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嘴唇微啟, 有那麽幾秒他的確是想向凱撒萊恩全盤托出。

文森特向來是冷靜到有些涼薄的，但是唯有面對著凱撒萊恩, 他那顆總是冷眼旁觀的世界運行的心似乎無法保持著該有的平靜。

但當他想要告訴凱撒萊恩, 關於既定的命運、自己並非抗拒凱撒萊恩，而是抗拒凱撒萊恩所坐的那個位置代表的意義。

但這卻又更快地被理智所阻止了。

“……現在暫時不能告訴你。”文森特從胸腔中呼了口氣，將淤積在心房的悶氣全部排出。

文森特接過凱撒萊恩遞過來的熱湯，輕輕吹了吹，才輕輕地抿了一口散發著香味的肉湯。

凱撒萊恩將文森特差一點點就打開心防的動搖收入眼底，他原本想要乘勝追擊，但是還不等他發起進攻，文森特就將那轉瞬即逝的空隙徹底閉合上了。

或許是因為思緒繁雜的緣故，文森特只嘗到了鮮美和淡淡的香料味，並沒有意識到凱撒萊恩做的這頓晚餐，和他之前在法師塔時為文森特做的，有了多大的進步。

凱撒萊恩體貼地接過文森特手中的空碗，然後讓文森特先行回馬車上休息。

此時夜色已晚, 在這片叢林中游蕩的風帶著一股陰森的寒意, 其他的馬車前停留著的人影也陸續回去了自己的馬車上。

“你呢？”文森特站起身看著凱撒萊恩詢問道。

“我去把這些東西收拾好就回來。”凱撒萊恩朝文森特笑笑, 朝他舉了舉自己手中的空了的餐具。

“……”文森特很想說讓凱撒萊恩不必這麽做, 但對上凱撒萊恩的眼神時，文森特便咽回了剩下的話語。

文森特揉了揉自己的頭發, 只能說一句：“辛苦你了。”

凱撒萊恩在聽到了這句話時, 經過偽裝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 他朝文森特點了點頭, 便轉身往湖邊走去。

文森特收回目光，轉身進入了馬車。

凱撒萊恩或許會在這空隙中和仍在王都的部下們聯系，畢竟即便安排好了，也還是有一些要事需要和文官們商討。

——而文森特也是如此。

他進入了馬車之後，手指在落回去的幕簾上輕輕點了點。

在文森特這個動作之後，一道淡藍色的光輝籠罩在這道幕簾上，猶如一道堅硬的墻壁。如果凱撒萊恩回來了，文森特也可以及時做出反應。

在文森特做完這個動作後，他才看向方才比他更先一步出現在馬車內悄無聲息的訪客。

“你是誰？”文森特擡眸，看向隱藏在角落中帶著兜帽的黑袍人。

“文森特閣下。”這個黑袍人脫下自己的兜帽，讓自己的面容袒露在文森特冷淡的目光下。

“我是拉薩特·鮑伯爾，是西西耶先生的學生。”他說著，將證明自己身份的魔晶上，個人頁面的標志給文森特看。

文森特聽到了熟人的名字，冷淡的眼神微微一動。

他邁開步伐走向這位自稱拉薩特的訪客，而這位拉薩特反倒是後退了一步。

文森特確認那標志並非作偽，便在距離拉薩特幾步的地方坐了下來，微微笑了笑，語調依然平靜而冷淡：“說。”

簡明扼要，讓因為方才而有些心驚肉跳的拉薩特在心中舒了口氣。

他悄悄看了看文森特俊美的側臉，便開始向自己這個時候回到王都、回到溫德金身邊的‘原因’，一一匯報自己所得到的信息和情報。

沒有錯，這位和溫德金頗有淵源的年輕法師，正是文森特麾下的人。

文森特聽著拉薩特毫不猶豫將溫德金告訴他的情報告訴了自己，絲毫沒有隱瞞。

其實擋在文森特和凱撒萊恩之間的，還有文森特一手建立起來的這個勢力。

以塞維爾平原為中心，朝四周輻射，文森特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被培養出來去往各種地方，成為紮根在每個角落的星星。

一旦文森特曾經所夢到的事情變為現實，這些播撒下去的火種可以最大限度的保留下來，讓文森特的那些異族朋友們不至於被逼得走投無路。

如果文森特的好友們都是不具有危險性的異族，或許即便凱撒萊恩征服了大陸，也不會有什麽麻煩。

但和文森特交好的異族，都是心高氣傲，不願屈居人下的性格，而且能力又強，除非被逼到絕境，否則文森特還真難想象他們會服從凱撒萊恩。

在原本的世界線中，這些異族們也的確和凱撒萊恩死懟到底。直到塞維爾平原和凱撒萊恩正面對上，他們為了守護最後的安樂之地而紛紛英勇獻生了。

可是有人背叛了文森特和塞維爾平原，否則的話，原本世界線中的文森特是可以再保護塞維爾數年的。

——有人和凱撒萊恩裏應外合，徹底攻破了這座被獅鷲軍團私底下稱為‘烏龜殼’的堅韌平原。

不過文森特並不清楚到底是誰背叛了，不然早就將那人揪出來趕走了。

既然星圖中的未來改變了，那麽是否意味著，那樣絕望和悲傷的未來並不會到來？

文森特是不是可以去試著面對自己的心之所向，去接受凱撒萊恩？

但，沒有一個皇帝會喜歡自己的領土和視線中，有著這樣一個危險的勢力。

文森特捫心自問，如果他真的和凱撒萊恩在一起，凱撒萊恩知道了自己的勢力，會怎麽做？

不管是讓文森特解散，還是將這個勢力交給凱撒萊恩，文森特都做不到。

文森特終究是對坐在帝位上的人，還是有著發自內心的不信任。

盡管內心想著這些事，文森特依然沒有錯過拉薩特向自己匯報的信息。

他正是文森特來到王都之後也抵達的人員，原本他的目的只有這個忽然出現的地底迷宮，作為法師塔領導者溫德金的血脈，沒有誰比拉薩特更適合這個任務了。

但誰都沒有想到，塞維爾平原的精神領袖文森特竟然會在加冕典禮後留在了王都。

擔憂文森特的安危，便臨時增加了拉薩特一個新任務。

那便是在文森特需要的時候，為文森特提供任何幫助。

雖然拉薩特本人覺得文森特閣下可能並不需要比他弱上太多的自己的幫助，但這可是一個難得機會，可以這麽長的時間、這麽短的距離和文森特交流。

“辛苦你了。”文森特點點頭，除了一些他已經知道的信息外，還有一些文森特沒有聽過的情報。雖然這些情報也遠遠算不上是珍秘，但說不定哪天就能派上用場。

“能夠為文森特閣下盡到綿薄之力，是我的榮幸。”拉薩特朝文森特微微鞠躬，然後小心地擡眸看著表情淡淡像是在思索著什麽的海伯利安法師。

拉薩特自然知道，方才和文森特閣下在一起的人是經過了偽裝的現任皇帝陛下，屬於年輕人的好奇心也讓他忍不住想要去探討，為何文森特閣下會和凱撒萊恩在一起。

不過比起這個小小的八卦之心，拉薩特倒是對文森特本人更好奇。

他在塞維爾平原已經聽過了很多關於文森特的傳說，但有什麽比得上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呢？

“那麽我就先回去我的馬車上了，那位皇帝陛下似乎要回來了。”拉薩爾耳朵動了動，對文森特道。

他雖然沒有亞人和獸人的毛茸茸耳朵，但或許是因為血脈的緣故，聽覺和嗅覺要比其他人類要強上許多。

“你回去。”文森特點點頭，拉薩特帶回兜帽，念起咒語，傳送魔法陣應聲而出，吞沒了他的身體。

文森特確認拉薩特消失後，手擡起在面前的幕簾上揮了下，原本鎖在布料上的魔法應聲而碎，留下點點熒光，很快隨著吹進來的晚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文森特等了一會兒，才聽到了凱撒萊恩由遠到近走來的聲音。

凱撒萊恩帶著一身夜晚的潮露氣息走了進來，文森特看著凱撒萊恩忙碌著將寢具準備好，恍惚間又回到了法師塔中，凱撒萊恩也是像現在這樣，不需要文森特開口，便體貼而熟練地為文森特準備好一切。

文森特動了動手指，指縫閃過一陣魔法的波動，漂浮魔法幫忙加快了鋪開寢具的進度。

直到兩個人都躺在了寢具中，沈默和窗外漫天的星光一起繚繞在這個馬車中。

文森特把自己悶在寢具中，微微鼓起的枕頭有些堅硬。

但比起並不舒適的寢具，這份讓文森特不知如何是好的沈默，才是讓他無法安然入睡的根源。

文森特改變姿勢，從仰躺著換成了背對著凱撒萊恩的側躺，仿佛這樣就可以將自己變得動搖混亂的思緒徹底平覆。

文森特一會想到了凱撒萊恩那雙深情的藍瞳，一會兒又想到了夢境中那雙深情的藍眸變為了充滿著征服欲的冷酷。

在這些思緒中，文森特逐漸陷入熟睡。

而與此相反的是凱撒萊恩，他在文森特背對著自己時，便睜開眼打量著在暗淡的光線下文森特的背影。

文森特的黑發因為動作往一旁滑落，露出了一小截瑩白的脖頸。

凱撒萊恩和文森特不同，像現在這樣的環境比起他曾經出戰的地區，已經是條件舒適了。

凱撒萊恩聽著文森特逐漸平穩的呼吸聲，唇角露出了一抹笑。

文森特雖然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師，但該有的警惕還是有的。

在這樣的環境下，這麽安然入睡，是否可以代表著，文森特在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深層意識中，還是信任著凱撒萊恩的呢？

只是得到這一點的確認，凱撒萊恩便滿足地閉上眼，準備著下一階段的確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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