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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栗(高幹)》 作者:蘇鎏

三年前,她在法庭上指認他是殺人兇手。

三年後,他成了她仇人的男朋友。

一連串謀殺接踵而至接,死亡的陰影將兩人牢牢地綁在了一起。

紀寧不知道,自己的戰栗究竟是為了誰。

是為了那個從未謀面的兇手,還是為了這個將她壓在身下的男人。

本文甜蜜向,HE。

☆、狙擊手

香港島金鐘金鐘道38號。

紀寧走下警車的時候,被刺眼的陽光略微閃了下眼。很快她便發現,比陽光更刺眼的是記者們手裏的相機。

閃光燈在她眼前來回閃爍,隨之而來的是潮水一般尖銳的提問。問題都很一針見血,提問的人喊得聲嘶力竭,只為在法官詢問她之前挖出一些獨家新聞。

對於這樁謀殺案,警方對外守口如瓶。她這個最重要的目擊證人被嚴密地保護了起來,在此期間她除了回學校拿一些必須的生活用品外,一直住在警方為她提供的旅館裏。有兩名女警日夜陪伴著她,作最貼身的保護。

整個城市似乎都為之震動起來。她從警察嚴肅的表情裏讀出了件事情的嚴重性。一個月前麗晶酒店的謀殺案,因為牽涉到背景深厚的犯罪嫌疑人,而變得街知巷聞起來。

紀寧從幾份報紙裏讀出了一些訊息。那個被她看到的犯罪嫌疑人和她一樣,來自大陸,同是北京人。不同的是,紀寧只是一個靠獎學金和家裏資助來讀書的大四窮學生,而她將要指認的對象,卻是一個身家不菲身份成謎的人。

表面上他是麗晶酒店的三大股東之一,但他背後有什麽力量支持卻不得而知。一個外鄉人能在香港這片寸土寸金的地方開如此豪華的酒店,沒點勢力寸步難行。

聽說他有軍隊的背景,但具體是什麽卻沒人知道。那些報紙報道的都很隱晦,似乎對此有所保留,不敢輕易觸動。都說香港的傳媒相當開放,沒什麽是他們不敢報道的。可從這一次的事件裏,紀寧卻嗅到了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香港的媒體也有得罪不起的人。他們既想拿這件事情博眼球,卻也擔心鬧大了惹到不該惹的人。一個從北京來的青年才俊,轉瞬間已呼風喚雨。那些人比自己聰明,一定也比自己意識到了更多。

紀寧擡手去遮那些相機的閃光燈。提問還在繼續,她卻抿緊了唇一言不發。警方告訴過她,開庭之前不要說任何話,以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她身邊依舊是那兩個女警護衛著,挨挨擠擠間她們已走上了臺階。

身後一聲頗為尖利的剎車聲響起,原本圍著紀寧聒噪不休的人群頓時安靜了下來。那些目光馬上又落到了新來的那輛車上。

紀寧隨著人們的視線望了過去,車門緩緩打開,一個修長的身影從裏頭鉆了出來,平靜地掃了周圍一眼。那目光鎮定自若,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堅毅的臉孔上看不出一絲的緊張,反倒給人一種泰然處之的平和。

很少有人被指認為殺人兇手,還能如他一般平靜吧。

紀寧這般想著,那些記者們似乎也和她有著一樣的想法。或許這種想法令他們感到震驚,以至於有那麽幾秒鐘,現場寂靜無聲,原本騷動不安的人群有了短暫的寧靜。

他便趁著這須臾的寧靜穩步走上了臺階,走過那群記者,與紀寧隔著人群遙遙相望。

這應該是紀寧真正意義上第一次看清楚他的臉。就如報紙上所說的那樣,他很年輕,也很俊朗,五官立體而漂亮。頭發梳得整齊,胡子也刮得很幹凈。這幾天香港有些熱,他只穿了一件淺藍色的斜紋襯衫,下頭一條淺灰色的西褲,整個人看上去幹練而整齊,完全不像一個面臨殺人指控的嫌疑犯。

因他身份特殊,他被準許保釋。保額已被公開,是天價的六百萬港幣。殺人案很少能被保釋,由此也可以推斷出,這個男人的背景頗深。

一個案子,尤其是一個殺人案,被告和目擊者同時出現在法院門口的情景並不多見。那些嗅覺靈敏的記者們只是略一遲疑,很快便又活了過來。

閃光燈再次亮了起來,很多記者向後退了幾步,想要將兩人拍進同一張照片裏。但很快保安們便聞風而動,紛紛圍了上來,將那些試圖抓取新聞的不安分子統統趕下了臺階。

這應該是那個男人自己雇的保安,清一色的制服看著很顯眼。他們只為他服務,將他與記者們隔開之後便一臉肅目地立在那兒,猶如一堵人形圍墻。

負責保護紀寧的兩個女警顯然有些緊張,手快速地按到腰上,隨時準備拔槍相向。紀寧卻絲毫不覺得危險,眼前這個男人實在讓她與窮兇極惡的殺人犯無法聯系在一起。

如果不是在這種場合相見,她一定會為他的翩翩風采暗暗喝一聲彩。愛美之心人皆有知,紀寧也不例外。

那些記者被趕走之後,他們之間只隔了一個保安。相距兩三米的距離,彼此都能將對方看得很清楚。紀寧很想從他眼睛裏讀出些什麽,惶恐、不安?或是愧疚、擔憂?但他那雙漆黑的眸子平淡無波,一如他此刻的表情。

一個姓劉的女警輕輕推了紀寧一把,示意她繼續往裏走。紀寧最後又看了他一眼,就在即將轉頭的一剎那,一聲槍響打破了春末的嘈雜,刺得人耳膜生疼。

那是紀寧這一輩子離死亡最近的時刻。那顆子彈在離她不到半米的地方炸開,劃過那人的左手臂,割開襯衣和表面的皮肉,最後釘進了高院門口的水泥地裏。

紀寧和他一道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身體接觸地面的一剎那,疼痛將她拉回了現實裏。周圍人群的尖叫聲腳步聲不絕於耳,那兩個女警正在緊張地與對講機交談著,而那些統一著裝的保安已經圍了過來,將他們兩人牢牢圍在了裏邊。

剛才到底是怎麽了?紀寧有些驚魂未定。這個男人怎麽轉眼間已經到了自己面前?紀寧仔細回憶著半分鐘前的那一剎那。似乎就在槍響的一瞬間,他用力推開面前的那個保安,沖過來一把將她摟到了地上。

如果不是他那一下,從子彈打出的軌跡來看,她這會兒應該已經腦袋開花了。

有人要殺她!

紀寧腦海裏一下子蹦出了這個念頭。她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恐懼猶如千萬只螞蟻在身體裏鉆來鉆去,很快便蔓延到了每一寸皮膚。

那人顯然感覺到了她的驚恐。他伸出右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一刻,他們兩人離得很近,呼吸彼此交纏在一起。原本緊張的情緒裏夾雜了些許的暧昧,與這紛亂的環境格格不入。

很快兩個女警便趕了過來,將她從地上拉起,警惕地將她與那人隔開了幾米遠。

遠處警笛聲和救護車聲交錯響了起來,幾乎同時停在了高院門口。警車上跳下幾個荷槍實彈的特警,將大門口團團圍了起來。後面陸續還有警車開來,整個高等法院猶如鬧市口。來來回回的人影在紀寧眼前閃過,再次讓她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幾個穿白袍的急救醫生拎著箱子從車上下來,沖到了那人面前開始查看他的傷勢。子彈沒有打入他的手臂,只是擦傷了皮肉。但傷口似乎很深,血順著襯衣的棉質層迅速向下滲透,他的整個左臂看過去一片鮮紅,指尖慢慢地滴下血來。

他很快便被請上了救護車。紀寧被人推搡到了一邊,一下子與他拉開了距離。隔著數不清的人頭,她看到他坐在救護車裏,臉上依舊是那副從容的表情。一個女醫生蹲在他身邊替他清理傷口,他卻連看都沒看對方一眼。

他默默地坐在車裏,目光似乎就落在面前的三寸地上。外面紛亂的世界進不了他的耳朵,似乎連身上的疼痛都感染不到他。

紀寧覺得,這個人冷靜得有些可怕,似乎沒什麽東西都撥動他的情緒。這樣的人很適合殺人,他上法庭的時候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掩飾起自己的罪行來也不會有絲毫的阻滯。他像是這個世界的規劃者,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一個能輕易擋掉子彈的男人,有什麽理由不相信他能掌控這個世界呢?

紀寧擡頭向對面的高樓望去。身邊兩個女警還在說著什麽,聽起來似乎是有狙擊手埋伏在了那棟高樓裏,想要遠距離一槍射穿她的腦袋。

會是兇手嗎?紀寧有些不寒而栗,有人想要她閉嘴,所以采用了這麽極端又直接的方法。可若真是兇手又何必多此一舉。她馬上要指證一個替他背黑鍋的人,他難道不應該高興嗎?他不應該留著自己這條命,借由她的口將罪行全推到別人身上嗎?

或者說,那顆子彈就是那個男人指使人打出的?可若是這樣,他又何必救自己呢。目擊者當場被擊斃,他的勝算又多了一成。本來檢方這邊證據就不十分充分,少了她,這個官司只怕連庭都不用開了。

這顆子彈到底意味著什麽?紀寧一時有些猜不透。她收回視線,又去看那輛救護車。醫護人員還在替他止血,傷口太深,不太好處理,幾個人顯得有些手忙腳亂。

紀寧在想,剛才似乎該同他說聲“多謝”。不管他們立場如何,他救她一命總是不爭的事實。可是機會轉瞬即逝,片刻間他們已相隔如此遙遠。就像他們本就相距甚遠,這次偶爾的接觸也不過是人生中一個小小的瞬間罷了。

紀寧怔怔地看著他,一時間竟有些失神。這個漂亮的側臉讓她有些移不開視線,她努力地想要將這張臉與案發當天看到的那張臉聯系在一起,卻在恍惚間覺得有些重影。

那人像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原本一直微低的頭突然擡了起來。他隨意地向紀寧站立的方向輕輕一瞥,雖然依舊表情淡然。但看在紀寧眼裏,卻似乎有微微的笑意,從那張臉上漸漸地蔓延開來。

那一刻,被她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跳樓

三年後。

北京的夏天一如既往的炎熱。地鐵在終點站停下來的時候,車廂裏已經不剩幾個人了。紀寧提了滿滿一包東西走了出去,很快就鉆進了人群裏,變成了風景中的一個點。

這個地方很少有人來,尤其是像她這樣的年輕女子。但她卻是常客,出了地鐵後幾乎不用思考,就能輕易找到目的地。

在過去的近三年時間裏,她基本上每個月都會來幾次,帶著大包小包。

這是一座位於京郊的療養院,越往前走人就越稀少。其實說是療養院,大部分人卻更喜歡叫它的另一個名字——瘋人院。這裏住著的人,除了醫護人員外,其餘的都是精神上有問題的。很多人年紀輕輕便住進了這裏,一輩子也沒能再出去。當然更多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病人,他們的子女偶爾會來探望一下,但像紀寧這樣每個月不拉的探視者,並不多見。

醫院裏的護士已經跟她很熟了,見了面便主動打招呼:“紀小姐,又來看紀老師啊。你們姐妹感情真好,你每次都帶這麽多東西來。”

紀寧沖對方客氣地點頭微笑,目光瞟過手裏的袋子時,心裏忍不住腹腓一句:只怕最後都得進你們的肚子。

病人每天除了吃飯吃藥,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昏睡,偶爾精神好的時候就會由護工陪同去院子裏散步。他們通常沒什麽時間也沒什麽意識去吃零食,到最後這些東西,十有□就被小護士們瓜分完畢了。

紀寧自然知道這一點,父親也總是勸她,探病就探病,不用總帶這麽多東西,從城東拎到城西得費不少力氣。她總是笑笑,不反駁卻也不聽話。護士們吃了東西,總會對姐姐好一些,那她的心思也就沒白費了。

父親是上了年紀的人了,比自己想得深也想得透,姐姐只怕是要在這裏住上一世了,想開點才能活下去。若也如她這般糾結,父親的身體只怕早就垮了。

他一個人從年輕時便拉扯她們姐妹長大,很不容易。

紀寧跟那護士打完招呼正準備離開,對方卻主動湊了過來,壓低了聲音道:“你今天要小心一些。紀老師最近情緒不太穩定,昨天還大鬧了一場,搞到最後不得不給她打了一針。”

“怎麽會這樣?”紀寧皺了皺眉,“我上個月來看她的時候,主治大夫還說她最近情緒不錯,一直很穩定。”

那護士像是故意在等她這句話,臉上即刻露出八卦的表情:“聽說是因為她老公來看了她,情況才有了變化。紀老師住進來這麽多年,那男人好像是第一次出現。真稀奇,我們以前從來不知道,紀老師居然是結過婚的。”

她那表情分明就是在探詢些什麽,想從紀寧這個知情人嘴裏挖出更多的□消息。盡管內心波濤洶湧,紀寧臉上卻依舊鎮定,甚至連笑容都是一貫的客氣與疏離。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註意的。”她說完這話,扭頭便朝前走去,動作快得甚至沒跟那護士有一絲眼神的交流。把對方扔在原地楞怔了半天。

嚴易中,他來做什麽?紀寧這些年來累積在心頭的怒火,在想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幾乎要噴湧而出。他還來這裏幹什麽,他還有臉來?因為俞芳菲跟人跑了,所以終於想起他那可憐的老婆來了?

八年前的往事突然又浮現在了眼前。那個時候她雖然只有十五歲,還在念中學,B大講師嚴易中與他那女學生私通的事情卻清楚地印在了她的腦海裏。這件事情極為保密,除了當事的人親屬及學校的幾個領導知道外,幾乎沒有其他外人知曉。很多當時的在校學生只知道自己的老師紀言得病療養去了,沒人會想到她已經瘋了有近十年了。

家醜不可外揚。曾經的姐夫為了一個小他十多歲的女學生拋棄了自己的結發妻子,這種事情紀寧根本不會對人說。曾經的姐夫去了國外,後來似乎發了點小財,這間設施不錯的療養院就是他找關系給辦進來的。每個月高昂的費用也一直是他在支付。

紀寧曾經想勸父親給姐姐轉院,但當看到不到六十的父親額角深深的皺紋時,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姐姐好比什麽都好,為一些無謂的自尊耽誤姐姐的病情,並不是一件值得稱頌的事情。

至於那個勾引她前姐夫的女學生,風頭過後便悄無聲息地從B大消失了。她家似乎有些背景和人脈,十來年不見,如今紀寧每每打開電視,便可以在熒屏上看到這張臉。

這個叫俞芳菲的女學生現今儼然已成了國內一當紅女星。頂著明星的光環,每日裏在電視上推銷各種產品,代言的廣告鋪天蓋地,電影電視劇也是接踵而來。只是她進電影院從不看她演的戲,電視裏見到時也不過匆匆一瞥。

一張看似人畜無害的漂亮臉孔,卻害了別人一輩子。

紀寧想到這裏,不由擡頭望天,心情沒來由地煩躁起來。不遠處就是住宿部,不知為什麽,平時有些冷清的大樓下面此刻卻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每個人都和方才的自己一樣的動作,微微把頭仰起,似乎在向上看著什麽。

紀寧再次擡頭,看到的情景卻令她心頭一緊。

她最親愛的姐姐,此刻正披頭散發站在屋頂上,曾經盈盈如水的雙眼變得兇猛而乖戾。她沖著前方大吼大叫,明明面前是一片空氣,但她卻像是看到了世仇一般咬牙切齒。曾經美麗知性的姐姐,一眨眼成了現在人們眼中的瘋婆子。

四五個醫護人員圍在她身邊,有人扯著她的手臂,有人抱著她的身體,還有人去抓她那亂打亂撓的雙手。這看起來有點像獵戶們在對付一頭情緒失控的大棕熊,場面滑稽而可笑。紀寧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她還清楚地記得姐姐在婚禮上明艷照人的風采,但是頃刻間,她的形象就被眼前的一團混亂徹底取代。

人一旦瘋了,再完美的形象也會瞬間崩塌。此刻屋頂上的那個人,早已面目全非。

樓底下看熱鬧的人群議論紛紛,紀寧來不及細聽,只是在穿過人群的時候聽到一些片斷。

“聽說一早上就在鬧了,鬧著要跳樓。”

“你說會不會真的跳下來?”

“跳下來也好,一了白了。”

聽到這句話,紀寧的腳步一滯。她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說這話的是個病人家屬。對方發現紀寧在看他,顯然有些不好意思。他回頭掃了一眼跟在自己身邊的那個親人,突然想起來那也是個精神病患者,不由尷尬地笑了笑。

今天你在這裏看別的瘋子跳樓,難保明天你們家的那個瘋子也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結束人生。

紀寧懶得和他多說什麽,匆匆沖進了大樓,搭了電梯一路往頂樓沖去。底下的人群中似乎有病人受到了刺激,也變得蠢蠢欲動起來。一時之間,所有的醫護人員如臨大敵,立馬就有人出來組織疏散病人,連哄帶騙地將他們帶離現場。

紀寧趕到屋頂的時候,姐姐已經讓人從欄桿邊拉了回來。幾個男護工把她摁倒在地上,七手八腳地用白布帶纏著她的手腳。她拼命地掙紮、尖叫,聲音刺耳而尖利,好幾次因為破音而發出令人發顫的聲音,聽得紀寧頭皮發麻。

她扔掉手中的東西,沖進了護工群中,竭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她嘗試著用一種溫和平靜的語氣,一遍又一遍地叫著姐姐的名字。起先對方根本不聽她的,像一頭困獸般的掙紮著。但慢慢的,她似乎有些觸動。那喊聲就像是種魔咒,逐漸地吸引了她的註意力,讓她不再那麽充滿攻擊性。

她的面部表情慢慢柔和了下來,到最後甚至帶上了幾分惶恐與不安。她那兩只被綁在一起的手顫顫悠悠地伸到紀寧面前,沙啞的喉嚨終於吐出了兩個字:“寧寧……”

在場所有的人都松了一口氣。像這樣的病人,一旦恢覆到能認出一兩個人,那就表示她的情緒很有可能暫時穩定了下來。至少她的註意力已經被吸引了過來,短時間內不會再往自殺那方面想。

紀寧輕輕地握住了那兩只手,扶著姐姐從地上站了起來。她依舊慢條斯理地叫著對方的名字,輕聲細語地跟她聊著家常,從自己最近的工作談起,到遇上了什麽有趣的顧客,再到家裏的一些瑣事。她就像是在跟一個好朋友閑聊,事無巨細、喋喋不休。

從屋頂到病房的路平常大約要走七八分鐘,今天卻足足走了一刻鐘。而且對那幾個護工來說,幾乎有十個小時那麽漫長。當他們終於來到那間布滿鐵欄桿的病房前,所有人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紀寧還在那裏聊著父親最近做的幾道小菜,兩個男護工已經上前來一把將她推開,隨即便一左一右架起了紀言,快走幾步進了病房。

那扇布滿鐵欄桿的房門在紀寧面前“咣”地一聲關了起來,病房裏瞬間又響起姐姐的尖叫聲。但那些護工已是充耳不聞,快手快腳地把她摁倒在了床上。

隨著一針鎮靜劑被註入紀言的體內,她很快便安靜了下來。紀寧透過門上的玻璃看清了裏面的情況。姐姐原本僵硬的身體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就像一團棉花倒在了病床上,安靜的沒有一絲聲響。

隔壁病房卻在這時響起了病人的尖叫聲。那叫聲就像是傳染病一樣,很快整條走廊裏便是此起彼伏的叫聲。醫生護士從走廊兩頭跑了過來,沖進了一間間病房,那些叫聲很快便被壓了下去。

紀寧突然覺得,自己就像置身於一個人間地獄,這種恐怖的情景即便一生只經歷一次,都會如刀刻般印在她的骨頭上,永遠無法抹去。

她忍不住向後退了一步,身體卻撞上了另一個人。她下意識地回頭道歉,“對不起”那三個字只說出了兩個,最後一個字在看到對方那張臉時生生地卡在喉嚨裏。

三年沒見,他一點兒都沒變。

☆、重逢

三年前的那場官司,檢方毫無意外地輸了。

這個叫鄭楚濱的男人被法官宣布無罪,當庭釋放。從此以後,紀寧便再也沒有見過他。她怎麽也不會想到,三年後再見居然會在這個地方。她剛剛經歷了人生中最為尷尬的一刻,轉眼間又見到了這個令她感受覆雜的男人。

紀寧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猛地回過味兒來。剛剛在屋頂上,那幾個護工裏頭似乎就有他。他和三年前一樣,穿著淺色的襯衣,在那樣混亂的情況下,很容易便讓人將他跟穿白色工作服的護工聯系在一起。

她還記得,就是這個人毫不留情地把姐姐摁倒在地,動手綁她的時候手腳利索而果斷。

這是不是說明,如果沒有他出手,那幾個護工還搞不定姐姐?三年前他救了自己的命,三年後他又救了她姐姐。可她卻恩將仇報,還曾經想把他送進監獄去?

剛才一路走來,他應該也陪在旁邊。只是他不方便進病房,便和自己一樣被護工擋在了門外。他沒有轉身離去是因為認出了自己,想要來討一聲“謝謝”嗎?

紀寧頓時有種窘迫的感覺,尷尬地望著對方,半晌才怔怔道了聲“謝謝”。

鄭楚濱看了紀言的病房一眼,開口道:“她會睡很久,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吧。”

紀寧已經有點要忘記他的聲音了,此刻聽他開口,三年前他在法庭上從容不迫地為自己辯護的情景又浮現在了眼前。

這個人天生有種說服別人的能力。當時檢方律師向他提問,他甫一開口紀寧就有種感覺,這場官司他們會輸。這個人很好地掌控了法庭上的節奏和氣氛,哪怕他真是兇手,但憑他那股子氣勢,也很容易拉著陪審團跟著他的思路跑。

這種能力應該是與生俱來的。紀寧心裏這麽想著,腳已經不由自主地向樓下走去。鄭楚濱就走在她身側,不知情的人看到這一幕,一定以為他們兩人是不錯的朋友。誰能想到他們還曾有過這樣的過節呢?

他們走到樓下的一小片花園裏,挑了張靠樹的長椅坐了下來。鄭楚濱說了聲“抱歉”,轉身朝不遠處的住宿部樓廳走去。紀寧乖乖地坐在長椅上等著,片刻後就見他拿了兩個紙杯朝自己走來。

雖然兩手都不得閑,但他走路的姿勢依舊很優雅。路過的女護士和幾個病人家屬紛紛朝他側目,臉上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羞澀的笑容。

果然女人都這樣,見著帥哥就走不動道兒了。紀寧努力維持著臉上平和的表情,不希望在他面前有什麽失禮的舉動。

他快步走了過來,將手裏的一個杯了遞到了紀寧面前。紀寧接過來一看,裏面是一杯熱牛奶。這家療養院條件很好,連自動販賣機裏沖出的牛奶都聞著奶香四溢,並不是寡淡的清水味。

紀寧趁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來的時候,悄悄偷看了一眼他杯子裏的東西。那應該是一杯咖啡,咖啡的香味還算足,不過看他喝的時候的表情,估計味道並不能打動他。

紀寧就忍不住問道:“味道不好嗎?”

他似乎沒料到紀寧會這麽問,猶豫著搖了搖頭,轉瞬又實話實說:“嗯,一般般。”

不知為什麽,他這個舉動讓紀寧覺得有點可愛,原本高大威武的形象變得可親了幾分。還以為他什麽都能忍,子彈割傷皮肉都面不改色。原來一杯味道不夠純正的咖啡就能讓他變臉。

紀寧喝了口自己杯裏的牛奶,淡淡笑道:“我其實不太喜歡牛奶的味道,早知道也應該來杯咖啡。”

“咖啡喝多了會失眠。”話雖這麽說,他還是湊和著喝了一口。大約是感覺到了紀寧探詢的目光,他又補了一句,“女人的神經總是比較脆弱一點。”

言下之意是說,他的神經比較大條。也是,不怕子彈也不怕上法庭的人,神經肯定不細。換了紀寧,就算沒殺人,被提溜著在法庭裏接受眾人審視的目光,只怕腿肚子早就抖個不停了。

她想起三年前的往事,終於逮著機會向他道謝:“上次沒來得及說,本該好好謝謝您的。”

“沒什麽。當時你在證人席上,我在被告欄裏,確實也不方便。”

紀寧發現這人說起話來挺有意思。明明是在調侃,卻還是一副隨意聊天的模樣。如果旁人沒聽到他的話,肯定猜不出他原來是在開玩笑。他臉上的表情不多,見了他這麽幾次,除了剛才品評咖啡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頭,其餘時候似乎總是這麽雲淡風清的。

是心機太深還是早就看透了世間的一切,對什麽都有些無所謂?

紀寧很想問他為什麽會在這裏,可話到嘴邊卻問不出口。只能默默地捏著手裏的紙杯,看著杯裏奶白色的液體發呆。

鄭楚濱卻並不避諱,直接道:“那應該是你家人吧。她最近情緒不好,你多來看看她。這樣的病人,家人的關心很重要。”

紀寧聽他很有經驗的樣子,便問道:“你是醫生嗎?”

“不,同你一樣,是病人家屬。”他說這話的時候,頭微微向上揚了揚,似乎在看對面住宿樓裏的某一扇窗戶,“我媽媽在這裏,我常來看她。”

這個回答令紀寧相當震驚。她當年看報紙的時候隱隱也猜出了一些,他的父親應該在軍隊裏位列高官,至於母親怎麽樣也應該是個名門淑女。沒想到這樣一個背景的男人,居然有一個住在瘋人院裏的母親。

紀寧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嘴,抿著唇不開口。鄭楚濱看了她一眼:“我媽媽的病情已經穩定下來了,但醫生說要完全康覆是不可能了。這種病就是這樣,不會要人命,卻也治不好。你要有心理準備。”

紀寧擡頭望著他,兩只眼睛睜得大大的。頭一次聽到有人這麽安慰精神病患者家屬的,難道他不應該給她一點希望嗎?

鄭楚濱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悅,繼續道:“我說了實話,你也許不愛聽。但我不會像其他人一樣,給你一些無謂的希望。你要做的不是想辦法讓她完全康覆,而是要穩定她的情緒。她也許永遠無法像從前那樣生活,但至少可以比現在更好。有一天或許你可以接她回家裏,在有人陪護的情況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們有時候不能奢望太多,太貪心或許會更失望。平和一點才會收獲更多。”

盡管有些抵觸,但紀寧不得不承認,他說的是有道理的。她來探望姐姐的時候,也認識了一些病人家屬。很多人都還抱著不切實際的希望,盼著自己的親人有一天會完全好起來。因為抱有太大的希望,以至於病人的病情稍有反覆他們便會崩潰,會覺得看不到前方看不到未來。

好比一個學習成績一般的孩子,你總指望他考一百分,每每達不到要求便火冒三丈。可如果你把要求定在及格線,或許便會寬慰許多。結果其實是一樣的,可人的心境卻有很大的差別。

“你花了多久的時間接受這個現實?”

“很久。曾經我也和你一樣,盼著我媽有一天能完全好起來。但慢慢的我發現自己太嚴苛了,她為什麽非要像我希望的那樣呢,她難道不能有另一個樣子嗎?從前的過去了便過去了,以後她應該活成自己想要的那樣。我們可以引導她們,可是不能強迫她們。能活著總是好的……”

他這話提醒了紀寧,剛才姐姐若不是有他,大概早就成了一具屍體了。想到這裏,她又再次鄭重向他道謝:“今天的事情真是謝謝您了,沒有您的幫忙,那幾個護工大概搞不定。”

鄭楚濱不在意地擺擺手。他的左手擺動的時候,修長的指尖在紀寧的眼前晃啊晃,她便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來:“忘了問您了,您手臂上的傷好了嗎?”

“全好了,不用放在心上。”

“沒有後遺癥嗎?”

鄭楚濱甩了甩胳膊,用實際行動向紀寧證明自己完全沒有任何不適。紀寧終於松了一口氣:“三年前要不是有您,我大概早沒命了。其實您不應該救我的。”

“為什麽?如果我明明可以救你卻不救,是不是意味著我真的是殺人兇手?”

他這話堵得紀寧什麽也說不出來。事實上到了今天,她還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親眼看到的怎麽會有錯呢?可是辯方律師太厲害,幾個疑點一一拋出來,搞到最後檢方黯然收場。

三年前的案子,一直到現在還是懸而未決。自己面前的這個人,真的可以完全撇清嗎?

鄭楚濱忽然站了起來,他靠在一旁的大樹上,由上到下俯視著紀寧。片刻之後,他用略有些低沈的嗓音問道:“我想問你一個問題。時至今日,你還覺得我是殺害那個女人的兇手嗎?”

紀寧一時語塞,楞在那裏說不出話來。陽光從四面八方包圍了過來,他卻完全隱沒在了大樹的陰影裏,整個人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未婚夫

紀寧慢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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