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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觴血蓮含血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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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竟就這樣,在一片忐忑的寧靜之中快要過去了。春意隨著新綠悄悄吐露出一兩絲希冀,天氣卻仍是冷。

其實我在宮裏的這幾個月確實沒有什麽事情,真正的重頭戲只是在禦徹他們準備進京的時日。昱穹王朝的軍隊已然節節敗退,亡國之勢已成定局。聽說有些老臣還在朝上竭力試圖挽回局面,但我可以從南宮漠的神情中讀到天命二字的意義。但是我從來不多說什麽,只是旁觀著這一切,等待著這一切,等待有一天我的惴惴不安可以被撫平。

龍鼎的軍隊已然攻下了荊義,如若沒有對手的話,霽城已可說是囊中之物。但是關易知竟也從中原的一團亂局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氣勢難擋地沖向霽城。雖然關易知為了殺出這條血路花費的代價著實不小,若是說得絕對一點,那就是他肯定比不過龍鼎了,但卻也不能小覷。如果雙方起了沖突,也要消耗龍鼎不少精力。可是從現在的局勢看,大概不等任何一方打入霽城,雙方就肯定要先決一死戰了。

我知道我擔心的不是這些。而天子陣的傳言一直沒有斷過,也一直沒有確鑿過。

更何況,郁瑾一直在致力於找我的麻煩。她甚至有一次真的沒忍住,去跟南宮漠說我是細作。好在是和南宮漠說,沒有聲張到別人處。我知道這事之後確實惶恐了一陣,因為無論我揣測了些什麽,南宮漠一定是恨我們的。不管這恨意,是否一定要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但南宮漠恨的畢竟不是我。於是這件事平靜無波地過去了。我隱隱地預感到,這些對於郁瑾來說的“失敗”,不過是一場軒然大波的詭異鋪陳。

我正因為想到郁瑾而頭疼時,晴落忽然面色不善地跑進屋來:“小憶,皇後和麗妃一起向這裏來了。”我心裏莫名地像是炸響了一聲驚雷,頗為訝異地擡頭看她:“怎麽會?”晴落蹙眉道:“我也不知道,但看她們的方向,確是來這裏不假。而且,我總覺得今天的皇後有些不對勁。”我心裏不安的感覺越發濃重,但眼下卻說不清,只得起身準備迎客。

“臣妾給皇後娘娘、麗妃娘娘請安。”我半低著頭俯身行禮。郁瑾語氣平平地叫我起來。我著意地看向她們。郁瑾確實看起來不太對勁,平素的神采似乎斂去了不少,緊抿的薄唇透出些許詭異;一旁的麗妃神情竟然顯得有些茫然。難道她也不知道郁瑾為什麽來我這裏?

正疑惑間,郁瑾忽然道:“本宮有些口渴,晴落,去倒些茶水罷。”我只覺得她說話的語氣裏有什麽古怪,卻怎麽也辨別不出。直到晴落去端了茶水回來,我也只能懷著滿腹疑雲幾分尷尬地與麗妃寒暄了幾句。

晴落為我們上茶,還未等她將茶杯放在桌上,郁瑾竟直接伸手從晴落手中搶過茶杯,也不顧是否很燙就抿了一口。麗妃輕笑道:“娘娘慢些,小心燙了。”我沒來由地一陣緊張,目不轉睛地盯著郁瑾。她沒有理麗妃,又喝了一口才放下茶杯。

我按捺住自己的聲音,讓它顯得稍微自然一些:“皇後娘娘和麗妃娘娘今日特意來臣妾這簡陋的小地方,可是有什麽事情?”郁瑾微微一笑道:“沒有什麽要事。一是過來瞧瞧妹妹,不至於彼此之間生分,二是與妹妹說一件事。妹妹一定知道,現下朝廷與叛軍戰事不斷,身為後宮也該為軍餉做些貢獻。本宮和一些姐妹已經將積蓄的金銀和首飾兌換的錢財都捐了,妹妹常受恩寵,當也可做些什麽吧?”麗妃陪笑道:“娘娘說得極是。妹妹還說這裏簡陋,可姐妹們都知道妹妹這裏最金貴不過了呢。”我稍稍安心,也順著她們笑道:“兩位姐姐說笑了。我雖不能上陣為國分憂,但錢物一事是定要做的,今日晚些時候便收拾出來給皇後娘娘送去可好?”郁瑾點頭道:“很好,有勞了。”說完便起身要走。麗妃也跟著起身,回頭對我笑道:“我們便告辭了。”我還沒有來得及覺得奇怪,只見正往外走的郁瑾毫無征兆地倒在了地上。

麗妃尖聲叫道:“皇後娘娘!”我腦中霎時一片空白,也跟著跑到近前查看。郁瑾躺倒在地,一邊咳嗽一邊吐著鮮血。我推了一把不知所措的麗妃,叫道:“快去傳太醫!”緊接著握起郁瑾的右腕。郁瑾似乎是勾起唇角笑了一下,氣若游絲地道:“把脈也沒用的,我死定了。”我看著那抹帶血的笑容,瞬間明白了一切,身體像是被抽空了般,癱坐在了地上。我眼神空洞地看著驚慌失措,拿著絹帕不停擦拭郁瑾唇邊之血的晴落,低聲道:“你不會為了區區一個我而使自己如此。為什麽?”郁瑾哼了一聲,卻引發了一陣狂咳和一大口鮮血。“我早知道會有今天了,從我背叛了細作的使命,一心一意跟了皇上的那天起就知道。”我空洞的腦海裏劃過一只信鴿的身影。我低頭看向郁瑾,她勉力地在沖我笑,只是和著血光分外猙獰。“是你告訴他們的吧。也好,至少中毒之後被我發現了,有麗妃為證,你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了。”她抑制不住地笑,越笑咳嗽得越厲害,吐出的血也越多。我的眼睛被鮮血的顏色刺痛,心也突然瘋狂起來。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她可以在自己必死之際還首先想到如何害死我。但是我不想問了。或許其實我是明白的。

“皇上大概從不真心愛我。我卻連任性都不可以。……其實我很想知道,如果他知道了是你殺死了我,他會怎麽想呢……”我愈發難再聽下去,聲音陡然拔高了道:“你錯了!他也並不愛我!——晴落!快幫我扶著她!”如果她這一計得逞,我大概真的有可能會死。我催動術法按在她胸口,也許還有救呢?

吐出的血果然少了很多。郁瑾笑道:“沒想到你還真的會些邪術。沒用的。這毒叫焰觴血蓮,是百年前江湖上的一種奇毒,已經消失了二十年,不知道他們怎麽弄到的。沒有解藥,沒有解法,中者會一直吐血,必死無疑。”我加大了勁道,怒道:“閉嘴!別以為你這樣就能害死我!”但是殘存的理智告訴我,郁瑾說得不錯,我的仙術進入她體內之後只能暫時壓制毒藥的藥勁,那股詭異的藥勁卻絲毫沒有被消磨的跡象。換言之,只要我撤出力道,郁瑾仍必死無疑。可是我不想在她面前頹然放棄,索性自暴自棄般用上了全力。晴落看著我驚慌道:“美人!你……!”我搖搖頭,繼續著我徒勞的施救。郁瑾似笑非笑地道:“你這是何必,救不活我又不是一定會死,你現在這個樣子反而像要死了一樣。”我在恍惚與瘋狂之中聽見了這句話,腦中莫名閃過無數念頭,手中無意識般停止了動作。

最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聲說道:“郁瑾,其實,皇上是愛你的……”

我終於也暈了過去。

不出所料,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似乎身處天牢之中。雖然渾身極度虛弱難受,更加上躺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渾身瑟縮,但腦中卻是清醒了不少。我苦澀地笑笑,大約我是不想郁瑾死的。我們並沒有什麽深仇大恨,只是立場不同而已。甚至我希望她活著,希望她和南宮漠成為彼此在這世上的最後一抹溫暖。世事已然如此殘忍……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我驀然想起這樣一句話,愈發感覺疲累。

陰暗的走道裏傳來了陣陣的腳步聲,輕輕回蕩在狹小的空間裏,壓抑而有些令人不安。我不想被人看見自己倒在地上的樣子,勉力撐著坐了起來,又攏了攏頭發。

來者是兩個人,其中一個走到牢門邊便側身停了下來,另一人又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了我面前。我借著昏暗的光線擡眼,看見南宮漠覆雜的神情。

他揮了揮手讓隨行那人下去,接著便是沈重的死寂。我道:“不是我。”聲音之沙啞卻連自己都嚇得不輕。他沈默了很久,忽然低嘆道:“寒姑娘,你從前說得沒錯。”我一楞,隨即想起,從前的某一日,我不知因何契機曾同他說起郁瑾,說郁瑾才是最愛他,最值得珍惜的人。我微微勾起唇角:“她一定能聽到這句話的。”似郁瑾般艷烈的女子,我從來是敬仰的。敢以血色與天命相爭,愛恨淋漓澆灌的一朵亂世紅花。

“為什麽?”南宮漠突兀的問話打斷了我黏稠的哀思。我悚然一驚。郁瑾確實是低估了她自己,南宮漠此時竟然是真信了是我殺的郁瑾。我頹然道:“我說不是我,皇上信麽?”他的眸色在暗光裏仿佛變了又變,終於卻只是含著銳利的鋒芒看向我。

我知道,再說什麽也都是徒然。

“我既要留在宮裏,謀害皇後無異於自亂陣腳。再者……我知道,皇後無異於漆黑世界裏的一盞燈火,我既無意加害皇上,又豈會有意傷害皇後。”我的聲音朦朧地環繞在陰暗之中,與悲傷和希冀共存。

第二日,南宮漣也來了一趟。他顯是有些焦急,揮退了下人立刻便低聲急道:“怎麽回事?你何必殺郁瑾?”我聽得頭疼,沒好氣道:“不是我。”接著便以實情相告。

南宮漣聽後道:“抱歉,適才是我失態。”我搖搖頭表示諒解,他繼續道:“那姑娘是否將實情告知皇兄?”我無奈道:“他不信我。”南宮漣沈吟一會,輕嘆道:“既如此……是否需要將姑娘救離天牢?”我只覺得不甘心,蹙了眉道:“我進宮的目的便是等待禦徹進京,此刻出去豈不是前功盡棄。”

“現下只能委屈姑娘在此等候,我會想辦法去抓住真兇。”南宮漣最後留下了這樣一句話,匆匆而去。

對方既然設計殺害郁瑾,沒準連謀害我的計劃也一並算在其中,細作趁亂逃出皇宮也並非完全不可能。難道我真的要將事情搞砸了麽?

我冷得瑟瑟發抖,感覺周遭的一切都被扭曲得面目全非。本該是細作的人,為了所愛之人香消玉殞;本該盡力挽救將亡之朝的人,卻為了心中大義暗中相助起義軍……人世覆雜,覆雜到種種悲歡離合都交織成淩亂的藤蔓,嚴嚴實實地遮擋住我原本澄澈的視線,讓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我隱隱感到害怕,為所有我在乎的而害怕。

我在天牢中大約又捱過了兩三天,直到又一陣微顯淩亂的腳步聲傳入耳中。

來者直截了當地拿了鑰匙打開了我的牢門,將一個人推搡進來。我失聲呼道:“晴落!”我第一次見到晴落眼中含淚的樣子,雖然她仍是笑著。我心下一緊,還未及想明白什麽,就被那兩個押晴落進來的獄卒推出了牢房。我掙脫他們,問道:“怎麽回事?”一個獄卒道:“她承認自己是謀害皇後娘娘的真兇,美人您的冤屈已被洗清,可以出去了。”我腦中“嗡”的一聲,只覺天旋地轉。我猛然撲向牢門,失態道:“姐姐!你這是何苦,明明不是你!”晴落走過來,手指穿過冰冷的欄桿觸上我的臉頰:“是我。對不起,辜負了美人的信任。我原本想讓美人替我頂罪的,沒想到竟被查了出來。”她盡力笑得邪魅,我卻看得分明,那笑容裏有著恐懼……和滿足。

獄卒在我身後道:“美人,此處陰冷,還請速速離開吧。”我呆呆地看著晴落,仿佛沒有聽見一樣。晴落微笑道:“美人,如今外面美好的生活又屬於你了,快出去吧。”

我已記不清自己是如何收斂了悲傷驚怒,沒有回頭地走出那裏的。

為什麽?

為什麽!?

我雖然知道找一個人頂罪是眼下幾乎唯一的方法,可是怎麽可以,又怎麽可以是晴落!

我滿懷痛苦,在出了牢獄的一剎被耀眼的陽光刺得渾身痛楚。兩個獄卒轉身淹沒在黑暗裏,我的面前是神色覆雜的南宮漣。

晴落含羞帶笑的言語形貌湧入腦海,我用最後一絲理智看了一眼周圍,確信沒有人之後對南宮漣怒道:“你明知不是她!你明知她……!”我說不下去,一滴滾燙的淚順頰流下。

“對不起。”南宮漣看著我黯然道。

我胸中憤懣悲傷難以平覆,卻一時被他這麽一句滿含黯然的道歉堵得無言以對。最終我只是幽幽輕聲地道:“什麽是對不起?有用麽?”

“真兇已經潛逃出宮,皇兄又不肯松口。晴落是在周遭無人之時突然來找我認罪。我自然知道不是她所為,不出一會就揭穿了她。”南宮漣看著我,似是積攢勇氣繼續說下去,“可是她執意要頂這個罪,還說……如果我不去說她是真兇,她便死在我面前。我只是不答應,她卻說,她早已為自己留了許多罪證,就是為了以防有一天你或我的身份暴露……”

聽到此處,我已抑制不住,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上盡情抽泣。

“她還和我……說了她的心意。”南宮漣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哭道:“那你為什麽不攔住她!”

他的聲音像是可以溢出痛苦:“如果是我‘查出’她是真兇,多少在處置她的事上有些言語權。可如若她真的用那些留下的罪證……”他沒有說下去,只是蹲下身來遞給我一張紙,“這是她留給你的。”

當我終於勉強回覆心情,可以站起來的時候,南宮漣早已不知去向。

遺留在臉上的淚水在春寒料峭之中帶來刺痛,我渾然不以為意。鼓足了全身的勇氣拿起那張輕飄飄的紙,只見上面是幾行筆力拙劣的字:

小憶,我說過,願意為你做任何事。不要怪我,不能一直陪你。我的命不值錢,沒有關系,只要你最後能幸福。別傷心,別自責,別記著我。我不遺憾。

晴落。

她的笑容仿佛從這紙張的背後浮現出來,漸漸清晰,漸漸模糊。

為什麽,要在這深宮裏,留我一人。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寒,冷如冰窖,仿若永遠不能重生。一切曾有的溫暖變得如天涯海角般遙遠不可及,我的世界裏只有空洞,和我自己。

我開始慢慢理解,什麽是遍體鱗傷,什麽是甘之如飴。

是啊,這樣絢爛的溫暖,即使以不可接受的悲劇收場,我也不願一筆勾銷。我深深愛著回憶,愛著晴落曾給予我的一切回憶。

我知道,我應該有勇氣面對面前的寒冷,我應該帶著她的微笑走向我的幸福。我應該,仍舊相信,雨過天晴,柳暗花明的那一天終會到來。

不會遺憾。

作者有話要說: 我又神出鬼沒了……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虐了吧!窩向著完結大踏步前進了!!!

【好吧,我才不會說後面更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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