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恒的靈魂，註視著你的心。縱使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如果說瑟蘭迪爾對於即將踏上維林諾沒有什麽感覺，那是不可能的。

加裏安的死不過是他們漫長生命中一次短暫的離別，這點精靈王看得很清楚。而他的近衛也曾經無數次發過誓，只要靈魂仍在，他就一定會再次回到他身邊。但深知歲月會帶給精靈怎樣深重的絕望，那人又曾經累積過那般無法忘卻的傷痕。瑟蘭迪爾也的確無法肯定，於加裏安而言，他真得能為自己舍棄平靜長眠的誘惑，心甘情願踏進又一次宿命的輪回裏嗎？

他不知道，也不願去想象任何和期望截然相反的可能。瑟蘭迪爾明白，沒有加裏安在身邊的這些年，他一直在變得脆弱，變得會患得患失，變得逃避現實。而他也從沒像今天這樣依賴過那些不可知曉的命運……只要加裏安還能夠回到他身邊，那不論要瑟蘭迪爾付出什麽，恐怕現在他都是願意的。

畢竟，他肯出海至此最重要的理由，還不就是這裏仍有再次將那人擁入懷中的可能。

當循著海鷗的指引穿過圓形的穹蒼之風，到達神佑之地平靜無波的海面時，阿門洲白色的沙灘也同時出現在所有西渡者眼前。遠處佩羅瑞山脈高聳入雲的峰頂靜靜佇立在島嶼最東側，仿佛維林諾神祇無言的眷顧，迎接所有回歸宿命之所的中土精靈。從此山水迢迢，浮生路遠，終於擺脫悲傷陰影他們都將隨著世界一起延續，等待某一天徹底的消亡和終結。

漸漸地，隨著海岸風光逐漸清晰，他們的船也抵達了專門供西渡者停泊的碼頭。細細碎碎的雪花從蒼穹緩緩飄落，落在瑟蘭迪爾肩上，發間，不覺冰冷，反而有一種奇異的清涼，剎那間掃去了他心中所有激蕩的不安。

目光轉向港口古舊滄桑的石板，看到在那之上安靜站著的消瘦人影。中土最後一位精靈猛然縮緊瞳孔，放在船舷上的手不斷收緊，幾乎要將那些厚重的紫山木給捏碎了。

“陛下……不，瑟蘭。”

微微躬身行禮，加裏安在阿門洲漫天的雪花下彎起嘴角。眉宇間一如既往安寧溫柔，卻也因為時隔百餘年之後的再次相見而難掩激動。

澄澈的琥珀色瞳孔眸光流轉，終於洞悉過往和未來。精靈深吸口氣，然而還不等他再說出什麽，他所一直等待的人已然站在了他面前。

“Galion.”

骨節分明的左手搭在他肩膀上，迫使精靈擡頭。右手扣住大總管削瘦的下頜，讓他再無法移動分毫，瑟蘭迪爾湛藍如晴空的眼眸濕潤了一瞬，隨即又變成暴風雨前的陰霾，濃重得幾乎要將加裏安溺斃其中。

“我不會原諒你。”

明明是醞釀許久的怒火，卻在開口剎那變成了意料之外的哽咽。精靈王深深凝視著他澄澈透明的瞳孔，指尖控制不住在大總管下頜上捏出一道刺目紅痕。

“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Gally。”

“我知道……”

看著這樣隱忍的瑟蘭迪爾，加裏安呼吸停滯一瞬，只覺得痛得連心臟都在顫抖。

慢慢伸出手，覆上瑟蘭迪爾手背。縱使有心想溫暖他冰涼的掌心，但卻無可奈何發現，原來自己身上的溫度比精靈王更加寒冷。

“我知道，瑟蘭……所以，我就用一輩子來求取你的原諒。”

連自己都無法溫暖的人，又怎麽能讓別人汲取溫度呢？但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要緊緊擁抱著你，就算給予的只有冰涼和痛苦，我不願再用什麽借口逃開，背叛自己心底所欲所念。

——那麽，就這樣一起焚成灰燼吧。

深吸口氣，眉宇間流淌的疲憊和茫然終於逐漸散去。瑟蘭迪爾眸中似有水光流淌，加裏安還沒仔細看清，他就已經垂目俯首，深深地，深深吻了下去。

廝磨愈深，靈魂中空缺部分被中填滿的感覺就愈發強烈。精靈王摟住精靈消瘦的腰身，一手按著他的後腦，在這具新生的軀體上再次烙印下自己的印記。不管加裏安臉頰很快就因出現缺氧而薄紅，一味舔舐著所能到達的每次角落，不允許他逃開哪怕一絲一毫。

——跨過幾千年兜兜轉轉的時光，他們終於能迎來這麽坦誠的一天。

看著自家陛下和總管在岸上抵死纏綿，隨瑟蘭迪爾一起西渡的精靈彼此眨眨眼，瞳孔中也都有透明的水光蔓延。

而在距離阿門洲海岸不遠的山崖上，寒風凜冽，拂過黑發精靈嘴角細微的弧度，染上同樣刺骨的冰冷。安格爾靜靜看著最終重逢兩人在漫天雪花下擁吻，明明是那般天作之合，他卻只覺得刺目到無法忍受。

“就算已然如此，你也還是不肯去把他奪過來嗎？”

沈默片刻，對著面前的虛空淡淡開口。他握緊手上鑲嵌著寶石的水晶銘牌，手背青筋畢露，天青色眼眸裏滿滿都是鄙夷和嘲諷。

“你阻止不了我，戴納……既然一千年前加裏安不曾愛上你，那麽就已經證明，他對大綠林之王感情之深，不是任何人或者精靈能夠輕易動搖的。”

感覺到心中某個角落傳來的失落和悸動。安格爾笑得越發肆意，眼中漠然漸去，取而代之，是令人愈發心驚的狂熱，開始在這寒涼微風中翻湧不息。

“我會把他奪過來……你我都知道，瑟蘭迪爾根本配不上加裏安為他付出的深情。早晚有一天，那發，那眼，那臉龐，都只會被我永遠占有。”

所以，這就是我和你之間所有的區別。你只能遙遙無期在他身後等待，等待加裏安什麽時候想起，才會轉身施舍給你一個眼神；而我則會走上前，抓住他的肩膀，鎖住他的身體，折斷他的羽翼，用盡一切將他困在我的懷裏——

“不惜任何代價。”

＊＊＊＊＊＊＊＊＊＊＊＊＊

“曼威知道，所有木精靈都是對故土眷戀極深，並且相當孤僻固執的種族……包括我們這些東遷而來，早已融入他們之中的辛達精靈也一樣。”

給瑟蘭迪爾簡單介紹了下阿門洲現狀，加裏安帶領所有的西渡者走在林間安靜的小路上，這麽朝身邊一直微笑著的瑟蘭迪爾開口：

“所以，維拉就將北方的一片森林劃給木精靈居住。那裏氣候和密林很像，所以之前西渡，或者轉生的西爾凡都生活在那裏……沒錯，包括費迪倫和歐瑞費爾。”

晃了晃一路上精靈王一直拉著自己的手，大總管眨眨眼，再也掩蓋不住語氣裏的欣喜：

“我想，除了不能再稱王外，我們的生活應該不會有什麽改變。”

“與我而言稱不稱王並不重要。”

似乎也是被加裏安難得的孩子氣給感染，瑟蘭迪爾點點頭，一向冷厲的嘴角彎出堪稱溫柔的弧度，如同春風化雪，一時間，竟然連四周盛開的鳶尾花都黯然失色：

“等到萊戈拉斯西渡，我們一起生活在這裏，這樣很好。”

——畢竟，命運從我們這裏偷走了那麽多，兜兜轉轉了這麽久。到最後，也總要給一個好的結局才是。

對此深以為然。大總管看了眼頭頂從樹冠落下的斑駁陽光，轉過頭，笑得眉眼全都像水波一樣舒展開來。

就這麽緩緩走在通往木精靈族群的小道上。漸漸地，距離他們的聚居地也近了。

或許是這裏的環境實在是和幽暗密林太過相像。因此，就算是第一次踏足阿門洲的土地，這片對西爾凡們來說全然陌生的地方卻也沒有激起他們太多不安。而當行進到族地外圍，空氣中隱隱傳來西爾凡精靈經常在星光晚宴上歌唱的悠揚曲調時，所有人眼中都不自覺浮現出幾縷笑意，仿佛回歸了大海彼岸另一片故土，再無半分忐忑。

然而，就在這般輕松寧靜的氛圍中，瑟蘭迪爾和加裏安卻眉心一擰，幾乎同時停下了腳步。

“是誰？”

偏頭看向身邊表情有點無奈的愛侶，瑟蘭迪爾稍微向前半步，側身將加裏安擋在自己身後。

“……沒關系，不用擔心。”

心下一暖，卻也知道他大概在百餘年的孑然一身中變得容易患得患失。大總管微微笑了笑，搖搖頭，示意精靈王不必如此緊張。

“安格爾，別躲了。”

偏頭淡淡朝右前方一顆茂盛的橡木開口，加裏安瞳孔輕輕縮了下，卻最終還是放松下來，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而他話音剛落，所有木精靈都還沒反應過來他們總管此言何意時。一個黑發精靈就猛地從樹上跳下，在瑟蘭迪爾還沒看清楚他的相貌時便如一陣旋風掠過他身邊，竟然就那樣直直把加裏安撲倒在了地上。

“加裏安——！！！”

趴在大總管身上歡快蹭著他的臉頰，安格爾眼中飛快閃過一絲什麽，隨即就被掩藏在那片幹凈純粹的天青色下，再無一絲痕跡可尋。

“你去幹嘛了，居然不帶我一起？雖然歐瑞費爾說你很快就回來，但還是讓我很困擾……”

似故意，又似漫不經心劃過加裏安臉上英俊深邃的弧度。他輕輕笑了兩聲，伸手把一縷銀發別到精靈耳後，仔細端詳著身下那雙浸滿無奈的琥珀色瞳孔。

“不告而別的習慣可不能有呢，Gally。”

“你想多了，安格。”

稍稍偏過頭，卻躲不開這樣略帶暧昧的觸碰，加裏安眉頭微不可覺皺了下。餘光瞥見旁邊瑟蘭迪爾瞬間攥緊的雙手，實在覺得這個場面有點危險。

“先從我身上起來，好嗎？”

“哦……”

大概也感覺到了身後精靈王無法自制的怒意。安格爾嘴角揚起一絲極其隱秘的弧度，卻也聽話放開摟住大總管不放的手臂，慢慢直起身。

“他是誰？”

在安格爾離開加裏安的瞬間就長臂一展，把精撈回了自己懷裏。瑟蘭迪爾收緊攔在大總管腰上的手，下巴枕在他肩膀上，咬牙切齒瞪著安格爾這麽問道。

“一個多年前的朋友而已。”

不等加裏安開口，安格爾輕輕挑起嘴角，倒是搶先回答，主動劃開了自己和大總管的關系。但他回望瑟蘭迪爾的眼眸中卻帶著強烈的占有欲，全然不加掩飾，仿佛無言的挑釁，既不會給加裏安留下什麽不好的印象，又不動聲色向精靈王宣戰，撩撥了他早已崩得死緊的神經。

“瑟蘭，他是木精靈的客人。”

感覺到身後瑟蘭迪爾一瞬間加大了力道，差點勒得自己背過氣去。絲毫沒看出來兩精之間暗潮洶湧的加裏安拍拍環著自己肩膀的胳膊，艱難這麽出聲道。言下之意就是，你身為整個族群的領袖，還是應該註意下形象，別在大庭廣眾之下這麽露骨。

“客人？我看倒不是。”

冷哼一聲，那雙湛藍如晴空的眼眸銳利如箭。瑟蘭迪爾冷冷看著正朝自己安靜微笑的安格爾，心頭怒意漸起，卻也不願拂了大總管的意思，松手放了精靈自由。

——這倒不是精靈王願意這麽沒禮貌。實在是這個黑發小子所作所為太過出格，完全踩到了他的底線。

伸手攥緊加裏安的手腕，瑟蘭迪爾把往精靈身後扯了扯。在擋住那讓人不快的眼神時，也讓安格爾明白看到自己眼中暗藏的警告。

他們是同類，這一點瑟蘭迪爾很清楚。

雖然加裏安一無所覺，但他卻能夠輕易看得出，這個不知從哪冒出來的精靈眼中所深埋的、和他外表完全不符的瘋狂。這樣的人，一旦確定自己想要抓住什麽，就會不顧一切去達成心中所願，哪怕明知最後將同歸於盡，也絕不會中途放棄……就像當年，他還未曾醒悟時，不惜任何代價都要把加裏安鎖在自己身邊那樣。

——而且，讓精靈王更加惱火的是，安格爾眼中勢在必得的欲念，以及不肯罷休的固執，分明都落在身邊這個他下決心要相伴渡過往後歲月的精靈身上。

‘他是我的。’

仿佛被侵犯了領地的獅子一般，對這個年紀還不到他一半的年輕精靈敵意盡顯。在經歷過那場蔓延百餘年的失去後，瑟蘭迪爾絕不會允許有任何人、任何事再將加裏安從自己身邊奪走。

更何況，安格爾心思深沈至此。實在是不由得他不緊張，也不得不防。

‘他現在是，但以後可不一定了。’

嘴角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安格爾似乎根本不把來自大綠林之王壓力放在眼裏，只是偏過頭，讓樹影遮住自己眼中如刀鋒般的冷意。

“Gally，雖然你的同族西渡了，你一定很高興……但你也說好今天給我做點心，應該沒忘記吧？”

在短短剎那隱藏起所有讓人戰栗的陰暗，轉眼間已恢覆成那個活潑開朗的大小孩。安格爾歪歪腦袋，看向完全不曾察覺到什麽的加裏安，語氣有點委屈：

“我真的害怕你不要我了。”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吶……’

看著安格爾幹凈純粹的天青色眼眸。加裏安神色恍惚了下，似乎又看到很久很久以前，他在戴納病重將死之時推開小屋木門。那孩子也是這麽說著，淚水滴在手掌上，滾燙得幾乎要將他的心給灼傷。

“不會，安格。”

晃神只是片刻，很快就又回到現實。加裏安眼神迷離了一瞬，笑得寧靜溫柔：

“我……從來沒有忘記過。”

“那太好了！”

難掩臉上雀躍的表情，黑發精靈歡呼著跑到加裏安面前，拉起他的手高興地催促他趕緊回到族地去。只來得及朝瑟蘭迪爾投了個抱歉的眼神，大總管就已經無可奈何被安格爾蹦蹦跳跳拉著往前了好幾米。

“你慢一點……”

無奈拖著精靈放慢速度，以便能讓所有剛剛西渡的木精靈都跟上。縱然加裏安清楚知道安格爾和戴納之間的不同，但對於延續了同一份記憶，彼此實在太過相像的兩人，他也忍不住軟下心，開始仔細思考千年前小不點究竟都喜歡他做的哪些糕點。

‘那個安格爾，很危險……而且Gally對他的態度似乎也不同尋常。’

——為什麽？

——加裏安不在他身邊的那兩百年裏，究竟發生過什麽他不知道的事？

臉色陰沈得可怕，卻也並沒有在精靈撲上來的時候阻止，瑟蘭迪爾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消失在視野中，突然就感受到了，那樣一種前所未有失去的可能。

作者有話要說： ?葉競歌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5-10-03 06:2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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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三位親╭(╯3╰)╮

友情提示：大王的情敵，這個小哥很危險。他不是戴納那樣不爭不求的性子。有總管最看重的一段記憶，有總管對他撿來小孩的一種愧疚感，有勢在必得的決心和占有欲，還有他自己本身懂得運用一切有利條件的精明……所以大王你是不是考慮準備血戰一場？貌似您占優勢的也只有您的武力值了好像╮(╯_╰)╭【被砍死

p.s.次奧一寫就剎不住了，最起碼還要兩章才能hold住……這讓我70章完結的目標怎麽能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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