動之機。

只見領頭的隊長左手一揮,剛才匍匐在泥地中緩慢爬行的三百人齊刷刷起身,犀茴亦跟著他們弓背快步朝上黨城下移動。避開守城士兵的視線成功抵達城下之後,一隊強弩手便將栓了繩子的弩射向城墻,咻咻咻的聲響和著雨聲在暗夜中劃過一道道美妙的拋物線之後便準確地釘在了墻磚之上。

犀茴率先拉住了繩索打算第一個登城,但左腳剛蹬上墻便有人拽住了她,回頭一看,是那三百人別動隊的光頭隊長,亦是她初上綿山古堡在入口為難她的光頭三兄弟之一的大哥。

“吃貨小刺客,我是隊長,這次任務將軍說了全聽我指揮,你給我讓開。”

“嬴將軍可沒說我也要聽你的,讓開,手下敗將!”犀茴不客氣地一腳蹬開了光頭大哥,“等我幹掉了上面的弓箭隊,你再帶領著你的部下登城吧!”說話間,她就拉著繩子開始登城。

身輕如燕的她很快就登上了城墻,立在高處,她還不忘俯視城下那三百人隊,這一次,她必須要在前面開路,絕不要再讓這三百人遭遇上次的慘禍了。

“什麽人?”

也就那麽一分神的時間,偶然巡邏至此的一隊趙守城軍就發現了犀茴的身影。

“刺客喲。”

“是敵軍。”守衛們見狀,不由分說地就要敲手中的銅鑼。

“怎麽會讓你得逞。”犀茴下手很快,快到守衛們手中的鑼只發出一陣短促的聲響。

不過,僅此一聲足以讓肅靜的城樓緊張起來,噠噠噠,偌大的城樓接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不消一會,城樓左右兩邊皆有持弓箭的士兵出現,像早就演練好了一般,一半弓箭手封住左右出口,一半則一字排開沿著城墻外壁分散搭弓上箭以對付城下可能出現的突襲部隊。

“嘖。”犀茴沒料到一下子會出現這麽多弓箭手,還是從左右夾擊,再看看城樓下的士兵,他們儼然已經開始登樓,要是一上來就遭遇箭雨攻擊,那絕對死傷慘重。

“沒辦法,先幹掉左邊城壁處的弓箭手吧。”思索著,底下士兵多數從左邊攀登,於是她決定先解決那裏的弓箭手。

思考的時候,她的身體已經動了起來,嘩嘩嘩的劍招出去就有一片人倒下,然,在解決敵軍的同時,她還要躲避著來自前後的暗箭,不過,這對她而言都是小菜一碟。但,那些弓箭手不管被她殺了多少仍有源源不斷地補充上來,而另一邊她始終無法顧及,在那邊登樓的士兵肯定遭受著箭雨的蹂躪,分|身無暇的她,此刻心中很自然地冒出一個討厭的想法,團隊作戰什麽的真是超級麻煩呀。

“餵,你們沒死光吧?”她焦急地詢問著底下的情況。

回答她的除了手中雙劍的嚶鳴聲與被砍士兵的慘烈叫聲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了。

“不會吧,這麽快又死光了嗎?”這種無聲的噩耗簡直比在她身上開幾個洞還要難受呀,這支可是得嬴毓萬分信賴的特別行動隊啊,怎麽一遇上她,就是全滅的節奏,莫非她真是個衰神嗎?

“你就那麽想我們死光呀?”

不知過了多久,砍殺聲中出現了一個極其不和諧的怒罵聲。

欣喜的犀茴回頭一看,城墻右邊幾個光頭怒氣沖沖地登上了城樓,幾人背靠著背,左手揮著彎刀、右手射著弓弩,一下子就撂倒了一片弓箭手。

“你們沒死光呀!”

“我們死光了,你到底能拿到什麽好處?一個人吃光我們三百人份的食物?”

“呵,我只是、只是……”

簡短的對話間,又有不少別動隊的士兵攀上了城墻,看見越來越多的人,犀茴不知怎的就覺得心裏淌過了一道暖流,比起自己殺死多少敵人,她果然還是希望自己人能都活著。

“餵,吃貨小刺客,你的速度咋個慢下來了,不是說要殺光整個弓箭隊嗎?”姍姍來遲的光頭隊長很是記仇的道:“是不是來之前沒吃飽呀?”

犀茴承認,在心中出現他們可能死光的念頭時,她的確已經沒了多少鬥志。不過這下,她可是又幹勁滿滿了。

“是啊,沒吃飽殺起來就沒力道。”

“這好說,等完成任務,回去咱讓手下一人省一口給你吃,總行了吧!”

“死光頭,你可說話算話呀!”

“一言為定。”

語言真的有振奮人心與讓人心情愉悅的功能,盡管犀茴與光頭隊長們的交集只限於第一次的不打不相識以及那十幾日的拼酒拼胃口上,但此刻並肩作戰,他們卻像極了認識多年的好友,寥寥幾句對話,便足以同心協力。

三百人部隊中除了少數傷亡,其餘皆順利登樓,在占領城樓作戰中,犀茴察覺,他們的戰鬥力十分強悍且具有非常強的通力協作意識,幾人防守幾人進攻甚至攻守轉換的時機都把握的異常準確。

如果,在取魏將首級的時候,她手下的那三百人也能這樣,大概便不會遭遇全軍覆沒的慘況。不知道,要訓練成這樣一支部隊需要多少知識經驗與時間的積累,羨慕的同時,她又極其自慚形穢,因為她覺得大概她這一輩子都無法成為那樣的將領!

既是這樣,那麽只能將劍之力發揮到極致了。

誰叫劍,是她唯一且僅有的才能呢!

順利攻占城樓之後,犀茴跟著光頭隊長下了城樓,一下去,他們發現趙軍的營壘就建在不遠處,所以,迎接他們的自然是一撥接一撥而來的趙軍。

“二弟,你上城樓,盯緊信號;三弟,你帶領二十個人去城門邊,一旦收到信號便立即開啟城門。”面對遠勝於己方的兵力,光頭隊長半點不不慌亂,他有效地指揮著手下,“剩下的士兵們,在城門開啟前,我們一定要誓死守在這裏。”說完,他還不忘瞄一眼犀茴,“吃貨小刺客,你要怕死,本隊長可以安排你去開城門的。”

“呸,你信不信,你們全死了,我都還活著。”犀茴沒好聲氣地嗆了一口。

“哈哈哈哈哈。”光頭隊長摸著光光腦袋笑了笑,“那好,咱們就比比誰殺的趙軍多,咋樣?”

“比就比,怕你呀,死光頭。”

雨淅淅瀝瀝的下,將上黨城內流淌的鮮血沖得一地都是,在滿是血腥味、滿地屍體的城門前,僅僅三百人部隊硬是抗住了趙軍幾波瘋狂的圍攻。

“呼哈、呼哈……”犀茴與光頭隊長背對著相互倚靠著,砍人砍到有些累的她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為什麽不從一進城就開城門呢?這樣我大軍便可長驅直入,吾等也不用陷入此等苦戰。”

“將軍說得沒錯,你除了劍和吃,就是個腦袋空空的笨蛋。”光頭隊長狠狠地白了犀茴一眼,“將軍是要全殲那股騷擾之敵,然後只迎我軍進城,笨!”

“哦!”犀茴恍然大悟地點點頭,“那麽,我們只能繼續殺咯?”

“這是當然的。”

相靠的脊背短暫的貼合後又迅速地分開,光頭隊長的背寬肉厚且溫暖,離開的那瞬,犀茴竟覺得自己的脊背涼得發慌。

在被雨水模糊的視線中,在被血腥麻痹的嗅覺下,她已經很難分辨出光頭隊長所處的方向,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奮力地拼殺,能與如此可靠的人一起浴血奮戰,她覺得很榮幸也很激動。

砰——

“是信號!”

在亢奮地拼殺中,犀茴聽到城樓上有人喊,於是她下意識地朝天空望了望,在雨簾密集的夜空中,居然出現了一顆冉冉升起的紅色火團。

“啊,是那個人要來了。”這是這一刻,她腦中唯一能想到的東西。

咿——呀——

上黨城的大門被從裏面開啟了,開門的一瞬,雨束像細線一樣密布在空氣中讓人看得有些眼花繚亂,但下一刻,幾聲清亮的馬蹄聲便沖破了雨束的防線,一人一馬狂奔而來,只一人卻像帶了千軍萬馬之勢一般。

在通過城門的那一剎,那人舉起手中的長劍,振臂一呼,道:“血洗趙軍。”

——血洗趙軍。

只四個字,足以振聾發聵。

雨混合著血水已完全模糊了犀茴的視線,她無法看清他的模樣,但她的腦海中卻清晰地儲存了他的聲音,剛才那四個字,的確是出自他之口。

他來了,她的大王來了。

她看著他騎馬砍殺而來的身姿,看著看著便濕了眼眶,只不過,天空落個不停的雨滴打在面頰之上,讓她險些失控的情緒被很好地掩蓋了起來。

“現在還不能看著他,還不能,因為身邊的敵人還沒有殺光。”犀茴強忍著心緒,再次揮舞起了手中的雙劍,將自己投身到血雨腥風的封閉世界之中去。

上黨城被秦軍攻破、出去偷襲的趙軍又無一歸來,這讓原本占了優勢的守城趙軍一下子亂了陣腳,潰敗也只是時間問題。

一直揮劍一直拼殺,不停歇地揮劍拼殺,殺到不知何時起,犀茴才發現身邊的敵人已經越來越少了,到最後,她竟要停下來尋覓敵人的身影。

“夠了,趙軍已經投降了。”

犀茴感覺到手臂處傳來了一股溫暖,她本能地回頭並舉起了手中的劍,然後毫不留情地砍了下去,鏘,她的劍意外地被另一柄劍給擋住了。

“餵,殺紅了眼連我也要一起殺嗎?我是蘇子裏呀,你好好看清楚我。”

“我看不清楚。”她的眼中濺了太多雨與血。

“那這樣能看得清了嗎?”

語調傳入耳朵時,犀茴的臉上也感到了一股溫暖,那溫暖正順著她的眼眶一直往下撫,連續撫了幾次,她擰擰眉頭眨眨眼,模糊許久的視線終於清晰了一點。

她看見了一個人,那人被雨淋濕的發隨意的搭在臉頰上,但依舊咧著嘴笑得明媚,記憶中,能有如此動人又溫暖的笑的人,就只有……

“啊,是蘇狐貍呀!”

“是呀。”蘇子裏收劍的同時也拉下了犀茴的手臂,“趙軍已經投降了,你快點放下劍嘛,你的手都已經在發抖了。”

“喔……”犀茴仍然有些恍惚,她垂下雙手時,它們的確顫抖的很厲害,她想,這次大概是她殺得最忘我最無法自拔的一次吧。

“瞧這一身濕漉漉的,我帶你找個地方換一身幹凈的衣服先吧!”蘇子裏自說自話地拉著犀茴走,“換好了衣服,就可以去見大王了。”

“見……大王……嗎?”

“自從大梁城一別之後,你有好久沒見過大王了吧?應該很想見大王吧?”

犀茴抿抿嘴,一聲不發,她是很想見趙政,但她又不確定,趙政是不是想見她,畢竟她不知道趙政交托給她的任務,她算不算是完成了。

因為沒完成的話,趙政說過,讓她以後都不用出現在他面前了。

“咦,你怎麽了?”蘇子裏停下來凝著犀茴直看,“才多久不見,你就變得沈默寡言了嗎?還是說,其實你在嬴毓將軍那沒吃飽飯?”

“我——”犀茴想問蘇子裏,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哈哈哈,沒關系,現在大王來了,你可以盡情地放開吃。”蘇子裏顯然沒發現犀茴內心的掙紮與矛盾,他只顧拉著她到處找地方換行頭。

在經過了城門後的一片營壘之後才算真正進入上黨城,這座城很大,從建築與規劃亦能看得出這座城很繁華,只不過因為戰事,居民們大多離城避禍而讓這座城顯得有些冷清。不過,一路而上,犀茴看見很多被俘的趙軍列著整齊的隊正被秦軍趕到某個地方去。

“這是要……?”

“統一帶到一個地方,然後全部殺掉。”蘇子裏笑著說道。

“全部殺掉?”

“守城趙軍有幾萬人,就算投降了也不能為我軍所用。殺了,不但不用浪費糧草,還能震懾趙國軍民。這種一舉兩得的法子,我是大王我也會這麽幹。”

雖不仁道,但犀茴卻無比理解這種做法。

此後,犀茴便在蘇子裏鼓噪的話語聲被帶到了秦軍將領休憩之所,在那裏,她看到了正赤著身在換衣服上藥的傅砥和司空宴。

見犀茴到來,傅砥和司空宴也略感驚訝。

“啊哈哈,我忘了、忘了那什麽……”幸好蘇子裏反應快,在司空宴出口傷人前他飛速地拉著犀茴來到了其他屋子前,“你在這裏等一等,我去給你找合適的衣服哈。”說完,就一溜煙的不見了身影。

蘇子裏走後,犀茴才發現,附近竟一個人都沒有,而身後的屋子門也是虛掩著的,所以她覺得蘇子裏的意思應該是讓她進去等。

啪嘰,揮劍揮到手發酸的犀茴用腳踹開了門,門後面居然是一個大院子,花園涼亭旁假山環繞,通幽的曲徑直通三居室的主屋。

“換個衣服用得著找這麽大這麽雅致的地方嘛。”犀茴也想盡快換掉這一身濕漉又沾滿血腥的衣服,於是她快步跑到主屋前,用腳踹開了最中間的那道門。

門開啟,一股暖熏熏的霧氣便迎面飄來,稍稍立定,從門出穿進來的春風不僅很快吹散了霧氣,呼啦啦,環廊處吊垂下來的薄紗也一並被吹起,正好糊在了犀茴臉上。

又是霧氣又是薄紗,雅致的情趣很容易讓犀茴想起齊王在齊王宮專門建造的用來和美女戲耍的寢宮浴池,她一邊咒罵一邊撩起糊面的薄紗。

“喲,這是要來伺候寡人沐浴嗎?”

舒緩而沈穩的嗓音自腳下邊悠悠的流淌而來,聽得犀茴身子先是一震,而後她揪著薄紗緩緩地低頭,這一低頭可不得了。

霧氣環繞的四方湯池、垂紗纏繞的雙蓮花噴頭,還有裸著上半身浸泡在湯池中的男人皆在她腳下邊不足半寸的地方,只要一步,她就會跌進去。

“大、大、大、大……王……”

可這‘王’字才喊了一半,犀茴就聽見被她揪住的薄紗發出刺啦一聲刺耳的斷裂聲,然後身子猛地失去了平衡,震驚的她就如此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頭栽向了湯池之中。

撲通——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11.07號更新

第二十二回 鴛鴦浴

犀茴畏懼水,原因自當是小時候被一眾野蠻村民丟入湖中沈屍的關系,雖然之後在楚國被更加野蠻的師父強逼著學會了游水,但她始終無法擺脫以前的陰影。

所以這次失足落入湯池也順理成章地勾起了她內心那抹揮之不去的陰影。

一頭栽進湯池之後,犀茴幾乎失去了抵抗力,她像一只可憐的小狗一般雙手雙腳拼命的、胡亂的亂舞亂抓,咕咚咕咚,水泡泡不斷灌入她的鼻子口腔,她大口大口地喝著它們,再喝得差不多半飽之時,她的手才成功抓到了障礙物。

可那障礙物剛觸上之時是滑滑軟軟的,但當手掌漸漸鋪開向上摸去時,又總是能摸到些許凹凸不平類似傷疤的東西,最後的最後,直到摸到頂上面,她才勉強給雙手找到能抓穩的位置。

嘩啦,犀茴就抓著那東西鉆出了水面。

噗啊,鼓起的腮幫子在狂吐一口水之後才開始急促的呼吸。

呼哈、呼哈,一碰到水她儼然就成了落水狗。

調整完一輪呼吸之後,犀茴總算恢覆了正常,濕透了的腦袋讓她覺得有些重,於是她學著狗狗的模樣來回甩了甩頭,在重量減輕的同時,她的腦子也跟著清醒了。

“哎呀——”腦子清醒後的第一件她才想起來去註意自己抓住的救命稻草究竟是什麽,這看完,她又後悔的想鉆進水中去當落水狗,因為此刻,她的雙手正死死地抓著趙政的雙肩,之前在水下摸到的滑滑軟軟又帶疤痕的東西也是趙政的身體,而且,她噴出的口水以及身上甩出的水都無一例外地弄到了趙政身上。

“大……王……”犀茴苦著一張臉,顫顫抖抖地扯了扯嗓子。

再觀趙政,他繃直的肩背緊緊地貼靠著池壁,不少水珠不斷從他線條好看的下巴上滴落,而他自始至終瞇著眼一臉無表情,讓人看不出喜怒。

“我、我不是故意的。”犀茴最怕擺出這種臉的趙政,於是她顧不得其他,趕忙伸手去抹趙政臉上的水珠,左摸摸右摸摸,上摸摸下摸摸,邊摸還邊語無倫次地解釋了起來,“那什麽,我怕水,所以一見水,我就糊塗,一糊塗我就犯錯,我不該把口裏的水隨便噴到大王臉上,更不該把腦袋身上的水胡亂甩到大王身上,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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