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圖為文森特呈現的景象, 讓文森特沈默了許久。

他的視線在那兩顆彼此環繞旋轉的星上停留了很久, 才緩緩地垂下眼瞼，讓因為註視光亮太長時間的眼睛得到片刻的休憩。

隨著文森特再一次張開眼睛，方才的酸脹已經褪去。

而他的腳下虛空的棋盤上, 則亮起了數個柔和的光團，零零散散地分布在文森特的四周。

倘若這個空間有除了文森特以外的人在, 那麽他們一定會驚愕地發現, 這些光團分布的位置, 正和此刻外面隊伍中修整的人們的位置相差無幾。

文森特的視線從這些光團掃過，直接停留在了最明亮、顏色最剔透的那一團光亮上。

這是代表凱撒萊恩的光團，就像是一顆奪目的明珠珍寶, 即便是在這一群佼佼者中，也顯得那麽出彩。

凱撒萊恩原本既定的命運被改變了嗎？

難道真的被文森特改變了嗎？

但凱撒萊恩還是當上了皇帝, 他開疆拓土的腳步也依然沒有停下。

人類的國度在凱撒萊恩尚未進行加冕典禮之前, 就被攻略得差不多了。

剩下未被踏足的, 便是那些異族們的國度了。

文森特心亂如麻，他的理智想要相信自己冥想中所看到的星圖, 但是腦海卻依然回放著自己曾經看過的關於這個世界的小說。

凱撒萊恩的未來、凱撒萊恩的征途、凱撒萊恩的榮耀……這些都在文森特的大腦中翻滾, 讓他的內心充滿著繁雜的思緒。

文森特長呼了一口氣, 將雜念趕出自己的腦海。

因為猝不及防看到了發生了巨大改變的星圖，讓文森特的冥想鍛煉受到了幹擾。現在強行在進入冥想也達到不了原本的效果, 文森特便不再勉強自己, 退出了冥想的空間。

文森特緩緩睜開還有些酸脹的眼睛, 周圍原本擺放在車廂內的飾品因為文森特方才的魔力波動而微微浮空, 隨著文森特退出冥想空間，也落回到了原處，只是位置稍稍移動了些許。

“……”方才的冥想對外界來說不過是短短一瞬，然而文森特卻覺得十分漫長。

凱撒萊恩自然也察覺到了文森特方才的動靜，他並未走進車廂，而是依然坐在馬車外，靜靜地守護著進入冥想的文森特。

文森特並沒有拉上車門口的簾布，這讓凱撒萊恩只需要稍稍回頭，便可以看到文森特的面龐。

夕陽已經被完全吞沒了，只留下熹微的深紅色和淡紫色光輝照耀著，直到另一邊的明月徹底爬上天空，才結束它們最後的工作。

文森特的面龐半隱在這微光下，他的黑發和黑瞳是十分容易隱藏在夜色中，但是在這個月亮尚未升起、日輪卻以完全沈下的時刻，文森特沈靜進入冥想的模樣，有了另一份魔魅的吸引力。

凱撒萊恩已經爬到了最高的那個位置，此刻卻甘之如飴地為文森特做起這種守衛工作。

就仿佛回到了那座純白之塔的時候，凱撒萊恩也是像現在這樣，內心懷著憧憬和渴望，一邊想著該如何追上自己與文森特之間的差距。

——這差距並不僅僅指的是魔法和知識，更是身份和地位。

凱撒萊恩那個時候尚未知曉內心無法被滿足的渴望、以及征服欲到底意味著什麽。

但是他很明確地知曉，他想要超越文森特，想要讓文森特更依賴他——並不僅僅只是依賴凱撒萊恩為他洗衣做飯這種誰都能替代的小事。

現在的凱撒萊恩已經做到了曾經年少的自己所定下的目標，但他卻覺得文森特依然很遙遠。

偶爾凱撒萊恩會覺得自己已經觸碰到了文森特的心，但是下一刻文森特的抗拒和疏離卻又如同打了一巴掌在他的臉上，告訴他，這不過是自己的錯覺。

但凱撒萊恩卻並不生氣，也不氣惱。

因為他能感覺到，文森特似乎被什麽束縛著，讓他顧慮著無法接受自己的求愛。

凱撒萊恩凝視著閉目的文森特，將他的輪廓的面龐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著，將文森特的全部深深刻入心底。

如果這一次文森特還是不肯接受凱撒萊恩的話，那麽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凱撒萊恩可以這麽凝視著文森特的機會了。

光是想到這一點的可能性，就讓凱撒萊恩心中不由得苦笑。

凱撒萊恩在他人和不下面前，向來是果決勇猛的英主名將，但是只要來到文森特的面前，凱撒萊恩總是有諸多的顧慮和擔憂。

擔憂自己不夠完美、性格太過銳利、年齡太過青澀，讓文森特覺得凱撒萊恩的愛意不過是一時興起。

和文森特的溫厚沈靜相比較，凱撒萊恩雖然自信自己十分優秀，但是卻也顧慮自己是否不會得到文森特的青睞。

而再一次相遇，文森特一如他初見的那般年輕優雅，帶著令人一眼就能註意到的特殊氣質。

即便是站在氣勢銳利、身材高挑的凱撒萊恩身邊，也絕不會被遮蓋住光芒。

感情是無法完全隱藏的。

明明凱撒萊恩可以從文森特的眼角和眉梢看到文森特對自己的喜愛，然而下一秒那溫柔的神情便悄然溜走，轉變為公事公辦的冷漠。

這讓凱撒萊恩何等不甘心！

凱撒萊恩經過之前那些試探和告白，終於讓這位金發的帝王確定了，文森特的心中是有他的。

文森特的眼神、動作、肢體語言，都清楚地告訴凱撒萊恩，文森特不是對他沒有感覺、也並不厭惡他。

但文森特每一次露出希冀著凱撒萊恩更多親近和觸碰的肢體語言時，很快又化為了抗拒和疏離。

凱撒萊恩不知道究竟是什麽，讓文森特被這麽束縛著，無法接受自己的求愛。

按理來說，不管是文森特自己的實力和地位，又或者是凱撒萊恩現在得到的實力和地位，能夠阻止他們相愛結合的事物根本不存在。

至於凱撒萊恩和文森特結合不會有後代這一點，凱撒萊恩根本沒放在心上。

從自己信賴的部下麾下選出有潛力的孩子，將其培養為下一任繼承者，這不也是一個可行的方式嗎？

至少可以確保，被選為統領著整個國家的，不會是僅憑血脈就可以輕而易舉得到權利的庸才。

被文森特一手培養出來的凱撒萊恩，可沒有非得自己血脈才能繼承的迂腐思想。

如果他的後代和路德維希一世、或者是路德維希一世之前的歷任皇帝那樣令人作嘔，那不如沒有。

凱撒萊恩想找出束縛著文森特無法敞開心扉接受他的鎖鏈，為此他需要更多和文森特相處的時間。

但如果強將文森特留在王都，只會引起文森特更多的抗拒和不滿，那凱撒萊恩就真的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文森特離他而去，此生如同路德維希一世那樣，再也見不到文森特了。

所以地底迷宮此行，對凱撒萊恩來說那些珍寶和發現反倒是次要的，如果可以明白文森特不願接受自己的顧慮，解開心結，那麽此行對凱撒萊恩來說，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當文森特從冥想中回來，映入他視線中的，便是凱撒萊恩深深凝望過來的視線。

在初月和殘存的夕暉交映的泠泠光芒下，凱撒萊恩整個人都披著一層曼妙的輕紗，讓他的金發、蒼藍色的眼瞳，都顯得色彩濃烈。

文森特只是輕輕一擡眸，望進那片蒼藍，就再也舍不得移開自己的眼睛了。

文森特和凱撒李恩的對視並未持續很久，打斷他們目光綿綿糾纏的是蕾姆由遠到近、氣喘籲籲的聲音：“文森特老師……！我做到了！”

蕾姆的聲音讓文森特和凱撒萊恩都怔了一下，文森特移開自己的視線，順著聲音走了出去。在路過凱撒萊恩的身邊時文森特頓了頓，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直到文森特迎向滿頭大汗但是神情激動的蕾姆時，他還能察覺到凱撒拉恩落在自己背脊上的灼熱視線。

“老師！”蕾姆在距離文森特幾步的地方就停了下來，避免自己身上的汗水弄臟文森特。

蕾姆的雙頰紅撲撲的，即便是淡淡不甚清晰的月光下，也可以看出蕾姆的興奮。

這樣也難怪，畢竟蕾姆努力了這麽久，終於成功了，不高興才是奇怪的。

文森特露出淡淡的微笑，輕輕拍了拍蕾姆的肩膀，說了一些祝福的話語，便讓蕾姆趕緊去休息，別太過透支身體和魔力了。

畢竟真正的重頭戲都還沒有到達呢。

晚餐文森特並沒有去大部隊那邊蹭飯，他吃的是凱撒萊恩（只為文森特）特制的料理，但冥想空間中的事情依然困擾著文森特，這讓他味如嚼蠟，根本沒有吃出來什麽味道。

凱撒萊恩自然也發現了文森特的不對勁，他在中途想要開口詢問文森特到底怎麽了，是否需要他的幫忙，然而都被文森特搪塞了過去。

但凱撒萊恩卻並非簡單搪塞就可以打發的男人。

文森特不願意回答他，他就靜靜地凝視著文森特，轉移話題，說了一些自己過去戰鬥時發生的險況。

“不過到最後，我都順利地解決了。”凱撒萊恩以這句話作為了結尾。

意圖很明顯，就是想告訴文森特，他可以和文森特分擔文森特的煩惱，希望文森特不要什麽都一個人背負著。

文森特揉了揉自己的發，嘆息一聲。

或許是月光太美，即便是經過了偽裝，在月光下的凱撒萊恩依然保持了那份令人為之奪目信服的領袖氣質，讓文森特有了瞬間的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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