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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白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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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精靈來說,時間流逝有如浮水,並不能在生命裏激起什麽波瀾。但對於人類而言,在這世上度過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們走向死亡終結的吊唁。

再度拒絕了費倫讓他回去的請求,瑟蘭迪爾在寄來的信裏也不再次次假扮緹妮斯詢問他的歸期。自認為精靈王已經默認了自己“長期出差”的事實,密林總管定下心,確實準備在這僻靜的山谷中紮根了。

既然已經決意融入人類的生活,那加裏安就只會以人類的方式和小不點相處。據赫伊利說,小孩子都是需要陪伴的生物,那他就一直縱容戴納亦步亦趨跟在自己身後。每天所做最多的,就是帶他去森林裏散步,給他講述精靈之間口口相傳的故事,為他哼唱從山下原住民那裏聽來的、並不怎麽連貫的童謠……就這樣不知不覺,度過了自從離開幽暗密林後,十幾個難得忙碌充實的春夏秋冬。

被密林總管悉心呵護著,小不點也一天天長大了。

在加裏安沒有發現的時候,他的個頭已經慢慢超過了自己的腰線、胸膛、肩膀……最後甚至還隱隱高出了精靈許些。雖然身形相比於同齡人略微纖瘦了些,但從小跟著最優秀的射手磨練箭術,體格卻絕不羸弱。對此,第一次帶孩子的奶爸得意表示,他很真的很有成就感。

或許是因為常年受加裏安照料感情深種,小不點對他的依賴遠遠超出大總管意料之外。不但每天不能讓精靈離開自己的視線片刻,而且動不動就喜歡往精靈身上膩歪……哪怕是即將成年的現在,這種“重度加裏安依賴綜合癥”依舊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甚至對定期來給精靈匯報工作的兩位密林正副衛隊長都敵意盡顯。看得只偶爾來一趟的赫伊利連連搖頭,就連一向老實巴交沒什麽心眼兒的費倫小哥,也經常詭異瞪著那個縮在加裏安懷裏一動不動的大小孩兒,暗自思索這倒黴孩子究竟是真不懂事,還是對他家總管抱有什麽隱晦的不良企圖。

漸漸地,精靈對此也開始有些苦惱。

事實上,他不太懂怎麽跟人類的孩子相處,所有的育兒經幾乎都是從山下大媽們那裏尋來的。因此,對於小不點的教育問題就算操碎了心,也的確不得什麽要領。不過好在小不點向來聽他的話,這倒讓精靈很是省心。不然,要是再來個什麽青春叛逆期之類,變成瑟蘭迪爾那樣一臉“你全家都欠我八百萬”難伺候的祖宗,他這千瘡百孔的小心臟就估計真好不了了。

——不過,他早晚是要離開的。怎麽讓小不點學會自己獨立,的確是個非常重要緊迫的問題。

時間緩緩向前流逝。花落了又開,葉枯了又綠,於精靈而言不過是生命中又一次眨眼。但他撿來的小孩兒卻已然悄悄長成了英俊青年,眉宇間帶著和精靈一樣溫柔,澄澈似水。每次跟加裏安去村裏晃悠,總會收獲一大票傾慕狂熱的眼神,滾燙地似乎要將人完全融化……當然,其實大部分還是集中在那位沒什麽自覺的精靈身上的。

每當這種時候,他都會快走幾步,上前把精靈的鬥篷仔細拉好。直到黑色的帽兜完全將那張容顏遮掩,他才會滿意點點頭,順便忽略精靈疑惑看來的目光。

加裏安不明白小不點為什麽這麽做,事實上連戴納自己也不清楚。而這一人一精又都不是什麽主動探尋什麽的性子。大總管從幽暗密林出走自顧不暇,沒什麽心力去教他連自己都搞不懂的東西;而小孩兒打小就跟在精靈身邊,沒接觸多少外面的世界,精靈不教的東西怨不得他不懂。因此,當很久很久以後,小不點終於學會怎麽去愛一個人時,他才真正明白,其實這世界說到底,還是只有‘錯過’一詞最為鮮明。

又過了幾年,加裏安給戴納定下的成長計劃已經全部完成。看著屋裏縮在藤椅上啃點心的小不點,他歪頭想了想,總覺得這孩子身邊似乎應該還缺了點什麽。

“我聽說,人類因為壽命很短,所以他們都把繁衍放在第一位,以族群延續為最高目標。”

一口奶油吃得滿臉都是。在加裏安抽搐的目光中,費倫咽下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泡芙蛋糕,開始一本正經地跟他家總管胡扯:

“戴納貌似也是這個年紀了。他不比我們,生命裏最有活力的時候也就這幾年……給他找個好姑娘成親吧。”

……嗯?

覺得很有道理。加裏安掐指一算,想了想,欣然點頭應允。他身邊,什麽都不懂的小不點靠在精靈懷裏咬著餅幹,聽著大總管跟副隊長熱烈商討該給他尋個怎樣的女子托付終生,一臉懵懂茫然。

三個月後,在精靈王管家的親自操持下,戴納跟村裏一位愛慕他已久的人類姑娘成了親。

那時,已經是加裏安撿到小孩兒的第二十三個年頭。而距離他孤身離開林地王國流浪,也差不多快要將近百年時光。

不得不說,加裏安親自上門說成的親事的確非同凡響。那位女子不但家事樣樣精通,而且也從不嫌棄小不點的低情商和蠢萌。不再隨時都有一個拖油瓶需要照顧,大總管看了看自己空蕩蕩的雙手,突然就感到了,那重新從心底蔓延出的熟悉寂寞。

——果然。到頭來,他依舊不會是誰生命中所一直需要的部分。

他永遠都只能獨自一人。

……

……

在戴納新婚後不久,加裏安發現,雖然小不點一如既往喜歡跟在他身後轉悠。但那位精明能幹的妻子,對自己似乎並不十分友好。

事實上很多時候,她看著他的眼神中,總會一種莫名其妙的妒忌和敵意。而對於上過戰場對惡念十分敏感的精靈來說,這種目光實際上並不好受。估摸著是自己打擾了人家小兩口過日子,大總管一邊默念著小孩兒終於長大了由不得監護人了雲雲,一邊既開心又惆悵地搬出木屋,重新給自己在山裏搭了個窩。

從那以後,費倫小哥就再也沒享受過總管親手烤制蛋糕的待遇。每次歡天喜地從赫伊利手裏搶了活來,卻總是被精靈一把樹葉打發到一邊窩著。問他點心呢,大總管總會鄙視地翻給兩只白眼,然後劈頭蓋臉就是一頓“你又不是戴納要我拿什麽點心哄你啃點草就得了”的數落。

對此,費倫小哥憤怒表示,總管你真是摳門到死活該註孤生。理所當然被加裏安以檢查實力是否退步為由,摁在地上暴打之。

從戴納身邊離開後,日子似乎又恢覆了曾經的樣子。

在那之後幾十年裏,精靈一直都蹲在深山老林裏發黴外加思考精生。他偶爾也回去看過小不點。站在屋外茂盛的樹枝上,看著那孩子和他的妻兒和諧生活在一起,衣食無憂,完全不再有當初跟隨自己時的天真和幼稚。大總管微微笑了笑,轉身離去,從此再也沒有回頭。

——是的。他的小不點已然長大,足以支撐起一個家庭的重擔,自己早已沒有必要為他擔心什麽。

畢竟,雖然人類的生命那麽短暫,猶如煙火般一閃而逝,卻也遠遠要比精靈來得絢爛奪目……或許正是因為有著無可避免的終結,才會抓緊還在世上的每分每秒,才更懂得活著的意義所在。

死亡是伊露維塔給予人類的禮物——他現在終於能夠理解了。

相比於精靈疲憊的永生而言,那的確是一種他們無法奢求的幸福。

那麽,他要選擇這條命途,舍棄身為精靈的一切就此終結嗎?

——加裏安不知道。

也許他還在牽掛著什麽,也許什麽都沒有。這中土歲月轉瞬即逝,潮漲潮落,雲卷雲舒。他看過無數次楓葉紅了又落,日升月沈,瞳孔裏漸漸倒影出唯有時光才能安臥的滄海桑田,一點一點,將眉梢眼底隱藏的青澀和魯莽,浸染成血液中再也揮之不去的溫柔。

……

……

春去秋來,夏至冬傾,轉眼這山中又是一輪年月將逝。

加裏安用過去漫長的幾千年學會長大,又用現下離家的短短百年脫胎換骨。事實上,他早已可以歸去,可以笑著面對永失所愛的殘酷事實。但對於凱蘭崔爾給出的選擇,卻一直遲遲沒有辦法做出決定。

直到那一天,直到精靈從整個寒冬的沈眠中再次醒來的那一天。山下有個陌生的年輕面孔叫著他的名字,送來了戴納病重將死的消息。

匆匆趕到曾經居住過的地方,那座木屋還好好佇立在山間小路旁,這麽多年過去,竟然沒有一點點變化。就好像那時,他拉著小不點稚嫩的手外出尋找漿果歸來,窗前壁爐還在熊熊燃燒著,鋪著天鵝絨的靠椅安靜擺在屋子中央。廚房裏傳來剛烤成餅幹的甜甜香氣,籬笆圍城的院門被山風吹拂。只要微微擡起頭,就能看見費倫舉著點心站在門前,遞上精靈王來自北方森林的親筆書信,笑得眉眼全都像水波一樣舒展開來。

緩緩推開門,精靈臉上的表情有些恍惚。

坐在加裏安曾經經常臨幸的藤椅上,望著窗外湛藍如洗的天空。已然垂垂老矣的戴納聽到動靜回頭,眼角眉梢鐫刻著歲月侵蝕的痕跡,隨著時光流淌,也無可挽回蔓延進曾經那雙澄澈見底的暗色瞳孔裏。

瞇眼仔細看了看,對於小屋門口那只呆楞精靈的到來,他似乎有些不可思議。

“……你終於來看我了嗎?”

彼此對視半晌。大總管看著他的小不點微笑擡起頭,像幼時那樣朝自己伸出手臂。一瞬間,恍若時光倒流。

眼淚順著蒼老的肌膚流下,緩緩滴落在地上,縱然身體已年老無力,戴納依然固執不肯放下伸向精靈的掌心。直到加裏安抿著唇走來,站定在他面前,才費力環住精靈纖細卻決不瘦弱的腰身,像很多年前那樣,貪婪汲取著大總管身上淡淡的草木清香。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吶……”

胸口突然溢滿止不住的酸澀。加裏安仰起頭,伸手拂過小不點那滿頭的銀絲,卻也始終不敢讓淚水落下。

那時,戴納的妻子早已逝世多年,兒女們也外出不知闖蕩到了哪裏。知道自己的時間即將走到盡頭,小不點坐在曾經和精靈共有的家中,拉著給予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密林總管,終於了無牽掛,能夠靜靜懷想自己這平淡卻也遺憾的一生。

“我當年,就不應該相信你和費倫叔的鬼話。”

淡淡笑著,戴納偏頭凝視著精靈琥珀色的瞳孔,略微有些哽咽。

“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你要我做的,都是多麽殘忍的事。”

加裏安讓他娶妻,他照做了;加裏安讓他學會獨立,他努力去學了,最後,加裏安要離開,他也默默目送他遠去,沒有挽留,更沒有回頭。

事實上,即便最後也無法給予相同的感情,但他並不後悔娶了妻子,相反,他還很感謝她。因為,是她教會了那個懵懂無知的自己什麽叫喜歡,什麽叫眷戀,以及,什麽叫做深情。

——他愛加裏安。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一直愛到生命終結。

雖然,當他終於能夠意識到這點時,精靈早已翩然遠去,連背影都消散風中,此生再也無法觸及。

無論是多麽強烈的感情,終究都會敗給人類和精靈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戴納很清楚。

他的時光太短,短到根本沒有回頭重新來過的餘地,哪怕錯過,也只能繼續背道而馳,永遠也抹不去精靈眉間隱隱的寂寞愁緒;而加裏安的時間太長,長到他有足夠的力氣去一直思念另一位他從未謀面的精靈,讓歲月沈澱心中所有絕望,一遍一遍,直到刻畫出擦不去的倒影,從此再也不可能忘掉。

他只能走到這裏。但所幸,加裏安成就了他安穩平淡的一生。而當命定終點到來時,也有畢生所愛陪在身邊,將他葬入這片他們曾經相遇的凈土。

“你給我取名叫做戴納,我很喜歡……但人類和精靈不同,我們除了名字以外,還要有姓氏才算完整。”

雙眼漸漸沈重地閉合,小不點摸索著覆上加裏安從未曾改變的容顏,指尖繞過那頭如月光般皎潔的銀發,這麽輕輕開口:

“所以,我就自己給自己取了姓氏——Sela。從今往後,我的後代們都會一直沿用下去。”

Sela,月之光輝,夜空中讓人沈迷的溫柔明亮。

——他永遠是他心底最美的月光。

眼中生命之火漸熄,伊露維塔又要引領它的一位兒女回歸虛無。雙手無力從精靈發間垂落,視野終於變得灰暗。戴納最後彎起帶笑的眉梢,恍惚間,竟有幾分大總管平日裏安然平和的模樣。

“你能再抱我一下嗎,加裏安?”

艱難點點頭,精靈半跪在藤椅前,慢慢收緊雙臂將他的小不點攬入懷中。落在脖頸肌膚上的呼吸散去,衰老的心臟逐漸停止跳動。加裏安最後傾身吻上戴納額頭。當那人終於落入永眠的剎那,也同時有淚水滑下,輕輕滴落在他淡笑著的嘴角。

他的小不點走了。

百年光陰,至此一生。

……

……

按照戴納的遺願,加裏安將他葬在了他第一次撿到他的小路旁。漫山遍野的鳶尾花靜靜開著,鋪滿那座毫不起眼的孤單墳塋。仿佛在永生永世訴說著,曾經在這裏,有過一場怎樣平淡無奇的相遇,又有過怎樣一場無疾而終,卻不曾絕望的深情。

人類啊,明明只能熬過那樣短短百年,卻總會擁有著那般熾熱絢麗的心靈。但他們不會重生。死亡之後,過往所有都會煙消雲散。生者的一切,也都將和他再無關聯。

就像戴納沒有不朽的壽命能夠一直等待。等待他終有一天回到他們的家,等待他被時光撫平所有傷痕,然後再度重來。

——那麽,如果換做自己呢?

安安靜靜站在墳冢前,精靈看著天邊夕陽為墓碑鍍上一層淡淡昏黃,這麽漫無邊際想著。

他和戴納如此相像。要是他選擇了這樣短暫的人類命途,以精靈之身求得一死,靈魂散於天地,舍棄所有恩怨。那麽,他會甘心在守著過他的珍寶沈浮幾千載後,就這樣瀟灑地徹底放棄遺忘嗎?

——怎麽可能。

他發過誓的。

加裏安畢生所願,也不只過是看著瑟蘭迪爾安好,直到他達到他想到達的終點。

“我是那麽想,一直陪在你身邊。”

小不點最後的時候,曾經這麽對他說過。眉宇間,瞳孔裏,滿是深藏的失落和不甘。

他之於戴納,其實正一如瑟蘭迪爾之於他——

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他用婚約將小不點永遠推開。而精靈王,則是始終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漸漸變成誰生命中咫尺天涯的鏡花水月。

“如果那時在女子覆雜的眼神中,我沒有自以為是地離去。如果當年我沒有聽費倫的話,不曾讓懵懂的你娶妻。或者我再世故一點,最初就沒有來到這裏,因為一時憐憫而收養你……”

如果那天在密林王宮前,我沒有忍不住流露出那般深痛的感情。如果在我能和費迪倫一起死在戰場。如果我沒有被歐瑞費爾救起收留。如果加裏安,從一開始就不曾出現在瑟蘭迪爾的生命裏——

如果如果,好多個如果。‘如果’總是建立在已發生的未來之上,一旦木已成舟,所有假設都是空談。

習慣性拂上脖頸,卻突然意識到那裏已經空無一物。想起他唯一擁有的東西已經隨著戴納長眠地底,精靈微微笑了笑,眼中迷茫漸去。

他想做的,只是陪伴而已。

而陪伴,這世上只有精靈才有不朽的時間。

“看來,你已經決定了。”

身後突然有人開口。大總管慢慢回頭,看著樹下逆光站著的身影,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從蘿林來,跨過寬闊的安都因河,去拜訪了北方森林中木精靈的王者。然後,我想,在這裏大概有什麽是我可以幫上忙的。”

似是知道他的困惑,那人神神秘秘笑了起來:

“你要和我一起旅行嗎?去看看這中土更加不為人知的世界,學習些自己需要的東西……比如,怎麽成為一個完整的精靈?”

慢慢挑眉,加裏安看著面前持杖而立的高大人影,突然就明白了,神祗們想要賦予他的,究竟是怎樣一種跌宕起伏的命運。

“你可以叫我的辛達林語名字,米斯蘭迪爾。”

上前幾步,來自維林諾的聖徒看進精靈溫柔寧靜的眸中,眨了眨眼:

“或者,你會更喜歡稱呼我為,灰袍的甘道夫。”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路過的喵 扔了顆地雷~

這兩章主要是總管心態怎麽轉變,大王打了個醬油。當然,我們可以自覺腦補一下萬一總管想不開選擇了人類的死法,大王聽氣急敗壞追到曼督斯卻找不到精時的表情……

感覺會很爽的樣子?=w=

p.s.甘道夫你這個專業人販子放開我家總管!他是個自由的小精靈!!

p.s.s天國的薩魯曼爺爺,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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