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一別後，流水百年間。歡笑情如舊，蕭疏鬢已斑。何因不歸去？離情滿秋山。

靈株不想，竟聽到這樣個暢快淋漓，催人淚眼的故事，聽他訴完，竟失魂落魄怔忡中。

要說，天上星河轉，人間悲歡隨，她絕不是不懂，只是為何感覺心口壓得這般沈重，竟覺呼吸不暢，思緒紛亂？

若她此般三魂丟二魂的模樣被雲母瞧見，須嘆氣曰：徒兒果未歷塵世，需再歷練歷練。

月華侵衣，不知過了多久，他道：“有道是人間別久不成悲，小仙子不要太掛。”他甚是善解人意，見她臉色戚戚，竟反過來相安慰。

靈株清醒了幾分，心中默念佛陀，漸釋懷而笑，低頭向畫像瞧去，瞧了一會，向他笑道：“你還記得自己的姓名麽？”

他也笑，“還算記得，姓催單名顯。”

“崔顯，這畫像也算是害你不淺，不過……”躊躇片刻，最後還是道：“不過，去了畫上的咒語，上面的精血反倒是可以讓人找到這世的她，不知你想見還是不想見？”

“真的？！”他幾乎不相信，聲音沙啞，身形顫動。

“相見容易，不過她既已投生，服下孟婆湯，自然也就不認得你了。”

話音剛落，一陣強風突兀掃來，又突兀掃過，覆歸的靜謐中，靈株驚訝，是她的幻覺嗎？

他思緒紛轉，心內柔腸百結，而後，黯然半晌默默地沈寂下去。

見了她又如何，自己已在百年等待中消耗了所有，人鬼殊途，已經沒有什麽事能夠為她做的了。

相見，於他，是掛念，是執念，也是迷津。

相見，於她，是驚詫，是莫名，更是節外多枝。

覆望至靈株，見她雙目清澈透亮，光波流轉間似看透一般，果然，小仙子還是與凡人不同，到底看得透些。

他心底慢慢清晰，沈緩說道：“這百年間，寂寥之時，我也常自省，得益最多的是幾十年前，白家有位老夫人，終年吃齋念佛，對於佛經，我在旁也聽了不少……紅塵歡笑事，相見亦枉然。”

靈株聽此言，心內替他暗暗歡喜，為看他是否真的下了決心，便假裝冷靜逼問道：“真不見了？！我不會久留此地，若錯過這次機會，你也找不到我幫你了。”

話一出口，隱隱覺得有點殘忍，轉念又為殘忍的念頭而內驚，忙告知自己，這不是殘忍，而是為了解脫，默念一句佛陀，暗裏定神，莫要受這塵世感情影響，莫要。

他僵住了身形，沒有回覆，沈默間，靈株倏地感到一陣強烈的悲傷之氣壓來，壓得人透不過氣，不由望向他震住，一個將灰滅的鬼魄，為何有如此強大的氣息？

“不見了……”他象被抽空一般的呢喃，氣息反噬之下，沖得他面目越發模糊，身如煙霧般朝月光而去，靈株大驚，忙念咒結網收住了他。

“你怎麽了？”他差點當場灰飛煙滅，不久前還是淡淡沈靜的他，剛才一瞬發生了什麽事？

靈株不知道，原來崔顯百年也習得一些修為定力，初時聽得她已不在的消息時，硬用定力壓制著自己，破敗的身子迅速地織起麻痹的網，層層疊疊，疊疊層層裹住身心，所以一開始，他並沒有感到特別難受，聊著化風塵的過往，淡語寬慰著靈株，甚至還能冷靜的分析相不相見……

直到靈株那一句逼迫：“真不見了？！！”如一把利劍直刺胸口！

真不見了？

與誰不相見？

是與她……再無相見之時麽？

腦海裏突然她的容貌鮮活起來，乖張恣意，對著他笑，對著他哭。

心醒了，一動之間，麻痹的網層層退去，潰不成軍，心門被轟然打開，絕望死寂痛苦侵襲而入，流入虛幻的四肢百骸，被擠壓的僅剩的魂魄瘋狂出逃，再也不願承受丁點的痛苦，消失是他最好的歸宿。

靈株思前想後，若有所悟，身心巨憾：感情一事，摧殘他至此，卻還是讓他忘不了，果然自己參不透，想不明，只有個中之人才能體會。

將昏迷的他收攏入袖，靈株腳下盤坐，雙目闔上，口中緩緩誦道：“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異空，空不異色，受想行識，亦覆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月影下沈，佛音如天籟，宛如攜帶著佛的慈悲與祝福，將白府攏入無限的寧靜中……

微啟雙眼，不覺已是天亮。見袖中崔顯仍無意識中，靈株只得隨身帶著他。

落下高枝時，驚動了白府，眾人圍觀中，總算鳳蕭出場，靈株問杜紫芝去處，鳳蕭直接扔了靈株一記天雷：“我家夫人隨少爺幾個月前就離府了，至今未歸。你說是夫人的師妹，夫人從未說起呀？”

靈株差點暈倒，說話也結巴了：“夫……人？師姐成親了？”

怕認錯人，又將杜紫芝的容貌描述一番，鳳蕭還是肯定道：“是夫人，怎麽了？”

靈株這才憶起曾陷在沈淵一日，既人間耽誤了一年，難道期間師姐真與白公子成親了？！得到鳳蕭的再次點頭後，她手朝心口重重拍了幾下，懊惱異常，師姐啊師姐，你怎麽說嫁就嫁了？

“他們去哪啦？”她幾帶哭音地詢問。

“夫人叨叨說找玉樹臨風的什麽人報仇，奴家也聽清玉樹臨風的誰人，找也不好找。這位小師妹，你找到少爺和夫人，務必勸其早回，府裏一幫事等著定奪，還有，白府開枝散葉的事也要想想了，兩都老大不小的，可別只管自己逍遙……”鳳蕭沒大沒小，巴啦巴啦自管一通嘮叨，沒看見靈株聽到開枝散葉四字，眼睛紅了，臉色白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師姐，你太慘了，命運太坎坷啊！

忙不顧鳳蕭還沒有說夠，稍一行禮，便加步跨出白府大門。

目標，梅河鎮梅府！

靈株甚至想著，勸說不行，幹脆把師姐敲暈了帶回乙茫榭再說！

一逼，凡事慢一拍的靈株也急上了。

中元

到梅河鎮日已掛正中，見沿路有銀紙焚燒的痕跡，靈株想起今日恰逢中元。離市鎮中心走近，見平地搭起一帳大齋棚，內有佛婆折錠，道士建醮祈禱。

《道藏》載：中元之日，地官勾搜選眾人，分別善惡……於其日夜講誦是經，十方大聖，齊詠靈篇。囚徒餓鬼，當時解脫。

百姓多在此節日以酒肉、糖餅、果物等祭祀先人，並祈求自己全年的平安順利。

靈株在齋棚前，立地誦經，畢，擇取些許食物給崔顯食用，崔顯一縷幽幽魂魄，被布施後有了三分清醒。

靈株不知想到什麽，竟不畏日光荼毒，仰首盯著，口中喃喃：“中元，流燈火……會有用麽？”

流燈火，俗稱河燈，多宮殿、蓮花形狀，中有蠟油點火，內有“普渡旗”，旗上書“敬奉陰光”、“冥輝普照”等字樣，並寫有供奉者名諱。

中元節黃昏時，各家人都會去水域放河燈，迎接到來的亡魂，幫亡魂照路，邀來同享香火。還傳說河燈亦可將一切亡靈超渡到理想的彼岸世界……

靈株心念一起：如果收集百家布施的河燈，齊眾多祈福，或得地官赦罪，可以為崔顯照見一條陽世去陰間的路……

念及此精神一震，忙就近去敲第一戶人家的門。

梅河鎮，有樸實純厚之人，也有貪奸作假之輩，純樸之人樂於布施，奸詐之輩懼於鬼月巴不得稍做些善事消彌災禍，是以靈株進行得非常順利，河燈一個個攏進袖口，一個時辰清點一番後，足足集了七十九盞。

另敲一扇門，敲著敲著覺得繡綠的門扣有些眼熟，疑惑間一擡頭，梅府二字直匆匆映入眼簾。

楞一下，唇角自己微彎起來，傻傻而笑，離開的三天，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念我噢。

因為情怯，扣門的手勁輕了許多。

開門的會是玉樹臨風還是哪個門房小廝？她猜測著。

吱呀一聲，門軸很快轉動，只是僅僅打開了一個巴掌寬度就不動了，門隙中間露出大半個丫頭的臉，看著與靈株年紀相妨，眉頭蹙起，眼角掃過來，不耐煩地問：“找誰！”

“我來求施主布一盞河燈，望施主……”靈株來意未述完，門拍的一聲關上了，丫頭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不找人亂拍什麽門！”

不愧是梅府，連丫頭也兇得不一般。靈株素知梅府上的人清冷，也不惱，繼續扣門，“請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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