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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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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瘦男人把弓箭握到手裏,站起來打量樊冬兩眼,吐出一句話:“你,跟我來。”他的聲音又冷又硬,像是機械發出的一樣。過長的劉海把他的眉毛擋住了,只露出一雙幽邃的眼睛,灰蒙蒙,帶著一絲絲藍。

樊冬也取出弓箭,邁步跟上。

其他人等他們走遠後才常常地舒了一口氣,面面相覷。過了許久,才有人打破沈默:“他是什麽時候來的?”

一有人開口,剩下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他怎麽會來?”“他居然會說話?”“他終於要帶學生了?”“那家夥可是出了名的天煞孤星!”“可別讓那位小殿下出事啊,那位小殿下可是陛下的寶貝……”

“要不,我們去把科林殿下叫回來?”有人小聲提議。

大胸美人一挺胸,把說話的人擠到一邊,冷嗤一聲:“你去?”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是啊,誰去?

樊冬並不知道導師們的對話。

他打量著前方高大的背影,事實上從踏入導師辦公室開始,他就被眼前這人吸引住了。不是因為他出奇的冷淡,而是因為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從其他導師的反應看來,這人的實力明顯遠高於他們!

既然要學,那自然是要學最好的。

樊冬握緊手裏的弓,大步跟在高瘦男人身後。

高瘦男人帶著樊冬轉出教學區,來到空曠的後山校場。校場背靠蔥蔥郁郁的叢林,整個校場灌滿了夏日清晨的涼風,十分宜人。只是樊冬剛踏入其中,便感覺腳步似乎有千斤之重,手也無法和往常一樣輕松擡起!

樊冬整個人驚呆了。

高瘦男人說:“能跑三圈,再找我。”

樊冬試著往前跨出一步,腳上的肌肉卻像被什麽東西攥緊了一樣,不得不比平時多用十倍甚至幾十倍的力氣!什麽叫腳如灌鉛,樊冬總算體會到了。

樊冬看著高瘦男人的背影,心中無比蕭瑟。要不要這麽高冷,連句自我介紹都沒有,直接就進入正題!不過樊冬不是怕苦的人,既然不想太過依賴別人,那當然要把自己的實力提升起來。難道遇到危險還得向別人求救?

樊冬看了眼遼闊的校場,咬了咬牙,嘗試邁動雙腿。一開始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像被用力撕扯著,疼得厲害。大概嘗試了半個小時,他才慢慢適應校場的力場。明明平時只需要十幾分鐘就能跑完的校場,他楞是跑到中午才勉強過了一圈,抵達原點時他很沒形象地躺倒在地,揉按著自己酸軟的雙腿。

在離校場不遠處的頂樓,身穿黑色衣袍的高瘦男人靜靜地往下望,看著躺在校場上的那位小殿下。他臉上沒有半點表情,如同一尊冷漠無比的雕塑。

早上參與搶奪學生的大胸美人走到高瘦男人身後看了一會兒,說道:“沒想到這位小殿下看著嬌慣,卻比一般人都能堅持。很少有人第一次進去就能跑完一圈呢……”

高瘦男人沈默不語。

大胸美人說:“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出面,難道是陛下找過你?也不對……”國王陛下比誰都相信預言,早就下令讓皇室成員都遠離眼前這一位。這人可是被評價為“厄難的源頭”!她怔在原地。難道,這人會出現,是想報覆國王陛下的驅逐?對國王陛下最疼愛的兒子下手——

高瘦男人似乎沒發現大胸美人的神色變幻,他專註地望著校場上重新站起來的樊冬。這個少年,讓他想起了當年的自己。當年等到事到臨頭他才發現,很多時候只有自己的實力才靠得住。

這個少年,終於也意識到這件事了。

“科林的事,”高瘦男人轉頭看了大胸美人一眼,眼底沒有絲毫溫度,“你,不要管。”

大胸美人通體發涼,頭皮麻得無法思考,只能機械化地點點頭,離開了頂樓。等頂樓的門關上之後,她虛脫地靠著墻壁站穩,發覺自己背脊已經濕透了——嚇的。難怪這人被稱為“煞星”,真是太可怕了!

樊冬再堅持了小半圈,發現自己真的已經到達極限。他邁著幾乎已經不屬於自己的腳走出校場,準備去大吃一頓補充體能。一走出校場,他發現自己渾身是汗,狼狽到不行,只能快步走回宿舍區洗澡換衣服。

離開了那鬼地方,感覺自己步伐輕盈無比,簡直不要太敏捷!

等樊冬換完衣服,莉娜和泰勒也回來了,樊冬領著他們一起去食堂吃飯。金發美人一向準點吃飯,正巧和樊冬不期而遇。樊冬說:“一起吃吧,我好餓!”

金發美人說:“好。”

他們人多,拼了一大桌菜,樊冬吃得很快,吃相卻不難看,甚至還能清晰地回答金發美人的問話。金發美人問出樊冬選的專業,楞了楞,面色有些不太好看:“殿下,過兩年我們是要外出歷練的,你還是不要兒戲比較好。”

以樊冬以前的作風,會選弓箭學院肯定是因為聽說那邊美人導師多吧?

樊冬解決完叉子上的肉,一臉滿足地說:“沒有兒戲啊。”他興致勃勃,“凱希我跟你說,弓箭學院那裏的導師都可漂亮可熱情了!”

金發美人:“……”

果然如此!

見樊冬面色紅潤,神情愉快,金發美人知道自己勸說不了,只能問:“那殿下你被哪位導師選上了?”

樊冬面色苦惱:“說起來我還不知道導師叫什麽名字。”他狐疑地反問,“不是我們選導師嗎?我去報道的時候他們讓我選的。”

金發美人:“……”

難道是皇室待遇?不對,假如皇家學院會給皇室中人優待,早就聲名掃地了。

金發美人說:“怎麽會連名字都不知道?你自己選的?連名字都不知道就選?”

樊冬說:“反正我都不認識,當然是選個最帥的——啊不,選個最厲害的。”

金發美人努力忍下揍人的沖動。

不行,不能用暴力解決問題。

金發美人只能詢問樊冬對方長什麽樣子。樊冬這次沒有插科打諢,簡單地把對方的模樣形容出來。金發美人越聽越糊塗,感覺好像沒有聽說過這麽個人,等樊冬說起對方的衣著打扮時,他突然一激靈:“一身黑色衣袍?”

樊冬點點頭,十分篤定:“對,看起來好像很熱。”

金發美人面色凝重。

他說:“殿下最好還是回去見見陛下。”

樊冬一楞。

金發美人說:“他大概是你的叔叔,雅各·萊恩。他曾經是先王最疼愛的兒子,和你一樣,他一出生你的祖母就去世了。當時有人說出預言,說他是‘厄難的來源’,後來他身邊的人死的死,病的病,完全印證了這一說法。就連先王也為了保護他而死去。陛下回來後,正式將他驅逐出王宮。你要是想選他當導師,陛下可能不會答應。”這些事,換了別人是不敢明說的,金發美人卻沒有這種顧忌。

他可是長老會子弟。

樊冬點頭:“我正準備回去一趟,看看父王和黛娜阿姨。”

午餐結束,樊冬親自去向費奇請假。要是路德大叔喝了水晶酒的話,今天可能沒有辦法來給他跑腿了!

路德大叔沒有一起來,費奇的態度比早上正常多了。他爽快地給樊冬批了假,在樊冬轉身往外走時突然又喊住了他。

樊冬頓步回頭。

費奇說:“告訴路德,我要走了。”

樊冬驚訝。

費奇說:“我不像他,遇到點事就一蹶不振,我從來沒放棄過。雖然我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但我還能拿起劍。我今天交接完工作就走,懶得和他道別了,以後他愛怎麽樣就怎麽樣。”

樊冬說:“好,我會跟他說。”

樊冬的幹脆讓費奇有些訝異。

樊冬禮貌地祝福:“祝您一路順風,費奇先生。”

費奇說:“承您吉言。”

樊冬朝他笑了笑,轉身離開。

不管變成如何,路德大叔和費奇其實都沒忘記往日的情誼,這已經是比什麽都好的事情了,值得高興。

樊冬叫莉娜和泰勒去把這消息告訴路德大叔,自己離開了皇家學院,直奔王宮。

國王陛下正在忙碌,不過他的精神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沒了那種強打精神的勉強感覺。見了樊冬,他露出笑容:“科林回來了?不是要回學院了嗎?”

樊冬說:“我請假回來的。”他猶豫片刻,把自己選定導師的事說了出來。

國王陛下臉上起初還帶著笑,聽到後面笑容漸漸收斂。他嚴肅地問:“科林,你真的想選他當導師嗎?”

樊冬說:“他最厲害。”

國王陛下臉上掠過一絲傷感。他說道:“好,你跟著他吧,你跟他學,他的弓箭非常厲害。那時候,他曾經一箭射死一位十階強者,要不是要保護其他人,他甚至還有餘力射死另外一個——他,是很厲害的。”

樊冬說:“他真的是我的叔叔嗎?”

國王陛下說:“對,是的,他是你的叔叔,雅各·萊恩。只不過在你出生前他就已經脫離了王室,科林,他願意教你,你就和他學。”

樊冬疑惑:“凱希說,是爸爸你把他驅逐出去的。”

國王陛下說:“因為那個時候他必須被驅逐。”他神色有些悲傷,“我們商量好的。”

樊冬說:“為什麽?他不是保護了許多人——保護了帝國嗎?”

國王陛下說:“但是,別人都不知道。”他目光幽遠,“做了好事別人都不知道,那就不算做了好事;沒做壞事被別人抹黑了,那就算是做了壞事。危急時刻,沒有人有時間去解釋,也沒有人願意聽你解釋,所以只能那樣做。”

樊冬說:“可是,不是已經過了很多年嗎?”他擡起頭,眼神明亮,仿佛想從國王陛下口中得到答案。當時沒辦法解釋,這麽多年了,為什麽還是沒去解釋?因為那麽做的理由很充分,就不需要挽回當初的錯誤了嗎?

國王陛下呼吸一滯。

樊冬垂下眼睫。這就說得通了,為什麽國王陛下看起來對科林·萊恩百般疼寵,卻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科林·萊恩的處境。原來,是在他和文森身上看到了當年的影子。國王陛下既想寵愛他,又想保證文森的地位不被威脅,所以他只負責寵愛,不負責保護,對文森針對科林·萊恩的種種作為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很矛盾,但國王陛下正是這麽做的。

因為國王陛下當初,也嫉妒過雅各這個弟弟。

樊冬說:“爸爸,我先回去了,還得訓練呢。”

國王陛下猛地回神,吩咐道:“也去看看你黛娜阿姨,她一直念著你。”

樊冬答應下來,去找黛娜夫人說話。黛娜夫人的柔聲問話讓樊冬的疲憊和厭倦一掃而空,高高興興地陪黛娜夫人用了下午茶,才在黛娜夫人的百般叮嚀之中依依不舍地回了學院。

落日西斜,莉娜和泰勒正在塔樓前等待樊冬歸來。

樊冬微訝:“你們怎麽等在這兒?”

莉娜說:“我們沒有找到路德先生。”

樊冬皺緊眉頭。

那就是沒有把費奇要走的事告訴路德大叔?

他說:“我親自走一趟。”

可惜,有些晚了。

路德大叔喝了水晶酒,覺得渾身上下都非常舒暢。這些年他從未擺脫過臃腫的感覺,在喝下樊冬送的水晶酒之後卻感覺整個人都輕盈起來。似乎正如樊冬所料,他的肥胖和怕熱與潛入他體內許多年的異物有關,在將體內的穢物排出體外後,他一下子瘦了好幾圈!

路德大叔在練武場閉關一整天,身上的衣服都已經變得空空落落,完全不合身!路德大叔欣喜無比地回去洗了個澡,翻箱倒櫃地找出沒那麽寬大的衣服,綁上從來都用不上的腰帶,拿起佩劍直奔院務辦理處。

在他推開門的一剎那,整顆心幾乎停止跳動。

屋內,只有一張生面孔。

陌生的臉,陌生的衣著,陌生的表情。對方的嘴巴好像在動,但他卻聽不見對方再說什麽。

過了許久,他才擠出一句話來:“費奇呢?”

費奇呢?

費奇為什麽不在?

那個生面孔說:“費奇先生走了。”

路德大叔把劍抱進懷裏,一屁股坐在地上,久久無法回神。

沒有諷刺,沒有道別,什麽都沒有。

走了,走了,走了。

是真的,已經失望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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