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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 斬斷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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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剛剛睜開, 視線還有些模糊,艾瑪卻已經慣性地掀開被子,一咕嚕從床上起來。

等到艾瑪貼近艦艙裏唯一的玻璃窗的時候, 燈光才在系統的控制下慢了半拍地亮了起來, 原本模糊的窗玻璃跟著變得通透,露出了海鯨號外面的景象。

一艘艘艦艇在使命終結之前爆發出最後的光亮,灼痛了艾瑪還未適應光線的雙眼, 讓她不得不閉上了眼睛,腳下的地板震動得愈發劇烈。

艾瑪抿了抿唇下意識掃了眼光腦,已經過去5天了……

戰鬥了90多天後, 她的身體第二次透支到了極限, 艾瑪不得不退下來休息, 然而醒來時戰鬥仍然沒有結束。

隨手拿起營養劑一口灌下, 艾瑪拉開門快步走向艦橋。

聯邦軍隊自有一套輪換制度應對超長戰役, 在保證戰鬥力的前提下讓士兵得到休息, 她是殿下的副官, 也是海鯨號的副艦長, 再過不久她就得去艦橋把艦長克勞斯.賽爾特換下來,讓塞爾特艦長也休息一下。

現在聯邦軍隊已經對這種輪換習以為常,但艾瑪還記得剛剛從軍的那些日子, 在殿下接任指揮官之前,這樣的輪換是奢侈的,人類的軍隊多半沒有機會堅持到體力的極限就會被蟲族打得丟盔棄甲, 死的死,撤的撤。

艾瑪不願去想過去的慘狀,如今他們總能勝利,一點點地將人類失去的領地收回, 被蟲族軍隊壓得喘不過氣的過往已經一去不返。

兵還是那些士兵,戰艦還是那些戰艦,仿佛奇跡般的戰績只因為那個人。

只要那個人還在,人類就會一直勝下去,直至徹底消滅德拉比蟲。

身為殿下的副官,她最重要的責任就是保護殿下。

腳下愈發劇烈的震動加快了艾瑪的腳步,黑色的長筒軍靴頻繁地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幾乎跑了起來。

海鯨號的戰士正在各就各位地戰鬥,輪換下來的戰士也在各自艦艙中休息,長長的甬道中沒有其他人,只有艾瑪快速移動的身影。

快要跑到艦橋的時候艾瑪的步子緩了下來,捋順了微亂的發艾瑪才面色沈靜地開門走進艦橋,現在她又是格裏菲斯將軍的副官,那個沈穩幹練的海鯨號副艦長了。

那個人工作的身影讓艾瑪呼了口氣,隱隱擔憂的心終於安穩下來。

這次戰鬥的時間已經超過記錄許多,戰鬥持續多久,那個人就得堅持多久。

……艾瑪知道殿下現在絕不好受。

即使不去看艾瑪也知道那個人鬢邊必然是汗津津的,臉色蒼白,然而她還是忍不住去確認。

那個人坐在艦橋中央,唇瓣幹裂泛白,黑色的短發像海藻一樣貼在蒼白的頰邊,汗珠不斷自她額間留下,劃入深藍色指揮服挺括的立領中。

號稱有自清潔功能的深藍色軍用布料邊緣也染了一圈刺眼的白,那是人體析出的鹽分。

那個人的狀態顯然不好,身體檢測系統和艾瑪一致得出相同的結論,尖細的針頭抵近已然青紫交加的脖頸,依照程序精準地刺入。

心狠狠地縮了下,艾瑪忍不住移開視線,再次看過去的時候那個人的臉色已經在藥劑的作用下紅潤起來,唇瓣依舊幹得起皮,卻艷得詭異。

已經經歷過無數次,艾瑪仍然無法習慣,看見她的樣子心就生疼生疼的,只是看向那個人的琥珀色眼睛卻仿佛平靜沈穩,沒有流露出半點情緒。

戰鬥的時候艾瑪不希望自己的情緒影響到殿下,殿下的肩上已經壓了許多許多擔子,如果她再將自己的情緒加諸在殿下身上就是罪過了,艾瑪不允許自己再給殿下增加負擔。

她只是心疼。

每個戰士都可以在戰鬥中找到休息的機會,除了坐在艦橋中央掌控全局的那個人。

殿下是聯邦艦隊的靈魂,蟲族兵力強盛又有寄生的種族優勢,誰都不清楚一秒鐘前還一致對外的友軍會不會忽然間將炮口對向自己,漫長的戰線極容易被蟲族找到漏洞逐一擊破,只有擁有強大精神力的殿下能夠掌控全局,及時將漏洞彌補維持聯軍的優勢。

聯邦軍隊可以沒有艾瑪,卻不能沒有殿下。

艾瑪沒有急著回自己的位置,海鯨號還在艦長賽爾特的指揮之下,她現在需要做的是掌握戰鬥的狀況,不至於換班的時候手忙腳亂,偌大的艦橋內,艾瑪反倒成了最悠閑的人。

艦橋內的震動漸漸平緩,預示著新一輪躍遷即將結束。

剛才艾瑪的心思都在確認殿下的狀態上,又掃了眼作戰系統艾瑪才驚訝地發現,這回和海鯨號一起躍遷的戰艦數量多得驚人,這舉動顯然不同尋常,只是艾瑪睡了五天剛剛回來一時半刻還不清楚現在的狀況。

“呼!”

沒待艾瑪想明白,艦橋內發出了驚呼聲,像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就連艾瑪也張開了嘴,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密密麻麻的生物性艦體盤旋在一顆宜居星旁,拉近偵測距離,海鯨號先進的偵測成像系統將宜居星球上聳立的宮殿清晰地顯示在艾瑪眼前。

……恢弘宮殿之間遍植芳草,精雕細琢的廊道不亞於人類的宮殿,裝扮得優雅貴氣的人類軀體在其中悠閑駐足,活脫脫一個極盡奢靡的人類世界。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不是人類的世界。

那是占據人類身體之後,德拉比蟲的世界。

雄偉的宮殿由一只只紅色的巨大甲蟲類生物駐守,宮殿上空盤旋的各種各樣的蟲類生物也足以說明一切。

眼前的景象讓艾瑪琥珀色的眼睛漸漸漫上血色,她想起了被那些東西寄生的隊友、同學……還有親人,艾瑪想要將那顆宜居星球上的東西毀掉,不留半點痕跡,尤其是那些衣著華美的人類軀殼……

這樣想的人不少。

“殺!”

充滿恨意的聲音不知是誰發出的,聲音不大卻迅速感染了艦橋內的其他戰士。

“殺!”

“殺!”

艦橋內殺意彌漫,就連艾瑪也要控制自己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讓那個“殺”字從自己口中說出。

艾瑪不禁看向艦橋中央的那個人,等待她的命令。

海鯨號既然出現在這裏,自然不會空手而回。

果然,位於艦橋中央的人發出了命令:“目標(28,89034,2890)。”

艾瑪立刻鎖定坐標,一艘艾瑪從未見過的巨大的蟲族生物性艦體隱藏在密密麻麻的蟲族戰艦之中。

能駕馭這樣巨大的生物性艦體的德拉比蟲,只有……

艾瑪的心興奮得怦怦直跳,響徹鼓膜!

蟲族的王庭!

人類和蟲族戰鬥了百餘年,蟲族的王庭只出現在傳聞之中,艾瑪不知道殿下是怎麽推算出蟲族王庭坐標的,但只是眼前巨大的家夥就讓艾瑪渾身興奮起來。

艾瑪滿懷期待地看向克勞斯.賽爾特,只見他幹得起皮的嘴巴大張,久經藥劑刺激顏色絕不好看的面皮顫了又顫,雙手緊緊扣住座椅扶手,讓人懷疑他會興奮得站起來。

見克勞斯.賽爾特的模樣,艾瑪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看來艦長暫時是不會回去歇著,打算硬抗了。

也是,易地而處,艾瑪也不會放棄攻打蟲族王庭的大好機會,這可是值得珍藏一輩子的回憶。

艾瑪不禁感嘆自己的好運氣,如果興奮劑代謝的速度慢些,讓她再多睡幾天,說不定她會錯過這次重要的戰鬥。

不過經過長時間戰鬥,幾近油盡燈枯的賽爾特艦長的狀態顯然不好,幾秒鐘過去了,海鯨號還沒有執行殿下的命令。

艾瑪舔了舔唇,經過充分休息後色澤飽滿的唇瓣越發瑩潤。

迅速發下一連串指令,艾瑪將早在躍遷過程中就蓄能完畢,正待發射的主炮對準蟲族的王庭,灼熱耀眼的粗壯射線狠狠轟出。

數艘蟲族生命性艦體擋在蟲族王庭之前,在主炮的轟擊下煙消雲散,更多蟲族生物性艦體反應過來,將王庭更加嚴密地護衛在中央。

蟲族的戰艦將王庭護得密不透風,艾瑪卻絲毫不著急,殿下也調集來了大批戰艦也已經擺好陣型,蟲族戰艦炮火轟擊在戰艦的能量罩上只能蕩起陣陣淡藍色的漣漪。

不用看作戰系統,艾瑪也知道大批人類戰艦正在路上,不久後就會出現在海鯨號之前,形成有序的戰陣,絲毫不怕蟲族的集火。

現在車輪戰才是人類的拿手好戲,還輪不到蟲族班門弄斧。

在艾瑪心中,蟲族的王庭已經是甕中之鱉,逃不掉了。

沒去管反應遲鈍的賽爾特,艾瑪心情愉快地操控著海鯨號的火力系統,為殿下分擔。

克勞斯.賽爾特雖然是海鯨號名義上的艦長,但並不能真正掌控海鯨號,能開得動海鯨號的只有殿下。

艾瑪無法控制體量巨大的海鯨號躍遷,但是操控火力系統和防禦系統還綽綽有餘。

海鯨號只屬於貝琪.馮.格裏菲斯殿下,海鯨號的操控系統的權限分配也與其他戰艦艦長負責制不同,雖然克勞斯.賽爾特擁有海鯨號名義上的控制權,但艾瑪是殿下的副官,所以艾瑪控制海鯨號的火力系統並不需要克勞斯.賽爾特許可,只是平時出於對克勞斯.賽爾特的尊重,艾瑪不會在賽爾特指揮海鯨號的時候插手,最多打打輔助。

可是這次不同,正前方可是蟲族的王庭,就和決戰差不多,這個時候賽爾特精力不濟,艾瑪自然義不容辭沖在前面。

這次她可要打個暢快!

戰鬥的發展如艾瑪所想,聯邦軍隊集中了優勢兵力之後蟲族絲毫沒有勝利的希望,只能在圍剿下負隅頑抗茍延殘喘罷了。

這次戰鬥按部就班,乏善可陳地出人意料,以至於當海鯨號的主炮突破層層防護,射線轟擊在蟲族王庭之上撕扯出一個巨口時,艾瑪居然恍惚了一下,覺得眼前的一切不像是真的,倒像是在做夢。

眼見著蟲族王庭破防,其他聯邦戰艦紛紛將炮口對準那艘巨大的蟲族生物性艦體,炙熱的射線如巨大的洪流,毫不停歇地轟擊在蟲族的王庭之上,遭受重創蟲族王庭根本來不及修覆外甲,那艘蟲族戰艦的體積雖大卻也經不起如此劇烈的攻擊,被海鯨號撕扯出來的口子不斷擴大……

艾瑪的註意力卻已經不在那艘巨大的蟲族戰艦上,她沒有搶功的心思,在主炮充能的空歇裏,海鯨號和其他戰艦的輔炮形成合力,將那些瘋狂湧來想要回援的蟲族戰艦一一消滅。

艾瑪專註清理前來救援的蟲族戰艦,艦橋裏的戰士此時卻已經緊張得屏住呼吸,他們眼睛裏滿是期待的光,本就安靜的艦橋內連呼吸聲都輕了許多,靜得落針可聞。

忽然,安靜的氛圍“哄”的一聲炸了!

即使在場的都是訓練有素的軍人,看見那艘巨大的蟲族生物性艦體被炸得四分五裂的時候也忍不住歡呼雀躍起來。

蟲族的王庭被他們摧毀了!

這樣的勝利是不是意味著……只要乘勝追擊人類的勝利就在眼前?

“居然是真的?”

“我不是在做夢吧?”

……

勝利來得太過突然,興奮過後戰士們忍不住相互確認起來,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境。

這小小的舉動並不阻礙戰士們在戰場上的發揮,聯邦的軍隊沒有一刻停歇,隨著時間推移,蟲族的戰艦越打越少,本就密集的炮火更加集中。

反倒是失了王庭的蟲族像沒了頭的蒼蠅一樣,不但攻擊零落了起來,就連行動都沒了章法,遲遲不能組織起來的蟲族艦隊雖然規模龐大,但在聯邦戰艦的攻擊下,蟲族像冰雪遇見暖陽飛速消融,很快蟲族的戰艦就毀的毀,逃的逃。

不多時,曾經被戰艦擠滿的星域已經清靜下來。

聯邦軍隊的攻擊停了,盯著斷艦的殘骸無聲地漂浮在宇宙中不知多少戰士心潮澎湃,仍舊沈浸在突如其來的勝利中。

艾瑪籲了口氣,身心都放松了下來,笑著看向艦橋中央的人。

艾瑪以為那個人也會跟他們一樣喜悅,然而眼中的畫面卻告訴她,事實和她的猜測完全相反。

那個人起皮的唇緊緊抿著,面色比之前更加沈郁。

艾瑪剛剛飛揚起來的心情也跟著沈了下去,這些年殿下少有開心的時候,可是難道這樣的勝利都沒辦法讓殿下開心嗎?

……隱約間,艾瑪甚至覺得殿下的神情比方才更加緊繃了。

……

貝琪扯下駁接精神力的導線,這次戰鬥過於漫長,以至於讓她產生了一種那玩意已經長在她身體裏的錯覺。

頸間傳來些許粘膩的感覺,藥劑作用下極其敏感的嗅覺聞到了鐵銹的味道,貝琪知道自己流了點血,腎上腺素超標的她感覺不到疼痛。

她剛才的動作算不上溫柔,拔導線的方法也不科學,有點副作用實屬正常,即使有點血漬洇在指揮服上,深色的布料通常也不會有人看出來。

再說戰士流血不過是家常便飯,在每秒鐘都有無數人在戰鬥中死去的時代裏,不會有人這麽矯情地去在乎幾滴血。

上輩子連只雞都不敢殺的她也快習慣了生命的脆弱……和生命在手中消逝的感覺。

到底,這裏不是上輩子她生活的那個和平的國家。

貝琪站了起來,掩住眼中懷念的神色。

久坐不動過後即使是SSS級的體力也有些後遺癥,虛浮之感隱隱傳來,貝琪心中嘲諷地笑了笑,臉上卻沒有多餘的表情。

在其他人眼中她依舊是那個戰無不勝,堅決果斷的聯邦指揮官,沒有虛弱,永遠強大。

但即使是SSS級的體力也有邊界,興奮劑不是萬能的,她也不是游戲裏只要吃了紅藍藥就能一直戰鬥下去的程序,她終究是血肉之軀,無法無窮無盡地透支身體。

她已經越來越趨近於那個邊界。

貝琪握了握手中的刀,冰涼的觸感讓她脹得發疼的腦袋清醒了些。

不管怎樣,出去之後她就可以休息了。

只要出去……

興奮的目光集中在貝琪身上,期待著她做些什麽,敏銳的五感忠實地將艦橋內的信息傳遞給大腦,像是戰鬥機器的腦袋慣性地分析著每一點不同尋常的信息。

在這個“勝利”的時刻,說些振奮人心的話大概很能鼓舞士氣。

貝琪知道,但她張了張發苦的嘴,振奮的話卻說不出口,貝琪心底知道,人類距離勝利還有很遠很遠。

貝琪無意去吹不久之後就會破滅的泡泡,很多人已經承受不了再次從希望到絕望的下墜。

她再次握緊了手中的刀,步伐不亂看似從容不迫,鼓噪的心跳只有自己能夠聽見。

越來越近了……

略過眾人的目光,貝琪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似乎註意力都在通往艦橋之外的那扇門上,似乎現在沒有什麽比離開這裏更重要。

通往艦橋外的門開了,喬尼大笑的臉出現在貝琪面前,冰藍色的眼睛興奮得發亮,像夏日裏波光粼粼的湖面,耀眼得刺目。

貝琪閉上了眼,身形微微一晃,躲開粒子槍的射線,在空氣中灼熱的氣流翻卷起她的發,發出焦糊的氣味。

黑色長刀出鞘,看似緩慢卻劃破空氣,發出清脆的鶴唳之音。

鶴鳴是他按照她的數據量身打造的,刀長刃重,鋒利異常,即使她沒有用盡力氣,黑色的長刀依然毫無阻礙地切開了什麽。

一滴粘膩溫熱的液體濺在了頰上,鴉羽似的眼睫顫了顫,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喬尼冰藍色的眼睛裏已經沒有了亮光,笑意凝結在他的臉上,下一刻就會雕零。

有什麽撞在地上發出沈悶的聲響,像重錘敲擊在每一個人心上。

大捷之後艦橋裏愉快火熱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艾瑪半張著嘴呆楞楞的,艦長賽爾特倒在血泊之中,自他體內探出一截腕足無力地翻卷著想要攀上那人黑色的戰靴,但它到底被切斷了,腕足便只能徒勞地在黑色的戰靴上染上些許血色,暗沈沈的。

喜悲的轉折只在瞬間,艾瑪久久沒有說話,不是反應不過來,只是還不願意接受現實。

原來那個爽朗的,偶爾也會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毫不藏私,手把手教她指揮戰艦的賽爾特艦長,不知什麽時候也被德拉比蟲寄生了。

“克勞斯……”剛剛帶著機甲隊清理完戰場,急著回來和大家一起慶祝的維爾斯倉惶地跑了幾步又停了下來,無措地站在血泊旁,躺倒在地的克勞斯.賽爾特讓他身上泛起一陣陣涼。

克勞斯什麽時候被寄生了?

維爾斯回溯和克勞斯相處的一點一滴,卻沒發覺克勞斯與往日有什麽不同,可在血中掙紮的腕足又明明白白地告訴維爾斯,克勞斯.賽爾特已經被寄生的事實。

紅色的血緩緩向外蔓延,像越擴越大的黑洞吸著每個人的情緒下墜,貝琪.馮.格裏菲斯和維爾斯面對面站在血紅之外,她的頭微微低垂,長長的睫毛蓋住眼睛看不出目光落在哪裏。

白皙的手握著黑色的刃,黑白分明得刺眼。

殘留的血沿著長刃上的血槽流下,無聲地落下,和地上鮮紅的粘稠混為一體,像是慢鏡頭一般,一點一滴打在維爾斯心上。

維爾斯打了個激靈,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

門開啟的時候,他雖然站在喬尼和裏克的後面,卻也清楚地看見克勞斯拔槍,看見了格裏菲斯的躲閃,還有……

維爾斯控制著自己不去回想,他的目光卻無法從克勞斯身上移開,像是要把這一幕刻在腦子裏似的。

原來,以謹慎著稱的克勞斯.塞爾特也會著了道,無力感漸漸漫上維爾斯心頭。

艦橋內的空氣凝滯,沒有人有勇氣打破眼前的沈默,躺在地上的是他們的艦長,揮刀的那個是他們的指揮官。

理智上他們應該為身邊少了一只潛伏中的德拉比蟲感到高興,可是他們的心裏只有無盡的蒼涼。

在這個世道裏,有誰能保證自己不會成為下一個被寄生的人呢?

擊毀蟲族女王的喜悅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死亡沖散了,提醒著他們,哪怕蟲族的女王死了,那些寄生在人類軀體裏的蟲子們依然活躍。

戰爭沒有結束。

像是厭倦了空氣中的沈凝,黑色的刃輕輕一揮,殘留在刀上的血便全部抖落,剛剛飲過血的刀刃再次變得片塵不染。

黑色的戰靴微擡,翻卷的腕足無處著力,只能留戀地伸展卷曲,像隨波招搖的珊瑚觸手。

貝琪擡頭,她的視線向前,焦距卻沒有落在任何一個人身上。

堵在門口的喬尼不自覺後退讓開,讓渾身透著冷氣的人走過去,貝琪冷肅的模樣讓喬尼不敢,也不忍開口。

過去發生的反反覆覆證明:任何安慰的話語都是蒼白的。

喬尼已經開不了口,因為他知道他的每一句勸解除了將傷疤再次撕開之外,沒有任何用處。

幾步外的裏克面無表情地沈默著,顯然也沒有辦法。

喬尼靠在艙壁上深深吐了口氣,像洩了氣的皮球吐出最後一點氣體,蔫了。

維爾斯聽著遠去的腳步聲,深深看了眼血泊裏的人,想要把他最後的樣子印在腦袋裏似的,才麻木又不舍地轉頭,追上了就要遠去的人。

艾瑪突破了貴族的教養低咒了一聲,撥開精神力導線快步走了出去,經過裏克的時候,裏克一言不發地跟上。

大家都走了,喬尼煩躁地撓了撓頭,他不知道該做什麽,但此時此景什麽都不做好像也不對。

靠著墻壁的喬尼雙手向後一撐,喬尼無奈地綴在幾人後面。

維爾斯亦步亦趨地跟在貝琪後面沈默著,貝琪走得不快,就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般沈穩、有力,鞋跟敲擊在地面上的聲響像鐵錐,一聲聲地敲進他的心裏,說不清是疼痛還是麻木。

盯著她的背影,維爾斯有些恍惚,貝琪.馮.格裏菲斯當然是出色的戰士,但她的肩背依舊纖細,和他的姐妹看不出什麽不同。

他的家人們被他保護在人類的大後方安逸地生活,可比他的姐妹年紀更輕的人卻已經是聯邦軍隊的總指揮官,可以從容不迫地揮刀……

維爾斯扯了扯唇,人和人之間的資質和境遇就是如此,說是天地之別也不為過。

能者多勞,正因為貝琪.馮.格裏菲斯是這樣的強者,她才能夠指揮聯邦的軍隊,成為聯邦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他和克勞斯.賽爾特因此追隨她,死而無憾。

的確是死而無憾,想到和克勞斯生前說的那些推心置腹的話,維爾斯下定了決心,他啞著嗓子說:“能死在將軍刀下,克勞斯死而無憾。”

維爾斯的聲音不小,清晰地傳入在場所有人耳中,維爾斯不知道身後的艾瑪、喬尼等人是什麽反應,但是前面的人停了下來。

這就夠了。

維爾斯怕貝琪不相信自己的話,接著說:“就是我也是那麽想的。如果有一天我被德拉比蟲寄生了,能被鶴鳴了結這具軀殼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到時候……”

“唔……”

沒等維爾斯把話說完,一股巨力猛然傳來,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話的同時,還把他的脖子帶的向後彎折,維爾斯不得不後退幾步緩解忽如起來的沖擊。

等維爾斯終於穩住了腳步,前面的人已經不再停留,很快消失在轉角處,至始至終沒留下一句話。

“住嘴!”

艾瑪低聲說道,聲音裏的咬牙切齒,還有脖子上巨大無比的力道讓維爾斯忍不住懷疑艾瑪想要殺了他。

維爾斯舉起雙手,示意他沒有一點回擊的意思,但直到遠處的腳步聲再也聽不見了,艾瑪才松了手上的控制。

維爾斯摸了摸生疼的脖子有點委屈:“我只是想要安慰格裏菲斯將軍,沒有半點責怪她的意思。”

維爾斯覺得自己冤枉極了!

“責怪?”艾瑪冷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沒有資格留在她身邊!”

“不要把自己的責任推到殿下肩上!自己的性命自己負責,你憑什麽以為殿下喜歡動刀?”似是怕自己的話傳到已經走遠的人耳中,艾瑪的聲音始終壓得很低。

“死而無憾?呵……說得輕巧。”艾瑪的聲音惡狠狠的,完全失去了貴族的優雅。

“我……”維爾斯想要為自己辯解,可艾瑪通紅的眼卻讓他的話全卡在了嗓子眼裏說不出來。

只要格裏菲斯還活著,人類戰線就會不停地向前推進,人類掌握的資源也會越來越龐大,他的家人和朋友也會越過越好,聯邦軍隊對家屬的待遇向來優渥。

戰死沙場是軍人的宿命,能死在格裏菲斯手下維爾斯死而無憾,但艾瑪說的也不錯……

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人,沒有資格留在她身邊……嗎?

平日裏艾瑪、喬尼、裏克三人小心謹慎地過頭,他們總是三個人一起出現,幾乎不會單獨行動,總是有意把自己的行動軌跡暴露在攝像頭的監控之下,即使有德拉比蟲的威脅,能始終做到這些的人也不多。

人總是有惰性,有僥幸心理的。

維爾斯一直以為這些年來艾瑪、喬尼和裏克的舉動只是出於貴族式的謹慎,甚至有些瞧不起他們貪生怕死的做派,現在想來是他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了。

他想的不過是怎樣才能死得其所,從未認真想過他死後會如何,因為維爾斯直覺的,天經地義地覺得貝琪.馮.格裏菲斯會照顧好他的家人,就像她之前做的那樣。

跟隨貝琪.馮.格裏菲斯的人哪怕戰死,也不需要擔憂身後事,身為德塔利亞的公主,擁有BX軍工廠的格裏菲斯將軍,有足夠的資源和權利讓他們的家人過上優渥的生活。

她是那麽強大,身居高位,所以她應該堅強,維爾斯自嘲地笑了,卻不敢去看艾瑪紅通通的眼睛。

裏克拍了拍艾瑪的肩膀,想要緩和緊張的氣氛,艾瑪瞪了他一眼不滿地別過臉去。

直到確認維爾斯追不上去了,艾瑪才松開手,視線一一掃過喬尼、裏克、維爾斯,認真地說:“如果讓我發現你們之中誰被德拉比蟲寄生了,我一定會動手。”

喬尼退後一步,誇張地笑了起來:“是是,艾瑪大人的決定絕對正確,如果被我發現誰被德拉比蟲寄生了,我也絕不會手軟。”

裏克:“這是聯邦軍人培訓手冊裏的內容,不需要特別說明。”

艾瑪嘴角抽了抽,氣勢到底是給喬尼和裏克弄沒了。

她不知道克勞斯.賽爾特是什麽時候被寄生的,但現在想來克勞斯.賽爾特的表現早有征兆,艾瑪只恨自己沒有早點看出來。

她把賽爾特艦長從頭到尾的異常表現當做精力消耗過度,是她不夠謹慎?

……還是潛意識裏,她也在逃避賽爾特艦長被寄生的可能?

艾瑪無法分辨。

艾瑪腦中閃過擊毀王庭後那個人臉上不同尋常的沈凝神色,心臟陣陣抽痛。

殿下是什麽時候懷疑克勞斯.賽爾特的?是在賽爾特攻擊的時候,還是……

艾瑪想到她醒來之後才開始躍遷的海鯨號,一個猜想隱約閃過。

不管怎樣她是殿下的副官,保護殿下是她的職責,可她卻和維爾斯一樣,讓殿下不得不承擔拔刀的責任。

艾瑪討厭維爾斯,也討厭失職的自己。

……殿下的刀慢了。

……

踢開煩人的靴子,貝琪一頭撲倒在床上,頭痛欲裂。

大腦叫囂著想要休息,身體裏卻有另一股煩躁。

貝琪不想見任何人,只想一個人在這小小的臥室裏靜一靜,就像蝸牛為求安寧縮進了自己的殼。

光腦裏祝賀的信息不斷湧進來,聯邦上下一片歡騰,即使克勞斯.賽爾特死了,沖擊過後依然壓抑不住海鯨號戰士們的好心情。

似乎人類已經戰勝了德拉比蟲,似乎從今之後就能攻城略地,徹底將德拉比蟲壓制下去。

但貝琪知道,不是的。

勝利的前方,那條無法攀爬的高墻仍舊橫亙在那,沒有半點松動。

無論是這些年的攻城略地,還是絞殺蟲族女王都只是戰術上的勝利,戰略上人類從未占上風,如果沒有人格化人造人全方位監控,人類的上層早就淪陷了。

即使人格化人造人的監控無處不在,也只是延緩了這個過程,人類的終點從來沒偏移過。

貝琪握緊了手中的鶴鳴,黑色的刀柄抵在額頭上,金屬的寒涼讓頭痛得到片刻舒緩。

擊殺蟲族女王聽起來是人類和蟲族漫長的戰爭中關鍵性的勝利,其實不過是場貝琪不得不為的戰鬥,為的只是得到片刻喘息。

她的身體已經接近極限,戰鬥時間不斷拉長,動輒兩個月往上,蟲族一直在有節奏的試探,一旦被蟲族探知她體力和精神力的極限就被動了。

貝琪沒有別的選擇,即使知道擊敗蟲族女王後,蟲族大概率會分成幾股勢力,短時間內聯邦軍隊會得到喘息,但是長此以往,等到分出去的蟲族勢力有所成長,待到那些蟲子聯合起來的時候,人類的危機只會加劇。

如果不能清除寄生在人類社會裏的德拉比蟲,人類失敗的命運不會改變。

可無論從哪裏得到的信息都在告訴貝琪:甄別德拉比蟲的技術沒有半點進步,未來也看不到進步的契機。

精神力輕車熟路地進入那個郵箱,未曾打開的郵件裏希爾提醒的信息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貝琪的眼睫顫了顫,果然他也察覺到賽爾特的異樣。

希爾一直關註著,或者說監控著她身邊的一切,可是多少年過去了,希爾從來沒有直接出現在她的面前,在他最擅長的網絡裏也沒有出現過。

他就像個幽靈,記憶裏、現實中無處不在,卻又觸摸不到。

貝琪知道希爾有他的難處,這麽些年過去他還記掛著她,貝琪告訴自己,她該知足了。

賽爾特血液的溫度仿佛還烙在貝琪的皮膚上,燒得她的皮膚發燙,貝琪閉緊了眼睛。

她本可以躲開的,片塵不染,但……為什麽她沒有躲開呢?

這不是貝琪第一次切開戰友的軀體,也不會是最後一次,他送給她的這把刀……大概還會不停地殺戮下去,最終把這個世界的牽絆一一斬斷。

腦海中閃過僵在喬尼臉上的笑容。

艾瑪、裏克、還有喬尼臉上的笑……終有一天也會終結在她的手裏吧?

緊緊地抱住冰冷的長刀,貝琪的心不住下墜。

這是她選擇的路,她曾以為她能掌控自己的命運。

多想有人能摸摸她的頭。

告訴她,她沒有錯。

告訴她,她是個好孩子。

告訴她,不痛了。

作者有話要說:從文章開頭前這裏的走向就沒有定下來,如何達到劇情和人設不沖突,有很多個分支可以達到那個終點,很長一段時間我也在猶豫,沒想清楚,這一年來更得很慢很慢其中也有糾結的原因

不過最後總要選擇的,就像貝琪一樣。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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