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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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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艾嘉摩斯家的大門對面種著一棵松樹,有好些年頭了,長得足有六層樓高。它現在開了花,整棵樹成了一個巨型燭臺。艾嘉摩斯一直覺得松樹的花特別像蠟燭,他幹脆就用了點小手段,讓它們都發起光,是很溫柔的微光,能略略照亮路面又不會晃到鄰居。

此時,一個下雨的夜晚,他看到羅格從樹下穿過,沒有披鬥篷也沒有打傘,散開的頭發一縷一縷黏在胸口,他推開二樓的窗叫住羅格。

“快進來換身衣服!你怎麽又不帶傘?”他站在門口把人迎進去。等關好門,風停了,他皺著鼻子聞羅格身上的味道,又說:“你去曼督斯神殿了?”

“沒進去,我是要去找歐洛因的,他不在。”

“你想用哪一個浴室?我重新布置了二樓的,安了粉水晶貼面,要不去試試?我還有新款茶味浴鹽!”雖這麽說,他根本不給羅格應答的時間,推著他上樓梯。

洗好澡,羅格光著上半身出來,周圍蒸騰著熱氣,艾嘉摩斯扔給他嫩黃色的絲綢長袍,他用幹毛巾裹好頭發,邊走向客廳邊穿衣服。

“你老婆今天不回來?”

橙子肉桂燉紅酒的香氣飄出來,他說:“又睡工坊了,我想去陪她,還被趕出來了。人家獨守空閨啊淒風苦雨漫漫長夜何以解愁啊!”

“我要薰衣草蜂蜜和蕎麥蜂蜜各一勺。”羅格走進廚房,“長夜寂寞可以去打鐵。”

“我的工坊就在後院,我不得被鄰居打死?來,嘗嘗我的和你老婆老家的哪個好喝。”

羅格搖頭:“場合不一樣心境不一樣,喝出來的味道沒有可比性。”

“那可不,那邊的酒是雪中送炭久旱逢甘霖,我這就是個深夜小甜品。話說,他們為什麽不怕冷?怎麽可能不怕冷啊我的天!我之前都不知道那個地方還有城市,放在第一紀元,那裏就接著冰峽啊。這豈不就是,如果第一紀,他們跟著走冰峽,我們這幫提裏安的凍得死去活來,他們可以開開心心地開派對?”

“的確是這樣,在那邊呆久了,體質變了吧,就像木精靈能在很細的樹枝上跳一樣,讓我們去估計會直接摔死,兩秒都不用。阿拉梅的哥哥交了個從中州來的女朋友,我見過她,真的很厲害,爬樹比我平地跑步還快。”

“伊露維塔啊!”他嘻嘻笑,“既然你來了,我就有借口再吃塊蛋糕了!你吃嗎?等等,你吃飯沒有?”

“沒有,趕得急,吃了個蘋果。”

“你等著,我去給你做點快的。”

羅格在客廳裏等他,一邊擦頭發,擦到甩不出水滴之後挪到了火邊烘烤。春天的雨夜還是很冷的,因為濕度高所以冷得透心涼,蹲在火邊的舒服勁不亞於鵝毛大雪天烤火。

“來嘍!”艾嘉摩斯端著一個大盤子,上面有兩塊澆了水果醬的雞胸肉,一點炒蛋,還有一撮綠色蔬菜。羅格安安靜靜地吃,很快就收幹凈整個盤子,他自己把盤子拿去廚房洗了,又倒了一杯酒,重新回客廳坐下。

“晚上要不就住這裏?”

“你直接給了我一件睡衣,我肯定要住的。”

“嘿嘿,我好想你的胸啊!快給我抱抱。”

“以前可以,現在還是不要比較好。我發現我以前喜歡過男的,所以嚴格來說,我這是占了你便宜。”

“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想不起來的人?是男的?知道是誰了嗎?”

羅格擡眼看他,盯得艾嘉摩斯心裏發毛,心想“不會是我吧”。

“梅格林。”

艾嘉摩斯嘴裏的紅酒噴了出去,還好地毯的顏色深,看不出來。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唯一一個人,看著再不對頭也就是他了。何況,其實還是有跡可循的。”

“所以,是真的,你喜歡過你學生?”

“是真的,以前我沒意識到,可能還受到了什麽力量的幹擾,但是現在我知道了,所以我以後不能說自己是個純直男。等我再搞清楚一點,我就告訴阿拉梅。”

“你會嚇到她嗎……”

“我已經提過了,她可能不是我的初戀,無始而終的也叫戀,她說我的道德標準真高。”

艾嘉摩斯連連點頭:“真的,比我高,要我就不說了,自己都沒意識到算什麽初戀。所以你是怎麽發現的?就真靠一點一點排除?”

“也不光是這樣,我發現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與大眾不同,但是不應該那樣的,是梅格林影響的我。比如,我覺得很多詞——本來是中性或者褒義的,都是諷刺。自願的愛不一定真的有愛。如果父母不愛孩子,也是理所應當,並不是說這就是對的或是正常的——”

“嗯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把它們當成什麽邪惡的東西,既然存在就是正常的。”

“我得非常非常在意他,才會如此,因為以前我真的不是這麽想的。”

“而且,我突然想起來他說過的話,以前也忘了。原來我真的會忘掉東西啊,是被我自己刪掉了吧,還是被梅格林?”

“他能篡改你的記憶?也對,都說他的眼睛非常銳利,寫進歷史書了,應該是的吧,我也和他不是很熟。”

羅格搖頭:“哪裏能,他不行的,應該是我自己。他的精神能力是我見過的所有人中,最沒有攻擊性的。不僅沒有攻擊性,而且,真的沒什麽用。”

“你以前不會把這個也忘了吧?”

“可能是,或者沒有忘,就是鎖進了保險箱,現在才想起密碼。”羅格用手指點著腦袋。

“他的能力到底是什麽?既然你都那麽說了,肯定不是讀心。”

“雖然我不喜歡在背後說人隱私,而且梅格林應該很介意被人知道。但是你應該能幫我。而且,”羅格的神色有點恍惚,“不要做別人唯一的聽眾,也不要把人當做唯一的聽眾。”

“什麽?”

“這句話就被我藏起來了,梅格林說的,應該是在淚雨之戰後的什麽時間。當時發生了什麽呢,隱隱約約覺得不大對。”

“梅格林不會讀心,但是他知道每一個人對他的真實態度。他從不參加葬禮,因為他能體驗別人的死亡,他不想在人前失態,再折磨自己一次。很痛苦,而且真的沒有用。”

艾嘉摩斯聞言抖了一下,杯子裏的紅酒又灑了一點出來。

“你是什麽樣的人,就會有什麽樣的能力,它就是你最迫切的希望。你能讓東西發光,格洛芬德爾能預言,能在亡者的世界行走,蓋拉德麗爾可以用精神改變物質世界,我以前也許就能刪掉自己的記憶。所以梅格林應該毫無攻擊性,不對,他只會傷害自己,他想死,所以在死前用別人的人生演習。”

“那麽問題來了,所謂的背叛,真相到底是什麽?命運真的能完全不合理嗎?”

“所以你今天去了曼督斯?是啊,不合理。”

“我知道的,安格班對死志堅決的精靈來說毫無威懾力,我以前說我就是他,現在我知道了我不是。召喚死亡,它來了,這個過程誰都不能打斷。多麽好的借口,天時地利人和,為什麽還會有後面的事。梅格林的故事完全不合理,可惜一個目擊者都沒有,除了大能者。”

“你還會去曼督斯的吧,要不帶上格洛芬德爾?他能看到掛毯。”

“去,但是我不用看掛毯,我只要知道,梅格林到底在不在曼督斯,只要有答案了就行,別的不重要。”

艾嘉摩斯楞了幾秒,然後捂住臉,用力揉著額頭,說:“有可能嗎?”

“應該有。”

“這就不要告訴阿拉梅了吧?”

“不能說的,這個時代的人不應該明白這些。”

“做你唯一的聽眾我很榮幸,你千萬別介意,我說的是實話,我就愛打探這些秘密。”

“我和你真的不一樣,我和梅格林和你都不一樣。”羅格笑了,突然紅了眼睛,“梅格林失蹤之前,還在研究塗料。”

“什麽塗料?等等我想想,淚雨之戰後面你們在做什麽?龍,炎魔,火焰?防火塗料?的確,你家翻修過一次,就是為了它吧?”

“對,就是它。最後一個配方做完了,測試成功,然後他就失蹤了,就像去赴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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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侍從說羅格在換藥,想攔住梅格林。

羅格在屋裏大聲說:“請進,都七個月沒見面了。”

梅格林開門進屋,果真滿室濃郁的藥味,醫生在羅格背後用手術刀刮掉失去供血的肌肉組織,然後敷上藥,重新包紮好。他身上有一半的繃帶已經換過了,還待處理的也全拆了,露出形狀各異的傷口,都發黑,透著下面新生的活肉。

梅格林不打擾醫生,他在沙發上坐下,一言不發也不動,桌上擺著茶壺和安靜的杯子,他也不給自己倒水喝。這次出血量很小,需要處理的傷口面積也很小,整個過程幹凈優雅,羅格的表情和姿態就好像後面站著的人是在給他編頭發——如果不是這樣,梅格林根本不會被放進室內。

“可以了,大概再有一個月就不需要動刀子了。”醫生笑著收拾好托盤裏的紅紗布,“止痛藥還需要嗎?”

“還有剩的,這次就不用了,謝謝你。”

醫生告辭,梅格林這才給自己和羅格都倒了水,把杯子放在羅格手邊的小桌子上。

“我的腿都長好了,你居然花了這麽久。”他在剛才醫生用過的椅子上坐下。

“這很快了,現在的藥和手法都好得多,帶著毒和詛咒的傷哪可能那麽快。”他笑著喝完一杯水,“又不能縫,新長出來的肉都會腐爛,只能一層一層地割,等毒全解。”

“影響不了以後。”他活動手指,手還是很靈活有力,他手腕和小臂的傷口都長好了,留下幾條黑印子,“真的沒事,以前比這嚴重多了,拖了好幾年,我不也好好的嗎。”他伸手去摸梅格林的頭,沒有揉,只是順著光滑的發絲摸了兩下。梅格林想握住他的手蹭幾下,羅格的體溫高,如果用臉貼上去一定很舒服。

“你是怎麽回事?怎麽能摔著?熬夜又喝多酒了?”他收回手。

梅格林想著,羅格大概是吃了藥,自制力有所降低吧。大半年沒見,他的話變多了,何況現在也不是教學場合。但是他知道羅格吃的都是什麽,那些藥劑並沒有這個作用。

“我啊,酒倒是沒喝,可能就是累狠了吧,加上聽到信使帶來的消息。”

“沒事,不想告訴我就不要勉強自己。”

“我沒……”梅格林下意識地要否認,隨即收了聲。

“說出來很痛苦的話,別說了,對自己好一點。”

“好。”梅格林認真地點頭,“而且可能,也會讓你覺得痛苦。”

“為什麽這麽說?我又不是你。”

“你這麽聰明,這麽溫柔,肯定能理解我,就像你是我一樣。你要保持心情愉快,這一次好得這麽快也有心情好的原因在內吧,如果我讓你不高興了,我豈不就是傷了你,那樣我也會很難受,你說的,我要對自己好一點。”

“你怎麽知道的?”

“我知道,我能感覺到,我知道所有人對我的態度,還知道別的。”梅格林點著太陽穴,“這是個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笑著繼續說:“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一場宴會上,你進門和人說了一句話就走了,我在人群裏偷看你。從那時我就知道,你不討厭我,稱不上喜歡,因為你不認識我,但是絕對不討厭我,正好我很想做工匠,所以就來拜師了。”

“原來如此,”羅格說,“你辛苦了。”

梅格林的眼睛一下子紅了,哽咽道:“是啊,我說了,就像你是我一樣。抱歉……”

“可是我畢竟不是你,我的心情有沒有變壞,只有我自己知道。”

“真的嗎?”他擡起頭看羅格。

羅格笑道:“真的,你終於說了一句心裏話,想說的一直憋著也對自己不好,所以我很高興。”

“那……那太好了!我聽說這場戰爭,安格班用了火攻。”

“對,矮人有防火材料,但那是他們的天賦,我們學不來。”

“我想研究我們能用的防火技術,現在有了一點想法,是大概原理,如果有一種材料,它本身的燃點就很高,而且是多層或者孔隙結構,內部打滿惰性氣體——熱力的不良導體,密封好,遭遇高溫的時候它不會像鋼鐵一樣整體軟化垮塌,而是一層一層剝落,就像木頭。”

“這種結構還能穩定,自然裏不存在,難點就是它了。”

“我們找到了一條新礦脈,有以前沒見過的成分,說不定能用上。”

“你說得我心癢了,”羅格嘆氣,“再等幾個月吧。”

梅格林站起來:“我就不打擾你了,我要回去吃飯,下午繼續幹活。”

“快去吧。”

“你要快點!預警金屬等著你呢,光靠我做不出來。等你去工坊了,我要約你出去野餐。”

“好,我也想。”他沒有起身送梅格林出去,“一直呆在這個房間真的無聊。”

“野餐的話,我想在傍晚。”

“為了避光吧,天天不睡覺,曬太陽很難受。”

“是啊,你看你真的理解我。”

“這個我經歷過。”羅格揮手,“早點睡,這些活都不是一日之功,今天做不完還有明天。”

梅格林回到自己的家,好好地吃了午飯,等了半個小時上床去睡午覺。他抱著枕頭昏昏欲睡,卻在真要睡著前驚醒,滿腦子都是“明天”這個詞。

羅格喜歡在通宵工作之後看日出,“慶祝明天來了”,他也不信今天不行還有明天,那都是無可奈何。他們沒有無盡的明天,這是一場必輸的戰爭,一個必毀的國度,還有很多必死的人,還未有開始就已經有了終結。他和羅格都知道。口中的話只是個安慰,所以他們都會自虐一般地瘋狂工作,累到害怕陽光。他們有寧願不容於這座光輝之城也要完成的使命,只要不死,工匠的使命就沒有盡頭。

梅格林還沒預知到自己的死,聽說精靈在死前都能看到終結,具體的時間地點方式,有的人會嘗試逃避命運,最後都會回到正軌,有的會選擇提前結束。梅格林知道自己不會活很長——能活很長的人不應該有他那樣演繹死亡的能力,但至少還有不短的時間,應該還可以做不少事。他想著自己應該不會提前召喚死亡,多幾天時間說不定能解決一點問題造福後人。但是如果最後的時間沒有意義了呢?

為什麽會這麽想?戰爭打響了才會出現有時間但沒有意義的情況,可是戰爭就是終結,它的時間不算在內。那麽他為什麽會覺得戰爭就是自己的終結?明明世上有千萬種死法。他是工匠,靠著手和腦袋能在任何一個地方立足,只要活過了戰爭就好。他在心底裏希望自己活不過吧,他有這麽愛這座城市嗎?好像也沒有。就像他的白公主,她也沒那麽愛貢多林,卻還是死在這裏了。這是一個可以放心去死的地方。對梅格林來說也是嗎?他只有南埃爾摩斯和貢多林,相比之下還是貢多林吧。

他又覺得心裏輕松了一些,連續幾天都休息得不錯,便再次帶著黑鼴家族的人去探尋礦脈,幾來幾回再加上分析材料的時間,三個月就過去了,平原上的各種麥子都熟了,金黃的一片。他等著醫生終於放羅格出門,如約請他去野餐。

他們坐在一塊收割完的稻田上,風吹日曬了幾天的稭稈變脆了,上面還墊著一層蓬松的碎葉子和厚毯子,坐著並不紮。麥子和稭稈有種仿佛是烘烤出來的甜香,和野餐帶著的各種便攜的食物非常搭。羅格手腳攤開躺在稭稈上,大口地呼吸,難得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羅格老師有喜歡的人嗎?”

“還沒有,我比較愛工作。”

“我也是,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根本沒法分心。那你有被表白過嗎?”

“應該算是有的吧,門口放了禮物,還不留名字。”

“如果我去送禮物,我也會不留名。”梅格林看著羅格的眼睛,深色的虹膜有了一圈橙黃,像個黃金戒指,“我知道我喜歡對方,我把心意送出去了,這樣就好。”

“你有想送禮的人嗎?情人節快來了。”

“有是有,但是不能在情人節送。你和伊綴爾。我已經告訴你了,那送你禮物就沒有意思了。”

“你有收到過禮物嗎?”

“沒有,我也不想收到啦。”

羅格點頭,這個話題結束了,兩人討論起梅格林的研究,他掏出隨身的筆記本給羅格,他趁著還沒沈進山裏的太陽快速閱讀起來。

“看上去真的可行,”他說,“可能得做成小體積,然後用某種結構連起來。你這是給建築做的吧,裝備的考慮過嗎?”

“我只能想到刻蝕紋,它不能量產。打一套盔甲要大半年,那是特權,就沒有意義了。”

“為結束的那天做好準備。”羅格說,對著沈下去的太陽一口喝幹酒。

“你居然會直接說出來。”

“我知道你也這麽想。”

“為什麽我們的對話,到最後都會轉到這麽悲傷的地方?”

“我不悲傷,”羅格搖頭,“它就像,人要吃飯,要呼吸,冬天要穿衣服一樣。”

梅格林笑了:“說實話我也不覺得,大逆不道,只能和你說說。”

他們碰了杯。

豐收季之後是情人節,梅格林睡到中午才起來,發現對花園的窗臺上放了一個多色的菊花花環,上面掛著黃銅的護手扳指和小卡片,上書“感覺您用得上”,是他沒見過的字體。第一份不留名的情人節禮物。他試戴了一下那個戒指,發現它太小了,只能戴在無名指上,這就沒什麽用了。他摘了扳指,拆下幾朵花放進室內的水盆,臥室裏便有了清淡的花香。

Chapter End Notes

最後的禮物是羅格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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