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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毅然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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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提的親衛下令撤兵之後,火速退往後方營地。主將受傷,柔然軍心大亂,圍在雲中的四萬鐵騎頃刻潰散,魏軍趁機而上致使柔然大軍損兵折將。

柔然中軍大帳。

隨軍的禦醫和軍醫正在為吳提檢查傷勢,看他們滿頭大汗的樣子,吳提的情況並不十分樂觀。芷清就坐在床榻邊,吳提暈過去時緊緊抓著她的手,即使現在昏迷也沒有放開,所以她只好時時刻刻都在他身邊。

“殿下的傷勢如何?”烏洛侯焦急地問。

禦醫擦了擦頭上的汗,“當務之急是要拔箭,只是傷處挨近心臟,恐怕……”

芷清看著吳提沈睡著的蒼白的臉,心底是前所未有的覆雜,雖然她對他不再是從前單純的感激,但無論如何,她不想他死。芷清強打起精神,深深吸了口氣,“拔箭吧。”

“這……”幾個人猶豫著不敢動手,大帳內外此時都是吳提的親衛,萬一王子有什麽不測,他們在想是不是等等丞相。

吳提正在生死一線,時間拖得越久就越危險。芷清略一思量就明白了這些人的心思,她環顧帳內,恐怕這裏沒一個人敢擔保吳提的命,至於金蠶子,他絕對不可信。此時還身處在柔然軍營,芷清很明白,吳提活著,她才能活著,所以,她不能讓吳提死。

芷清遞給旁邊的烏洛侯一個眼神,烏洛侯立刻把刀架在了禦醫脖子上,“趕快救殿下!”

帳內的氣氛已經降到了冰點,禦醫和軍醫大氣也不敢喘,趕緊各自忙碌起來。禦醫從藥箱裏拿出一把小刀放在火上烤炙,準備為吳提取箭。他用刀一點一點剜開與箭頭粘連的皮膚,然後一只手按住吳提的胸口一只手握住箭身,用力拔/出那支箭——

鮮血如註地湧出,芷清驀地一驚,一只手拿起旁邊的白棉布捂住傷口,“楞著幹什麽,藥,止血藥!”

軍醫手忙腳亂地翻著藥箱,取出個藥瓶遞給禦醫,禦醫哆嗦著往傷處到了好多藥粉。他雙手捂住傷口,斷斷續續地祈禱,“殿下……殿下……你要挺住……”

“噗……”吳提忽然整個身體顫抖起來,吐出一口血覆又暈了過去。

芷清抿著嘴,泛紅的眼睛盯著吳提,一只手覆在他握著自己的那只手上,心裏有個聲音在一遍遍地呼喊,你不要死,不要死……

或許是聽到了她的心聲,昏迷中的吳提仿佛松了一松,舒緩了眉梢,握著她的那只手也松了勁。芷清拿出自己的右手,雙手一起握住了他的大手。

大帳內進進出出,所有人忙前忙後。

“殿下!”有人從賬外疾步走進來,芷清擡頭一看,是金蠶子。金蠶子看向昏迷不醒的吳提,眉頭深鎖,臉上卻神色莫名,讓人辨不清他在想什麽。

這是芷清與金蠶子在軍營的第一次碰面。金蠶子只是略瞟了眼芷清便轉頭問禦醫,“殿下的傷勢如何了?”

禦醫行了一禮,道:“箭已取出,血也止住了,只要能挺過今晚殿下應該就沒事了。”

金蠶子面色一寬,正要囑咐禦醫時,少頓從帳外急匆匆趕進來,剛欲稟報又看看大帳裏的人,把嘴邊的話咽了回去。金蠶子不滿地沈了臉色,帶著少頓出了營帳。

芷清趁著禦醫等人討論開藥的時候拉了下烏洛侯的衣袖,烏洛侯會意,悄悄出了營帳。

等他再回來時,禦醫和軍醫已經斟酌好了藥方打算下去熬藥。所有人下去之後,大帳裏除了昏迷的吳提,只有芷清和烏洛侯。

烏洛侯沈重地嘆了口氣,不無懊悔地說:“武川丟了,谷渾的一萬鐵騎盡數折損,只帶了一千散兵逃回來。若是殿下醒來知曉……”

芷清有些疑惑,“只是軍情,少頓為何不當面稟明?”

“也許是怕驚擾了殿下。”他想了想,又道:“發兵之前殿下本已做好周密部署,卻因丞相有密報臨時將主戰場由武川改在雲中,現在丟了武川,大汗知道一定震怒,就算丞相肯一力承擔,恐怕殿下也會受牽連。”

芷清看烏洛侯如此惋惜擔憂的樣子才知道此戰別有內情,也證實自己推斷魏軍中有奸細的想法。她試探道:“吳提身為主將,丞相只是輔佐,戰敗一事應該由吳提一人承擔吧?”芷清嘆了口氣,看著仍緊閉雙眼的吳提,“他傷得這麽重,不知大汗會不會重罰?”

“殿下本無意在雲中埋伏,是丞相一意孤行,他反對殿下在武川布重兵牽扯兵力,才有今天的敗仗。”烏洛侯怕她擔心,直言道:“當日我在帳外聽得清清楚楚,丞相跟殿下擔保,若丟了武川,他自會去向大汗請罪。現在殿下又重傷,丞相這次……”

芷清在腦中仔細思慮著烏洛侯的話,看來這次金蠶子犯下了大錯,如果傳回王庭,他在大汗面前的地位很可能會一落千丈。依照目前的形勢看,柔然遭此大敗,短時間內應該無力再戰,沒有金蠶子私心的主戰,魏國和柔然也許就不用打仗了。思及此,芷清眉目一舒,仿佛看到了些許和平的曙光,內心有種不敢相信的激動。但等她平靜下來又隱隱覺得不對勁,金蠶子老謀深算,他會讓對自己不利的事情發生嗎?況且……她看向吳提,他要沒事才好。

烏洛侯見芷清眉頭深鎖,不知她在想什麽,卻也不好打擾。過了半餉,禦醫從外面進來,手上端著托盤。

烏洛侯從禦醫手裏接過湯藥送到芷清面前,“殿下的藥熬好了。”

她回神楞了楞,看向那晚黑褐色的藥汁,伸手從他手裏拿過藥碗。這藥還有些燙手,芷清舀起一匙放在唇邊吹了吹。立在一旁的禦醫直楞楞地盯著碗藥,不錯眼珠地盯著芷清的每一個動作……感受到一道強烈的視線,芷清側頭看過去,只見禦醫捶在身體兩邊的手有些顫抖,再看他臉色,蒼白中帶著鐵青,就像一個正在飽受摧殘和驚嚇的人。

不期然地,禦醫對上了芷清探究的眼神,立時心虛地低下頭,交握住發顫的雙手。芷清心頭升起一絲不詳之感,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湯藥,鼻間嗅到的都是苦澀濃重的藥味兒。

她探身把藥送向吳提,只是突然手腕一顫不小心把藥碗摔在了地上。“啊!”

“怎麽了,是不是藥太燙了?”烏洛侯關切地問。見芷清點頭,他趕緊讓禦醫趕快再去熬一副藥。

等禦醫一走出大帳,芷清推開烏洛侯,立刻拔下頭上唯一的一根銀簪放進碗裏殘餘的藥汁中,沒一會兒,簪子就發黑發烏了。她對金蠶子的擔憂,這碗藥已經給了答案。芷清把簪子遞給烏洛侯,他驚怒地怔在原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金蠶子為人陰險毒辣又心思縝密,他剛從少頓那裏得到戰報立刻就有了行動,他的雷霆手腕在柔然恐怕無人能及。吳提身為柔然大王子掌管大軍帥印,現如今重傷都難以自保,即便活著回到王庭,將來柔然的內鬥只會愈演愈烈。金蠶子容不下多倫,經此一戰,也不見得再會擁立吳提,大檀可汗只有兩個成年的兒子,其他的小王子都太小……莫非他的野心和志向根本不在此?

搖曳的燭光映襯著吳提的側臉,他雙目緊閉,此刻靜謐的大帳裏讓人感到了恐慌。

烏洛侯握緊手中的刀,倏地轉身,走向帳口。芷清被他的動作驚醒,疾步跑過去擋在他身前,“你要幹什麽!千萬別輕舉妄動,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烏洛侯壓低聲音,“我去殺了禦醫,看誰敢再毒害殿下!”

“你以為除了丞相,誰有這麽大的膽子!”芷清把烏洛侯扯回來,瞪著他道:“此次柔然大敗,你以為金蠶子會願意一力承擔後果嗎?吳提一死,他就可以把敗兵的責任都推在他身上,這樣一來,可汗痛心兒子的死,也不會怪罪他了。”

柔然的王子戰死沙場,只要金蠶子把吳提的屍首運回去,勢必會激怒整個柔然王族,到那時,無論是大檀可汗還是多倫恐怕會死戰魏國為吳提報仇。想到這一層,芷清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金蠶子與魏國的積怨,芷清從爺爺那裏以及辛夷花一事知道一些,只是這怨恨竟然如此之深。或許深宮中的那位太妃娘娘放不下的是當初的一段情,而金蠶子放不下的卻是邪念與惡念。

“我們現在怎麽辦?”烏洛侯擔心地看著芷清,他跟隨吳提殿下多年,還是第一次深陷如此境地,倘若不能護衛殿下周全,他烏氏一族還有何面目立足於王庭。

現在最重要的是不能打草驚蛇,要盡快醫治好吳提。芷清讓烏洛侯稍後帶人以隨身照顧殿下為名把禦醫和軍醫都請到大帳旁邊的偏帳熬藥,派人親信隨時監視他們,讓他們沒有機會再做手腳。以現在的情況,調動兵馬的大印還在吳提手裏,他的兩個親信副將,雖然谷渾戰敗,殘存餘部派不上什麽用處,但是阿伏幹一直負責駐守雲中營地,金蠶子暫時不敢貿然犯上。不過……

“金蠶子下毒不成,應該還會找機會下手。” 芷清滿是擔憂地說。

丞相心計之深,她恐怕自己拍馬也趕不上,雖然金蠶子現在有顧忌,但真到不得不狠辣的時候,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殺掉所有對他不利的人。戰場上死幾個人再正常不過了,他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找到借口,真相對遠在千裏之外的柔然王庭顯得太遙遠了。

“那……”烏洛侯心急地走來走去,“我讓奇斤再多調些人來!”

“等等!”芷清叫住烏洛侯,“奇斤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她走到桌案前拿出一張羊皮紙,點墨,執筆手書,很快寫好了一封信交給他。烏洛侯看了信,反問:“你想把這封信送回王庭?但是遠水解不了近火……”

芷清搖搖頭,“讓奇斤把這封信送給多倫,他一定會想辦法來救援。我們除了自救,還要拖延時間等待外援,這樣才能萬無一失。” 大檀可汗身邊有金蠶子的眼線,王庭裏的大臣應該也有他的人,只有去找多倫。

“可是多倫殿下他……”

“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我們動作要快,不然等丞相封鎖消息就來不及了!”

在芷清的催促下,烏洛侯立刻出了營帳找人安排布置。大帳裏只有她一個人時,芷清疲憊地放松了緊繃的身體,深深呼了口氣。外面已經月華初上,望著月色,她閉上眼睛,眼前依然清晰地浮現出今日戰場廝殺的場面。山谷之地揚起的漫天黃沙,箭雨呼嘯而過,魏國與柔然的士兵膠著在一起刀劍相搏,還有那支射入吳提胸口的箭——帶著淩厲的殺氣。

她只望了他一眼,之後吳提重傷,在柔然鐵騎的護送之下,她和他的距離越拉越遠。她知道他就在大軍之後領兵追趕,如果她放開吳提的手,或許在亂軍之中他們已然重逢……

夜色深了,軍營外的廣袤平原深處傳來了狼嚎和夜鷹的低鳴。在軍營呆的久了,芷清已經習慣了漠北的夜晚。她坐在吳提的床榻邊良久,一個人看著他、守著他,既然不能回應他的感情,她現在只有好好照顧他了。

爐上正溫著吳提的藥,禦醫煎好送來後她重新驗過,沒有毒,整個營帳裏都是清苦的藥味。芷清正用熱棉帕擦拭著吳提的額頭,忽然,他的睫毛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睛。

燭光刺得他的眼睛有些酸澀,朦朧中,他看到她正擔憂地看著自己。兩人對視一會兒,吳提想要伸手去觸碰她秀美的臉龐,卻牽動了胸口的傷,一時疼痛難當。

“你受了傷,不要亂動。”芷清安撫地拍拍他的胳膊,“你要什麽告訴我?”

吳提只是搖頭,淺淺彎了彎唇角,露出了多日來未見的笑容,把他的手覆在了芷清的手上。“你還在……”

芷清低著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道:“該吃藥了。”她起身拿來藥碗,一口一口餵吳提喝下。

吳提只是看著她,配合著她的動作,這樣的溫馨,他真的不想打破,就像當初在王子行轅一樣。但這份寧靜沒有持續很久,此時帳外傳來兵士雜亂的腳步聲,這聲音——

芷清心裏一驚,看來金蠶子已經行動了。

“出了什麽事?”吳提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芷清緩和了一下表情,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剛才聽烏洛侯說要加派士兵守衛,大概是為了你的安全著想吧。”

她對吳提撒了謊,因為她了解他,一旦知曉丞相所為,只怕他會傷得更重。只是眼下烏洛侯遲遲未歸,緊靠外面的侍衛也不知能不能守住大帳。

“丞相有令,要嚴密保護殿下,沒有丞相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隨便進出!”是少頓的聲音。

芷清覺得手腕一痛,回身看向吳提,正待解釋,帳外的少頓已經走進來到了榻前。她回握住吳提的手,鎮定道:“少頓,你不要命了,竟敢擅闖大帳!”

“屬下不敢!”少頓跪在地上行了一禮,然後擡頭看向吳提,“丞相要我來看看殿下的傷勢是否有所好轉。”

“回去告訴丞相,我很好,把外面的人都撤走,我的護衛隊已經足夠了。”吳提冷冷說道。

“殿下……”少頓神色不定,轉念的功夫,已經站了起來,“丞相擔心魏軍夜襲,所以才調兵護衛殿下。丞相說……請殿下安心養傷……其他事情就不必擔心了。”他一邊說一邊走,已經挨到了芷清面前。

“你!”芷清瞪向少頓,“難道丞相派你來不是保護殿下而是要毒害他!少頓你想清楚,以下犯上,大汗不會饒過你!想想你的族人,你以為丞相能保得住你們?”

少頓略一遲疑,芷清趁他不備拔下發簪向他刺入他肩頭,只是她畢竟力量有限,這點小傷根本擋不住少頓。少頓一把將芷清推到在地,冷酷的掃了她一眼,“丞相早說過中原的女子妖媚且詭計多端,吳提殿下重傷,是你趁機下毒毒殺了殿下。”

“少頓,我要殺了你!”吳提掙紮著起來,他的胸前已經殷紅了一片血跡。

“殿下,我聽命丞相,只能對不起你了。”說著,他從身上拿出一藥瓶。

“吳提……”

伴隨著芷清的驚呼,整個營地卻瞬間陷入了騷亂,喊殺聲、刀劍聲越來越近,帳外充斥著柔然士兵的喊聲——

“魏軍來了,魏軍來了!”

“糧草被燒,快點救火!”

“保護殿下……”

少頓也是一驚,不過既然魏軍來犯,他正好趁亂完成丞相交代的任務。他轉過頭,一只手將毒藥送到吳提嘴邊,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他的箭傷。

“你住手!”芷清從地上爬起來,抱住少頓的胳膊。

吳提的臉色已經白得像紙一樣,他拼盡全力擋著少頓,口中斷斷續續地說:“你、你快走……謝、謝棄塵來了……你跟他走!”

“少頓,你敢殺他……”芷清拿起銅碗砸向他的頭。

芷清的糾纏惹怒了少頓,他回身將她狠狠推到地上,拔出了腰間的刀,“我就先殺了你!”

銳利的刀鋒向芷清劈下,她任命地閉上了眼,耳邊勁風而過,噗地一聲,是劍沒入身體的聲音,少頓應聲倒地。芷清驚懼地睜開眼睛,少頓身上赫然插著謝棄塵的佩劍。

“芷清!”謝棄塵闊步走進來,拉起地上的她,抹去了她臉上的淚痕,“走,我帶你走!”

“不……等一下……”她失神而慌張的撲到床榻邊的一個小櫃子上,翻出禦醫留下的傷藥,“他、他會死的……”

芷清手忙腳亂地掀開吳提的衣服,顫抖的雙手緊緊握住藥瓶,給他上藥。帳外的喊殺聲一直沒有停,芷清上完藥想要包紮,但是怎麽都做不好,淚,如雨下。

吳提虛弱地最後看了眼芷清,緩緩閉上了眼睛。站在一旁等待的謝棄塵實在不忍看芷清這副樣子,奪過她手裏的東西,草草為吳提包紮了一番。

“走吧。”謝棄塵看向芷清。

芷清擡起臉定定看著他,最終點了下頭。謝棄塵解□上的大麾披在她身上,拔/出少頓身上的劍,帶著芷清疾步出了營帳。他抱著芷清上了一匹馬,就在準備縱馬而去時,烏洛侯已經帶人向著大帳而來。

“駕!”謝棄塵沖將過去。

芷清在馬上與烏洛侯擦身而過,幽深的月光下,她流著淚最後望了眼吳提的大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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