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你剛換的奪舍的身體，是不是還不太適用？所以只好從中暫時阻撓我，把他藏了起來。”

“直到現在，你終於找到了合適接手我體內無盡怨氣的身體，就打算將他獻祭，以避開種種弊端，好讓自己能夠成功與怨氣本身相融，從此跳出生死，淩駕於天地間所有的生命之上，是這樣麽？長老。”

周錦畫每多說一句，老者的神色就慌張一分。

“公子，您是從哪裏聽來這些胡說八道的東西！”莫教授往後退了幾步，但臉上卻已然掛不住了。

他明明一切都算得好好的，他作為周氏公子唯一在世的族人，以長者的身份阻止周錦畫放棄祭祀，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他聽從自己將祭品獻祭給天地間永不平息的怨氣，這分明都是算好的……怎麽卻反而被步步緊逼？

難道他苦心經營了這麽多年……卻最終要功虧一簣了麽！

周錦畫冷笑一聲：“胡說八道？那您告訴我，當初為什麽不把我藏得更遠些，卻放在族人被殺的地方，你別說你不知道被天地怨氣吞噬的魂魄，是不能被覆活的！”

莫教授身子顫了顫，“我……當然是不知道的……不然，也不會叫你覆活族人了！”

周錦畫斜他一眼，“不知道？那好，你告訴我，當初，你為何要給周氏一族引禍，說我族有不老不死的長生之法？！”

莫教授渾身一哆嗦，似是被戳破了最後一層的秘密，卻猶做困獸之鬥：“我沒有！”

“你沒有？”周錦畫慢慢朝他逼近，“是你自己的出現，暴露了你自己，你沒發現嗎？如果不是你去散布的謠言，又怎麽會給我族引來滅頂之災？當初所有的族人的魂魄都被怨氣吞噬，為什麽獨獨你活了下來？為什麽你不嘗試那顆假的還魂丹，卻直接用了我族禁術去奪舍？這難道不是因為你就是要尋找一具合適的身體麽？！”

周錦畫字字珠璣，一句一句，將老者逼到臉色發白，卻無言可以辯駁。

先前還痛心疾首周錦畫棄族人不顧的神情消失，莫教授狼狽地往後退了幾步，“可、可不管怎麽說，我是周氏一族的人！也是你在這世界上唯一還活著的——”

周錦畫擡手，輕輕地揮了揮，老者背後的那些他曾經無比熟悉的人影，隨著大霧飄散開去，不見蹤影。

他朝老者踏近了一步，語氣裏盡是冷漠和涼薄，“長老，您忘了？經受過百天的萬鬼噬心之痛，我沒有心臟，更沒有感情，我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又怎麽會在乎一兩個殘留於世的族人呢？這不是您帶給我的嗎？尤其是……您這樣的罪人。”

周錦畫的語氣越發輕柔，也越發的危險，只是在說到其中一句的時候，語調輕微地顛簸了一下。

莫教授兵荒馬亂了一陣，終於察覺到他之前的所準備的煽動都潰敗下來，現在，說什麽都沒用了。

他垂頭沈默了片刻，再擡起頭時，臉上已經不再有偽裝出來的長者姿態了。

他反倒笑了兩聲：“我謀劃了千百年，我換了無數具身體等到現在，誰知道，卻最終斷送在這個不起眼的祭品身上！你如果不是對他動了心，又怎麽可能會察覺到這其中的問題！但是你以為……他現在完全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就不能將他強行獻祭了麽？公子，祭祀的方法，可是我教你的！”

聞言，周錦畫倏然回頭，卻看到李寒正面無表情地拿著碎片，往自己的手臂上劃出了一道道的線條。

一條、又一條，他像個上了發條的娃娃一樣，沒有表情，沒有出聲。

在剛才他和長老對峙的過程中，李寒的整條手臂上，已經靜默無聲地布滿了蜿蜒鮮紅的線條，組成了詭異符號的一部分。

“傀儡絲？”周錦畫擰了擰眉，快步走過去抓住李寒正又要往手臂上割的碎片：“沒想到您還把這東西帶走了的。”

“當然要帶走，這東西能深植在人的魂魄裏，不是一般咒術可解，何況，以你現在的狀況，是不可能將傀儡絲從他的魂魄中剝離出來的。”

老者露出一個占了上風的笑容，篤定地道：“你現在的身上的傷雖然不致死，可‘容器’已然殘缺不全，根本沒有能力再把傀儡絲抽出——”

他的話就在周錦畫朝李寒伸出手的一剎那，消聲了。

隨著一縷黑霧觸碰到李寒的身體，從李寒的頭頂上，慢慢地冒出了一根黑色的細絲。

“你要強行抽出傀儡絲？！”莫教授怔了怔：“你是知道後果的，以現在的身體強行催動怨氣，怨氣會從你身體的裂縫中游走遍全身，逐步從身體內部，吞噬掉你的筋肉血脈……”

那種痛苦，何止是比百鬼噬心更痛苦上千倍萬倍！

“那又如何……”周錦畫幽幽地道：“就像你說的，我能為了他放棄可能覆活全族人的機會，自然也舍得放棄自己的命，只要他能活著。”

李寒動彈不得，神情麻木地看著他，說不出一句話。

周錦畫這是……還在演戲嗎？

他為什麽還要演戲呢？

現在……還有什麽值得他還要繼續演下去？

恨意、酸楚、和覆雜而交織在一起理不清楚的感情在胸口肆意發酵。

在這麽近的距離裏，他看到周錦畫的身體從胸口的破開的部分開始，發出細微碎裂的聲音。

李寒清晰的看到，那處瑩白如玉的皮膚邊緣，染著點點血絲，一條條細縫在不斷地朝著身體的其他方向裂開。

周錦畫宛如一尊精美的瓷器，從被破壞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延伸裂紋，精美依舊，又脆弱異常。

“很快就會好的……”周錦畫輕聲地安撫著他，猛然催動從他指尖竄出，鉆進李寒身體的黑霧。

一陣仿佛來自身體深處的痛苦和絕望，如山崩海嘯般的朝李寒劈頭蓋臉地襲來。

他終於忍不住掙紮起來，額頭上滲出一顆顆汗珠，沿著臉頰往下淌。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剝開他的靈魂，從裏面一點一點，往外拽著什麽東西。

老者著了急，如果傀儡絲一旦真的被剝離出來，自己也就完了。

這具好不容易找來的身體，已經不能再拖了！

他手指一擡，李寒就猛地揮出還握著碎片的手，再一次用力地劃破周錦畫的胸口！

這次不僅僅只是劃開了內裏滾動著黑霧的部分，還有連皮帶肉被劃得鮮血淋漓的身體，皮肉翻卷，黑霧沿著被劃開部分，飛快地移動，潛進猙獰的傷口之下，很快將那處的皮肉吞噬殆盡，只餘空洞的白骨森森。

一下，又一下！

直到他將周錦畫心臟另一邊的胸口，也貫穿過去，手背手心，皆染滿了溫熱的血液，自周錦畫的背後穿出。

周錦畫身形一震，卻沒有退開，更沒有躲開。

他垂眸，似乎是看到李寒眼底的慌亂，反而挽起嘴角淺淺一笑，更朝他靠近一步。

李寒感覺到，自己的手將他胸腔穿透的感覺分外的清晰。

皮膚、肌肉、骨骼、還有黏糊溫暖的血液……

“很快就要結束了，別怕……”他柔聲地道，一手按在李寒的脖頸後面，輕輕地將他按進自己懷裏，另一只手，安撫地在李寒的背上輕拍著。

“你知道嗎，綺苓藍香其實是白色的……”周錦畫像是哄孩子一般，用講故事的方式轉移註意力地輕聲道：“那株花，當時就在藏著我的罐子旁邊，那時怨氣，才將它染成了紫色的……”

就在他不疾不徐地說話間，一根絲線完全地被從李寒頭頂抽離出來。

周錦畫眼神一凜，黑霧瞬間將那本該堅不可摧的絲線，絞成了碎屑，隨風飄逝。

“噹！”

李寒手裏緊捏著的碎片，隨著他松手的一瞬間，掉到地上。

他面無血色，精疲力竭地往地上跌去，被周錦畫及時一把撈住，小心地放在地上。

老者見傀儡絲不但被抽出，還被撕碎了，神色驚惶起來，也不管李寒身上的符號有沒有完成，便開始默念祭祀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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