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隆德現在整個精幾乎都是崩潰的。

房間一大清早被人破門而入，又在睡意正濃時讓自家秘書從床上薅起來出急診。看著哈爾迪爾懷中不省人事、明顯半只腳已經踏進曼督斯的大總管，領主大人額角青筋暴起，臉色並不比旁邊那兩位好上多少。

“我曾經囑咐過這家夥，靈魂被侵蝕不比其他。千年之內最好不要再受傷不要過度勞累不要受什麽大的沖擊……他都聽到哪裏去了？！連著多衛寧一起喝掉了嗎？！他到底是有多想砸了我醫術的招牌！！！！”

在瑞文戴爾之主響徹密林的咆哮聲中面面相覷。林谷秘書和蘿林統領對視一眼，彼此都知道，今天要是連埃爾隆德都搖頭，那就只能到曼督斯探望加裏安了。

而事實上，雖然埃爾隆德本人對於精靈的心碎的確無可奈何，但他手上還有當年諾多工匠凱勒布理鵬打造的風之戒維雅在。就算無法治愈心傷，卻已經足以保住加裏安的命，不讓他的靈魂就這麽回歸海那邊白色的殿堂。

精靈三戒中，維雅愈合傷痕，南雅可消絕望。

埃爾隆德動用風之戒僅能做到如此。想要真正喚醒密林總管已然搖搖欲墜的魂魄，也只有求助於那片金色蘿林中隱藏著的南雅之力。吩咐哈爾迪爾趕緊去請他那位受lady緹妮斯之邀來參加婚禮的BOSS，瑞文戴爾領主長嘆口氣，拍了拍一直怔楞在床邊、不知在想些什麽的自家秘書。

“維拉會保佑他的，林迪爾。”

直直看進精靈眼眸中深藏的哀傷，埃爾隆德沈默了會兒，這麽輕輕開口：

“我們都知道，他其實並沒有這麽脆弱。”

加裏安離不開瑟蘭迪爾。無論是何種理由，就算真的不得不暫時分別，總有一天，他仍會重新回到那位美麗桀驁的精靈王身邊。

——因為，就算永遠失去所愛，他也還有曾經畢生追隨王者的誓言需要遵守。

生即如此，永無寧日。

……

……

其實，在閉上眼的那刻，加裏安沒想過還能夠再次睜開。

太過知道心碎意味著什麽。當歐瑞費爾和費迪倫的面容隨著那座白色殿堂再度消散時，他長嘆口氣，不知為何，心裏總有些淡淡的遺憾揮之不去。

偏頭看向床邊深金發色的精靈女王，從蘇醒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安靜沈默著。

“精靈的壽命，人類的心靈。這就是你所面臨的選擇。”

在水之戒浮動的光華下，蘿林的凱蘭崔爾夫人並沒有開口，聲音卻不知為何直直傳進了精靈心底。她凝視著那雙略帶茫然的琥珀色瞳孔，在加裏安重新聚集起嘴角微笑前，輕輕伸手覆上他冰冷的臉頰：

“有些傷口，是笑容永遠無法掩蓋的。加裏安，你要記住，疼痛不是沒有用的東西，而是伊露維塔給予我們的祝福。”

‘抱歉……但我已經，沒有辦法悲傷了。’

撫上似乎空無一物的胸口，隔著布料，掌心感覺不到任何來自那裏的悸動。加裏安眉眼溫柔，安安靜靜擡頭凝視進面前金發精靈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您能告訴我嗎？……空有精靈的模樣，卻沒有精靈的心性。這樣的我，死後會回歸到哪裏呢？’

“這個結果取決於你自己，孩子。”

垂下眼簾，南雅在指間閃耀這柔和璀璨的星輝。凱蘭崔爾夫人俯身在精靈額角落下淡若清風的一吻，仿佛安撫心靈的良藥，剎那間，血液中一直奔流不息的苦澀似乎也靜止了。

“不要因為未知而害怕未來。你只需要做出你認為對的選擇——是成就精靈的命運，伴著整個世界走向終結。還是回歸人類的命途，讓這一生恩怨就此煙消雲散。”

輕輕在他心底回答道。洛絲蘿林最耀眼的星光後退一步，語帶笑意：

“不必急著告訴我們結果，出去到處走走吧，密林的光輝之子。我想，總有一天，現在困擾你的東西都將不再是阻礙。”

這世間沒有什麽永遠不變，除了時間。

即便不用水鏡，他的未來也明明白白倒影在他的眼眸中。在瑟蘭迪爾身邊太久，加裏安是該好好想想清楚。這漫漫歲月，是什麽支撐著他走到現在，他真正想要求取的，又到底應該是什麽。

恭敬向凱蘭崔爾行禮。精靈擡起頭，微微笑著，眉宇間依舊是濃得化不開溫柔。

於是，當瑟蘭迪爾終於接到侍從報告姍姍來遲時。在等待著他的，是已經收拾好行裝的管家向自己辭行。

他看著他，沈默了很久很久。

“如果這是你希望的，那就走吧。”

臉色陰沈得可怕，卻猶自克制了幾分情緒。想起埃爾隆德的告誡，瑟蘭迪爾轉過身，將溫和恭謙低頭行禮的總管拋在王宮門前。

春末夏初的陽光透過窗棱灑落，在大理石走廊鋪就一層燦爛光輝。精靈王閉了閉眼，感覺到胸膛裏蔓延開的酸澀，終於還是默默嘆氣。再開口時，瞳孔中已經染上了一層幾乎沒人發現的懇求：

“……我等你回來。”

“……是。”

一滴眼淚順著風落進腳下泥土，剎那間綻放出小小的、潔白的花。加裏安低聲應道，沒有解釋也沒有擡頭。任憑視野被這午後刺目的陽光分割，模糊到再也看不清一絲蹤影。

他會回到幽暗密林。只不過，這中間不知要度過多少歲月罷了。

＊＊＊＊＊＊＊＊＊＊＊＊＊

事實上，一個人的旅途，總是要比想象中要寂寞許多。

走過開滿鮮花的谷地，也走過落英繽紛的溪流。無論是安都因河畔繁華忙碌的岸口城鎮，還是極北之地終年白雪皚皚的冰峰雪山，都留下了精靈跋涉的足跡。他曾於暮春時節浪跡於人類的村莊，也曾於盛夏之時造訪過矮人的礦場。秋天，他會在野外品嘗各種奇奇怪怪的漿果；深冬，他也會學著其他生物那樣蜷縮在山洞裏，在雪花簌簌飄落的回響中落入沈眠。這中土之上風景各異，每天都在有新的冒險發生，但那終歸不是屬於他的故事……他現下所做的一切，與其說是旅行，其實更像一場變向的自我放逐。

很多時候，他都會想起過往那些沈甸甸的歲月。也只有在這種無意義的流浪中，他才會發現，原來精靈所背負的，並不只是永無止境的生命，還有那隨著時光一起沈積的回憶，攀附在他們心底，一點一點，變成無法抹去的厚重傷痕。

——所以，即便能夠永生，那又如何呢？

得到的，失去的；

被傷害的，所守護的；

輕輕淺淺的，刻骨銘心的。

——還不都是同一種再也戒不掉的痛。

在星光下描摹那張再熟悉不過的容顏，漫天銀輝好似他眼眸中永不熄滅的熠熠神彩。加裏安輕輕笑著，覆上左胸肋骨下苦澀的悸動，終於能夠承認，那些他所以為能夠被時間遮掩的絕望，其實仍舊鮮明如初。

這樣四處走著走著。漸漸地，他也有些累了。

當收到林地王國第一封來信時，加裏安正漫無目的在迷霧山脈裏游蕩。到他這種水準，半獸人群和食人妖早已不足為俱。身後沒有需要保護的東西，孑然一身，就算真打不過，也隨時可以瀟灑走脫……只不過，算是害苦了奉命前來尋他的西爾凡精靈。

哭喪著臉把懷中藏得好好的羊皮紙交給自家總管，剛被加裏安從奧克斯嘴裏撈出來的費倫小哥摸摸自己還在狂跳不止的心臟，毫不客氣拿過大總管依舊滿滿當當的箭筒，背在了自己身上。

——反正，那個開掛的‘文職’暫時也用不著。還是讓自己留著發揮它們本來的作用好了。

其實瑟蘭迪爾的來信很簡單，只是訴說了點平日裏可有可無的小事。信的結尾，還貼心附送了lady緹妮斯的問候，並強調她很想念這位為幽暗密林鞠躬盡瘁的大總管，順便詢問了他最近有無回去的打算。

“這封信陛下寫了一個晚上，然後直接就交給我送來了……您看……”

仔細端詳著加裏安的表情，費倫猶豫了下，還是小心翼翼開口。

“我知道。”

溫和笑著，加裏安仔細將信折好收進懷中，眼底依舊是一片灰暗的空蒙。

他怎會不知道，所謂“lady緹妮斯的關心”，其實全來自於精靈王沒有說出口的思念。瑟蘭迪爾以為他為緹妮斯而心碎，所以不惜放下王者的驕傲和尊嚴，在夜深人靜時偷偷斟酌著他人的口吻，希望他能從中得到些安慰，早點想開歸來。

加裏安不過一介近衛，究竟何德何能，能讓素來高傲精靈王為他讓步到這種程度？

——其實，自己早該知足吧。

但即便如此，他現在還是無法回頭。

“告訴瑟蘭……陛下，我最近準備在一個地方長住下去。”

微微笑了笑。大密林的總管在費倫期待的目光中搖搖頭，溫和開口回答：

“至於在哪裏，找到之後，我一定會及時告知你們。”

——在永生和消散之間的抉擇嗎？

當了幾千年不老不死的精靈。或許，他也是該重溫一下人類的生活了。

……

……

在連續不斷的旅途中，加裏安曾經經過一個很偏僻安靜的小村子。

他在那裏生活過一段時間。淳樸的居民很少見到外面來的訪客，雖然都對他的尖耳朵和長直發很感興趣，但也從來不曾排斥疏遠過身為異族的自己。

所以，他由此決定，接下來的日子就在那裏度過了。

事實上，他的再度造訪與上次相隔的並不算久遠。最起碼，那裏的人們大多數還記得曾經有過這麽一位精靈在他們中間生活。因此，加裏安受到了這些善良山民的熱烈歡迎，尤其是當年那些熱情奔放到大總管根本招架不住的人類姑娘——雖然現在，她們大多數已經嫁作了人婦。

無法和精靈永恒的生命相比，人類的期限不過短短百年。她們並沒有那麽多時間，也沒有那麽多心力，可以為一份沒有結果的眷戀而遙遙無期等下去。

時光安好，歲月無止，精靈就這麽平平淡淡度過了幾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個普通人類那樣活著。要不是每個月定時有費倫或赫伊利給他送來林地國王的書信，他幾乎都以為，他已經將整個生命都遺落在了這裏，不知來途，更不知前路。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某個陰雨連綿的日子，加裏安在自己居住的後山小路上撿到了個人類孤兒。估摸著是被養不起的父母隨便丟在了荒山野嶺唯一的人家前，殊不知，這裏住著的，卻並非人類，而是一個連自己都快要弄丟了的落魄精靈。

——跟我一樣，不知道自己爹媽是誰，也怪可憐的。

這麽想著，他默默看了眼扒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的小不點，終於也升不起再把他扔出去之類的陰暗想法。

他給這孩子取名叫做戴納，在人類通用語中，如陽光般純潔、閃耀的意思。

從那以後，費倫和赫伊利除了來給加裏安送信外，又多加了一個附帶新鮮牛奶的任務。搞得那段時間，幾乎所有木精靈都以為自家總管在外面生了個兒子，全密林嘩然。

“您不知道，剛聽到您身邊添了小孩兒那會兒，陛下每天臉都是綠的。”

說這話時，費倫正窩在加裏安的小木屋裏，幸福品嘗著大總管剛烤出來的點心。壁爐裏火光熊熊燃燒，隔絕窗外漫天風雪。已經變得水嫩青蔥的小不點縮在精靈懷裏，把玩著那頭如月光般的銀發，一邊想方設法把口水印在監護人臉上。

往他嘴裏塞了塊蜂蜜蛋糕。加裏安安靜看著平日裏十分矜持靦腆的費倫本性暴露，風卷殘雲掃完了一桌子點心。期間再瞥一眼小不點興高采烈糊在自己衣服上的奶油，無奈嘆口氣，只能啞然失笑。

“您還是不打算回來嗎？我們都很想您……”

那天最後，禁衛隊副隊長再次這麽問道。看著大總管身後亦步亦趨跟著的豆丁，費倫頓了頓，繼續試探著開口：

“如果您舍不得，可以帶著戴納一起回來，幽暗密林的精靈一定會喜歡他的。”

和往常一樣，加裏安還是笑著搖搖頭。

作者有話要說： 紈絝小王爺扔了顆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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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三位親╭(╯3╰)╮

本來後面還應該有的，但我發現把我預想的一章內容碼完的話，勞資這字數就爆肝了……所以，攔腰砍了下次更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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